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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陈白露小姐-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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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白露皱着眉头笑:“你又跟谁治气呢?”

“谁治气了,你们商量你们的,就当我不在。”

杨宽笑着说:“过来咱们一起商量。” “别,不掺和你们那些黄赌毒的事儿。” 陈白露笑:“怎么我们就该是黄赌毒呢?” 杨宽笑:“没准儿我们俩商量着乱搞呢。” “你俩乱搞倒好了,只祸害自己,别祸害别人——看你俩的表情就知道是谈正事呢!你俩一谈正事,指不定有多少人要倒霉。” 陈白露拉下脸来,又冷笑:“全世界最干净的小海棠,快走吧,在我的客厅里待久了没准儿都要倒霉呢。” 杨宽说:“你过来,真是正事,就算你不来,我们也想问问你呢。”

我想了想,什么正事能问到我?也只有电影吧,他俩闲得没事做, 想投电影吗?

杨宽说:“我们俩有个小生意也许用得到广州的银行,你爸妈和银行有关系吗?”

我感到很泄气,之前的一秒钟,我还幻想我们三个人能做一点儿什么事业。

“这些事,你们直接去问我爸妈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说。 “我就跟杨宽说,问你也是白问,你除了吃喝玩乐还知道什么。” 她房间的温度太低,我冷得直发抖,嘴皮子也利索起来,我丝毫不让她:“就好像你除了吃喝玩乐还知道点儿什么似的。” 陈白露立刻立起眼睛,我不理她,把小狗抱在腿上挠肚子。杨宽赶紧和稀泥:“这件事做完我请你们俩出去玩,地球仪上随便点个点儿,想住多久住多久,都算我的。”

“这么豪气,你们这是在密谋把钓鱼岛卖了吗?”我看着陈白露柳眉倒竖的样子就有气,存心损她。

陈白露却乐了:“养你用得着卖钓鱼岛吗,我们俩稍微一勾结就够了。”

杨宽长篇大论地讲给我听,我才听懂了六七成:原来是付师傅给一个老板牵线,这老板要收购一个广场,但不付现金,只承担对家公司在银行的债务。

“这有什么可鬼鬼祟祟的?难道银行这样光明正大的地方,你们也要找出点儿猫腻来吗?”

陈白露大笑一声,紧接着杨宽也笑起来:“好光明正大的地方。” 陈白露笑:“要我说,连她爸妈也不要找了,让她离得远远的,咱们再找别的路子吧。”杨宽笑着不说话,而我更不解了:“你们倒是跟我说说, 这里面有什么能让你们敲骨吸髓的?”

“怎么说话呢你?” “你别揪我用词。” “跟你说了,你长个心眼儿也好,要是你还有出去工作的那天,记得别人跟你谈生意,先在脑子里多转几圈,别直来直去的。” “你说。” “把广场收过来,过上一阵子再重新评估,把注册资金翻上几倍,翻到比收购价还高不就得了,将来再抵押给银行,不光能偿还继承过来的债务,还有赚头呢。”

我听得半懂不懂,愣在那儿。 陈白露憋着笑:“你说,这事儿可不可以做?”

我瞪她一眼:“听你的口气,好像我说不可以,你就真不做似的。”

陈白露笑出声:“没错,这事儿我们俩打定主意,你劝不劝都没什么用了 ——再说你也不会反对是不是?我们只是改动一点儿规则,没有受害者,所以,收起你的道德洁癖吧!”

“我才没有道德洁癖呢。”我迅速说,然后及时咽下了下半句,“否则还怎么和你做朋友。”

“可是付师傅找你做什么呢?” “当然是让我介绍他认识杨宽了,你以为这件事是我能办得到的吗?”

陈白露咧嘴一笑,“我有什么。” 我也无话可说了,低头想了想,只能嘱咐一句:“别太大意吧——付师傅这个人,我很讨厌他。” “我比你更讨厌这种东西,但是我和钱没有仇。” “薛先生对你有求必应,你还不知足?到什么时候算个头呢?”

“什么时候都不算。”陈白露笑了,“运作这一注子,我和杨宽统共得一千万,为什么不?你看我这一年病得这么勤,谁知道还有几年好活, 趁活着,能赚多少算多少。”

“是吗?我以为的是趁活着,能花多少算多少呢。” “也要花,也要赚,就这么着吧 ——”她边说边咳嗽起来,“我今天把这个月的话都说完了。” 我看了看杨宽,他又续上茶,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知道陈白露虽然乏了,但他们恐怕还要谈上一阵子。我一个人起身走了。 走到电梯间才想起今天来看陈白露的真正目的,又折回来,把门开了一条缝,正看见陈白露还盘腿坐在沙发上,咳得满面通红,头发蓬乱,杨宽替她捶着背。

“落下什么了?手机?”陈白露抬起头边喘气边看着我。 “有空去看看老首长吧,他快不行了。”

陈白露垂下头,扬起一只细瘦的胳膊摆摆手:“也要等我下得来地, 出得去门。”

我隔着整个客厅看着她,她又虚弱又要强的样子,她又消极又兴奋的样子。我发现自己无比怀念从前的她,那时候她身体健壮,总是笑嘻嘻的,抬眼看人时神采飞扬。

她从乱发里抬起头看着我,好像以为我还有什么话要说。我盯着她斜吊的眼角、因消瘦而愈显宽大的双眼皮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就走了。

~2~

当天夜里她打电话给我,说又冷又热,不能动弹。我听着她清晰的牙齿打颤的声音,直接从床上跳下来,跑到小区外打车。当时是凌晨两三点钟,虽然是盛夏,风却很凉,我只穿着一件薄睡裙,站在空荡荡的三环路边瑟瑟发抖。

我和杨宽同时赶到她家。灯全部都开着。宽大的白色绸缎被单,四角都整齐地铺着,中间的她缩成可怜的小小的一团,脸色蜡黄,牙齿直打颤,咳出的血丝印在雪白的枕头上。

杨宽把她横抱起来,而我慌得团团转。我出门时两手空空,连车费都是杨宽付的,我拿起陈白露扔在地毯上的一只手包,不知道她的卡和钱在不在里面;手包的扣子有些复杂,我越心急越解不开,杨宽在门口喊我:“我带了卡,快点儿吧!”我才跟在他身后跑了出去。

去医院的路上,陈白露的头枕着我的膝盖,痛苦地干呕着。看着她像水一样涌出的虚汗、迅速由蜡黄变得苍白的脸色,我心中惊恐万分:要是她死了我该怎么办呢?我白天还在和她怄气!陈言一定会杀了我的。 一定会的。

天亮时诊断结果出来了,是急性肺炎。

~3~

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她对着电话和薛先生怒吼,剧烈的咳嗽不停地打断她自己的声音。

“你一年要打几十场球,一定要打明天那一场吗?好,打比赛是吗? 你去打,你现在回北京,明天早上去天津也来得及 ——我怎么没有体谅你?又不是在天涯海角,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呀,你嫌开车累的话,那边公司没有司机吗?我病成这样!”她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在一旁看不下去,塞了一张湿巾到她手里,她接过来,捂着嘴又是一阵咳嗽,湿巾上一片浅红的血迹。

“好,我都咳血了,我明天就死!你就留在天津不要回来了!反正那儿什么都有,有公司,有高球,姑娘也不少,别再找我!”陈白露使性子挂了电话。

薛先生的电话马上又打了过来,只响了一声就被按断了。然后陈白露关了机。

我看着她怒容未消的脸。 “唉,白露,你不能激怒他。” “为什么?”她敏捷地抬起头,用并不友好的眼神看着我,“因为他供给我一切,我就要事事顺着他,不敢忤逆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嘴上这样说着,但我心里想的是:难道不是这样吗? “两个人在一起要互相迁就。”我选择了比较稳妥的说法。 “哼,说得跟你特别有经验似的。”她在病中,可反应似乎比平时更快了,嘴上依旧丝毫不饶人。 我脸一红。我唯一的恋爱经验就是对陈言,如果那也称得上恋爱的话。 我泄了气。

~4~

那天是7月21日,天一早就阴着。我和杨宽坐在病房里陪着陈白露,她十分焦躁,一会儿要喝加冰的水,一会儿又嚷背后的靠枕不舒服。我好说歹说才说服她不要喝冰水,但全住院部最软的枕头都给她了,她还嫌难受。 “这是什么破医院?打完这瓶点滴就转到和睦家。”她盯着杨宽说,那语气完全是霸道的命令。 杨宽好言抚慰:“你看外面的天色,要下雨了,你得肺病最怕着凉。” 狂风正吹得窗外的杨树枝疯狂地拍打着玻璃窗;黑云压城,下午四点如同七八点钟。 “这么硬的枕头怎么睡?”她尖着嗓子说。 “我回家给你拿鸭绒枕。”杨宽拿起车钥匙就要走,被我一把拉住:“雨眼看就会下起来,又赶上晚高峰,没有四个小时你休想回来。” 我又转头看陈白露,她仍然皱着眉头不安分地扭动着,我有点儿生气:“陈白露,我和杨宽从夜里四点到现在没有合眼。”

陈白露不说话了,仰头躺在枕上闭目养神。杨宽趴在桌子上打盹, 我百无聊赖地刷着微博,这时候,暴雨已经瓢泼一样地下了起来,我站在窗前,视线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水柱。微博上各地的网友都在围观这场罕见的暴雨,到了地铁一号线被迫停运,语气才由调侃变成了担忧。

这场雨成了灾难。 夜里,我把已经睡着的杨宽叫起来,给他看新闻:“你瞧,广渠门下淹死了一个开车的人。” “我的天。”他吓了一跳。陈白露也醒了,茫然地看着黑洞洞的夜色,狂风似乎刮倒了一棵树,树干和地面发出恐怖的撞击声,然后是一连串的汽车警报声,在医院的夜里格外凄厉刺耳。我们面面相觑。

后来我说:“你要不要问问薛先生在天津怎么样?”

她点点头,示意我把手机递给她。我替她开了机,她拨通薛先生的手机,却显示无法接通。 “可能在应酬?”她疑惑地说,然后打给薛先生在天津的秘书。 秘书说:“薛先生下午一开完会就回北京了。” “他不是明天还要打球?” “他说明天早上再来天津,他急着回去看你。” 陈白露一愣:“他几点钟出发的?” “大概下午四点钟,我们说天气不好,劝他不要走,但他说开得快一点儿,能赶在雨下起来之前回到北京。” 然后陈白露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 “白露!”我眼看她要晕倒,冲到病床前。她重重地倒在我身上,前额的碎发立刻被虚汗浸湿了。 “你别胡思乱想,哪里有电话打不通就往坏处想的?”我劝她,但我自己也慌了。 我和杨宽四处打电话,给交通局、给公安局、给武警大队,动用我们认识的所有人寻找薛先生的下落。按照时间推算,雨下起来的时候薛先生正在京津高速上,而铺天盖地的新闻都显示着,这条高速严重积水, 汽车像火柴盒一样漂浮在水面上,有的只露着一个车顶,有的漂到了远处的田地上,远看如同汪洋大海。人们手拉手站在大巴车的车顶。

我们没敢把这恐怖的图片拿给陈白露看。 而这时我和杨宽才发现,我们自恃了二十几年的所谓权势,在危难关头根本没有用。一条高速路有几百公里长,被积水没过车顶的汽车有成千上万辆,除非动用卫星——只怕卫星也无能为力!

我和杨宽把两个手机打到没电,瘫坐在椅子上。

陈白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然后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找陈言。”

“谁?”我和杨宽都吓了一跳。 “陈言。他不是用外交部找过我?” 我的眼泪涌出来。

我摸着她蓬乱的头发、她高烧消退后冰凉的额头:“现在连外交部也使不上力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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