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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朝圣-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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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身上都吸收了一些东西。他曾经忽略了那么多的东西,他欠奎妮和过去的那一点点慷慨。

那位绅士也笑了。“谢谢。”他擦了擦下巴、手指,然后是杯沿,“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但我很高兴今天遇见了你。我很庆幸我们说了话。”他们握握手,分开了,将没吃完的茶饼留在了原地。

9 莫琳与戴维

莫琳分不清到底哪件事更难以忍受:是刚知道哈罗德要走路去找奎妮时的惊讶,还是随后取而代之的愤怒。她收到他寄的明信片,一张来自布克法斯特,另一张来自达特茅斯火车站(“希望你一切都好。H。”),都没有给她带来半点真正的安慰或解释。晚上她经常会接到哈罗德的电话,但那时他往往是累得连话都讲不清楚了。那笔用来养老的退休金看来再过几周就会被挥霍殆尽。他怎么可以这样离开她,在她忍了他四十七年之后?他怎么可以这样侮辱她,让她连对着自己的儿子都倾诉不出口?门廊桌上一沓薄薄的,写着“H。弗莱先生收”的账单每天都在提醒她:他已不在。

她找出真空吸尘器,将哈罗德留下的痕迹——一根头发、一枚纽扣,通通吸掉。她用杀菌剂喷遍他的床头柜、衣柜和床。

让莫琳头痛的不仅仅是怒意,还有该如何向他们的邻居解释这件事。她已经开始后悔“哈罗德扭伤了脚踝卧床休息”的谎言,雷克斯几乎每天都来一次,问哈罗德想不想和他聊一聊,还带来问候的小礼物:一盒牛奶糖、一副纸牌、一篇本地报纸上剪下来的草坪护理介绍,以至于莫琳现在都不敢抬头看向大门,怕又会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看见那个肥壮的身影。她也想过要不要告诉他哈罗德已经进了医院急诊,但雷克斯肯定会更加焦虑,她可应付不来。再说他可能会主动提出开车送她去医院。这间房子现在比哈罗德离开之前更像一个监狱了。

哈罗德离家一周后,在电话亭给莫琳打了个电话,说会在埃克赛特多待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往提伯顿出发。他说:“有时候我觉得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戴维。你听得到吗,莫琳?”

她听到了。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继续说:“我常想起他,记起了很多事情,他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可能也会对我有帮助。”

莫琳吸了一口气,冰凉冰凉的,牙齿都酸了。她终于开口:“你是想告诉我戴维希望你走路去找奎妮·轩尼斯?”

电话那头安静了,良久,传来一声叹息:“不是。”声音呆滞、阴暗,直往下沉。

她继续说:“你告诉他了吗?”“没有。”

“看见他了?”

又一句,“没有。”“那就是啊。”

哈罗德不说话了。莫琳在地毯上来回踱步,看拿着有线电话能走多远距离:“如果你真的要去找这个女人,如果你不带地图、不带手机就想跨越整个英格兰,连说都不跟我说一声;那么我请你至少承担起自己的所作所为。这是你的选择,哈罗德。不是我的。更不是戴维的。”

说完这番义正词严的控诉,她除了挂电话,已经没有别的选择。莫琳马上就后悔了,她试着打回去,但号码不通。她有时就是会这样,说一些口不对心的话,已经成为习惯了。她试着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但唯一还没洗过的东西就是那窗帘,而她实在无法鼓起劲将它拆下来。第二天,夜幕来了又去了,什么事都没发生。

莫琳睡得并不安稳。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社交场合,人人都穿着晚装,戴着黑领带,没有一张她熟悉的面孔。她坐下来想吃东西,一低头却发现大腿上是自己的肝脏。“幸会幸会。”她赶紧对身边的男人说话,在他注意到之前遮住那肝脏。但无论她怎么抓,肝脏都要从她指间滑落,最后肝脏终于被压扁,有一部分还被挤进了指甲缝里。正当她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稳住之际,侍应来了,送上一道道盖着银色盖子的菜。

奇怪的是,她的身体并不疼,或者说不那么疼。她感觉到更多的是惊慌,是失措带来的痛苦。那惊慌像皮疹一样袭来,连头发下的皮肤都感到一阵刺痛。怎样才能趁没人注意把肝脏放回身体里?

身上没有伤口,要从哪里塞进去?无论莫琳如何用力在桌底下甩着手,依然满手都是肝脏的碎片。她试着用另一只手抹掉粘着的东西,但很快两只手都弄脏了。她想跳起来,想尖叫,却知道不能这么做。她必须保持非常镇定,非常安静,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手里握着自己的肝脏。

四点一刻,莫琳浑身是汗地惊醒,伸手打开床头灯。她脑海里满是此刻远在埃克赛特的哈罗德,是快要被花光的退休金,还有雷克斯和他送来的礼物。她想着在屋子里驱散不去寂静,她无法再承受下去了。

天亮后不久,她向戴维坦白了一切:父亲离开了,上路去找一个过去的女人。他听着。“你和我都没有见过这个奎妮·轩尼斯,”莫琳说,“但她以前在酿酒厂做过,是个会计。我猜她是个老姑娘,非常非常寂寞。”然后她告诉戴维她爱他,希望他有空来坐一下。他回答他也是。“我该拿哈罗德怎么办呢,孩子?你会怎么办?”她问道。

他清楚地向她指出父亲的问题是什么,还叫她赶紧去一趟医生那里。他说出了她不敢说的话。

“但我不能离开家呀,”她急急说道,“他可能会回来,而我却不在。”

戴维笑了。她听着觉得有点刺耳,但这孩子从来不虚伪做作。现在她面临着一个选择:可以待在家里等下去,也可以对这件事做100点什么。她想象着戴维笑的样子,泪水盈上眼眶。然后他说了一句让她吃惊的话,他说他知道奎妮·轩尼斯这个人,她是个好人。

莫琳轻轻吸了口气:“但你从来没见过她呀。”

戴维说虽然如此,但莫琳和她却是见过面的。她来过福斯桥路,带着一个给哈罗德的口信,很紧急的口信。

“那就这样吧。”一到医院上班的时间,莫琳就给医生打了预约电话。

10 哈罗德与提示

清晨,天空是单纯的蓝色,飘着几缕白云,未沉的月亮在树影后徘徊。哈罗德庆幸自己又回到了路上。他很早就离开了埃克赛特,离开前他买了一本二手的《野生植物百科辞典》和一本《大不列颠旅游指南》。他将这两本书和给奎妮的礼物放在塑料袋里,带上水和饼干,还有一管药剂师推荐的凡士林药膏,用来涂脚。“我也可以给你开一个专业的药用乳膏,但是既费时间又费钱。”那店员是这样说的。他还提醒哈罗德接下来天气会变坏。

在城里时,哈罗德的思维仿佛停滞了。现在回到野外,一个地方接一个地方地走下去,他脑海里一张张画面终于又回来了。在路上,他解放了自己过去二十年来努力回避的记忆,任由这些回忆在他脑子里絮絮说着话,鲜活而跳跃,充满了能量。他不再需要用英里丈量自己走过的路程。他用的是回忆。

一段路接着一段路。他看到莫琳在福斯桥路的花园里种四季豆,穿着他的旧衬衫,头发绑在脑后,迎着风,脸上满是尘土。他看到一只被打破的鸟蛋,想起戴维出生时也是如此脆弱,他心里充满了温柔。寂静中听到一只乌鸦空洞的哭喊,他忽然好像回到自己少年时的床上,听着同样的哭声,被寂寞吞噬。

“你要去哪儿?”他问母亲。她提起行李箱,长长的丝巾在脖子上绕一圈,垂到背后,像长长的头发一样。

“不去哪儿。”她这样说着,却伸手推开前门。“我也想去。”在他身上已经能看出父亲的影子,幸好他的身高只到母亲的肩膀。他伸手抓住丝巾,只抓住流苏那一段,这样母亲也许就不会留意到。指尖触过丝绸,质感如此顺滑。“我可以去吗?”

“别闹了,你会好好的。你已经是个男人了。”“你想听我讲笑话吗?”“现在不想。哈罗德。”她把丝巾从他手中抽出。“你弄得我很难堪,”她擦擦眼,“我的妆花了吗?”“你很漂亮呀。”“祝我好运吧。”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就要一头扎进水里,她终于迈步走了。每个细节都那样清晰,比脚下的土地还要真实。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麝香香水,看到她皮肤上的白色粉底。即使她已不在,他也知道她的脸亲起来一定是棉花糖味的。

“我猜你也许想试试新口味。”有一次奎妮·轩尼斯这样说道。她撬开小小的锡罐,露出里面一块块裹着糖衣的白色糖果。他当时摇摇头继续开车。这以后她再没带过棉花糖出来。

阳光渗过厚厚的枝叶,新发的叶子在风中起伏,乍一看去像极了银箔。到了布兰福斯贝克,屋顶都变成了茅草,外墙也不再是打火石的颜色,而是转为暖暖的红色调。树枝被沉沉的绣线菊压低,飞燕草的新芽破土而出。哈罗德对着手中的辞典,认出了老人须、铁角荷叶蕨、朝颜剪秋罗、罗伯特氏老鹳草、白星海芋,还发现从前叫他惊艳的星形小花原来叫栎木银莲。乘着兴致,他捧着辞典又走了两英里半,一直到索华顿。并没有像药剂师说的下起雨来,哈罗德觉得十分庆幸。

眼前土地开阔,向远处的山岭延展。哈罗德途经两位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士,一个脚踩踏板车头戴花哨棒球帽的小男孩,三个遛狗的男人,一个徒步旅行者。他和一个想成为诗人的社工聊了一晚上,那人提议给哈罗德的柠檬水里加些啤酒,哈罗德拒绝了。酒精给他的过去带来了许多不快,他解释道,还影响了他身边的人,所以他已多年没喝酒。他还提到奎妮,提到她喜欢把歌倒过来唱,喜欢出谜语,喜欢甜食。她的最爱是梨形糖果,柠檬果子露,还有甘草糖。有时她整条舌头都会吃成红色或紫色,但他从来不喜欢指出来。“我会给她递一杯水,希望这样可以解决问题。”

“你真是个圣人。”哈罗德讲完自己的行走计划后,那人这样评论。

哈罗德嘎吱嘎吱地嚼着一块炸猪皮,不停地说自己不是什么圣人:“我老婆也会这么说的。”

“你该看看我每天要对付的那些人。”社工说,“简直让你想放弃算了。你真的相信奎妮·轩尼斯在等你?”

“没错。”哈罗德说。“而且你坚信你真的可以靠一双帆船鞋走到贝里克?”“没错。”他重复。“你害怕过吗?在你一个人的时候?”

“刚开始会,但现在已经习惯了。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社工耸耸肩问:“其他人呢?像我每天都要对付的那些人,你遇到这种人又怎么办?”哈罗德回想自己在旅途中见过的人。他们的故事都让他惊讶和感动,没有一个例外。这个世界已经多了许多他在乎的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过路人,站在人群里一点也不出彩。我也不会麻烦任何人。当我告诉他们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也都能明白。他们回顾着自己的过去,也希望我能到达目的地。他们和我一样,都希望奎妮能活下来。”

社工专心致志地听着。哈罗德不禁觉得有点热,松了松领带。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做了梦。画面还没定格他就起来了,但血液从关节喷射而出的一幕依然留在脑海里,如果没有及时醒过来的话,肯定会梦见更糟的事情。他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起母亲离开那天,父亲盯着前门,仿佛要用意念将门“砰”一声打开,看到站在门后的母亲。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那里,还抱着两瓶酒,好像就这样坐了好几个小时。

“她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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