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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护忍无可忍,嫣然一笑,“如不,她会来找你。”
经不起考验的年轻人居然问:“她已没有双脚,怎么来找我?”
这次轮到石丙杰调转头来说:“我们会给她一对翅膀让她飞着来,守卫,把这个人赶出去!”
不用赶,那人连奔带逃似跑下楼梯消失。
可怜的弄潮儿。
算一算,已经有超过四十多个钟头没有正式睡觉。”
石丙杰把衣服脱下,跳到床上去。
他放开怀抱肆意大睡,过半晌转一个身,无限满足。
有自己的身体真好,脆弱管脆弱,原始归原始,但是活生生血肉之躯有分莫名的亲切感,不由他不留恋。
人就是这个样子,到了某一程度,自然返噗归真,世纪中初发明人造子宫,妇女们趋之若惊,三十年后的今日,仪器几乎结满蛛网,乏人问津,大家又想尝一尝生命孕育生孕的奇妙感觉。
石丙杰一向认为他所拥有的统统都是最好的,他从不向往他所没有的东西。
他自问是一个最最典型没有出息的快乐人。
睡到差不多要醒的时候,耳畔忽闻娇笑声,“手术成功,嗳?”
石丙杰吃一惊,这分明是曼曼,他睁开眼睛,“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有门匙。”曼曼正蹲在他床头笑。
“门匙从何而来?”
曼曼见他一如审问犯人,十分不忿,“自你裤袋找到正匙,拿去锁匠处配来的,怎么样,不可以?你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收得密密?”
石丙杰为之气结。
曼曼嘻皮笑脸问:“你的贞操?”
石丙杰轻轻推开她,“我的私隐。”
“你有什么瞒着我?”
“多着呢。”他伸出手来。
“干什么?”曼曼拍打他的手心。
“请你把门匙还给我。”
曼曼听出他语气认真,因而不悦,“我还没资格拥有你的门匙?”
“我最怕群体生活,你不是不知道。”
“将来结了婚,夫与妻一人一间公寓,分门出入?”
“最好不过。”
“石丙杰,你真是个怪人,怪医!”
她委屈地自手袋中掏出锁匙,丢还石丙杰。
石丙杰起床,取过门匙,冲进水厕。
曼曼自他身后抱住他,“我们今天到什么地方逛?”
“今天我巡房,病人等着我。”
曼曼失望地退开,怔怔地看着男友刮胡须,“我是怎么爱上你的。”
石丙杰摇头,“我不知道。”笑,“也许是因为你厌倦了叭儿狗。”
他说得对,曼曼低下头,那些千遍一律开着五颜六色跑车,捧着鲜花,邀请她到各式各样会所午膳的男孩子们令她厌倦,千人一面,千口一言地胡乱赞美,也使她烦腻。
她爱上石丙杰身上发散与众不同的轻微消毒药水味。
曼曼以他为荣,人后她称他“石医生”,连她骄傲而势利的父亲亦对石医生另眼相看。
历来她所结交的那么多男朋友当中,也不过只有石医生过得了家人这一关,游曼曼重新有了面子,抬得起头来,石医生荣耀了她,所以她爱他。
他怪僻一点,她可以忍受。
她已经不小了,不懂事也得懂事。
石丙杰换了衣服,吻一吻女友前额,“送我到医院?”
曼曼没好气地看着他,石丙杰天天穿同样衣裤,白衣白裤,一式七套,以便天天更换,在医院内也是白衣白裤,与背境融汇一片。
“你总得拨点时间给我。”曼曼指着胸口。
“下个月我会放两个星期大假。”石丙杰笑着把好消息告诉她。
游曼曼欢呼起来。
石丙杰先巡视儿童病房。
他最小的病人只得三岁,配着义腿,向他奔来,让他一把抱住,快活地嬉笑。
小病人的母亲感激而心酸地上前称呼一声“石医生。”
“好吗,还习惯吗。”
“我与他都好。”若语还休。
“还有什么问题?”
“是孩子的父亲,他接受不来。”
“他需要心理辅导。”
“他不肯来。”
“再多给他一点时间,如不,换一个丈夫。”
那位太太骇笑,看护们却早已习惯石医生的怪论。
“孩子将来——”
“将来他会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石丙杰看到那母亲的眼睛里去。
她显著地安下心来。
他放下孩子,到其他病房去。
难怪成功的医生都有点自大,该时该地,医生仿佛就是病人的救世主。
石丙杰所有病人当中,抱怨最多的是一位在意外中失去拇指的女士,她从不停止哭泣诉苦,且不肯出院,而最少出声的,可能会是许弄潮。
今天,他刻意回避那位女士而直接走去看情况最严重的病人。
她已经苏醒。
眼色非常疲倦,但可以清晰视物,声音微弱,但表达能力甚佳。
石丙杰替她检查后十分满意。
她低声问:“你就是称我为弄潮儿的石医生?”
“正是在下。”他坐在她旁边。
“你比我想像中年轻得多。”
石丙杰微笑。
“医院已把我的旧躯壳弃置?”
“不错。”
“你坐在我身边不觉害怕?”
石丙杰笑出来,“我为什么要害怕,你会|奇…_…书^_^网|卖友求荣、诬诬造谣、抑或暗箭伤人?”
她闭上眼睛,“谢谢你医生。”
这时,看护为她播放轻音乐,“许小姐你喜欢哪位作家?我找录音带来说故事给你听。”
许弄潮牵牵咀角,“活着还是好的。”万分感慨。
“你放心,你不会一辈子躺着,我们会很快替你接上义肢,你会像正常人一样。”
“学习运用机械肢体,需要一段时间吧。”
“不需要,它们听令于你的脑部,接通微型电脑。活动自如。”
“呵对,我忘了,我还拥有我的脑袋。”
这是一个漆黑的笑话,石丙杰虽然笑不出来,也佩服病人的意志力。
他伸手去拍病人的手,却拍了个空,只得缩回手来,轻轻咳嗽一声。
这时,病房门外传来人声,石丙杰不觉转过身子去。
看护笑,“噫,是孩子们。”
可不是,门外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分明是孩子们。
看护说:“我出去看看。”
她去了一会儿,满脸笑容回转来,“石医生,是孤儿院的孩子们,他们要来看望许小姐,多谢她救命之恩呢。”
石丙杰精神一振,“那多好,许弄潮,你愿意见他门吗?”
“我这个样子——”许弄潮嚅嗫。
看护说:“不要紧。”她轻轻用布盖住病人脖子以下部位。
石丙杰觉得这会对病人的精神有很大的鼓励,便吩咐道:“让孩子们进来,”
门一开,孩子们一涌而入,大的抱着小的,八九人一齐排在病床前,有些四肢头脸还扎着绷带粘着胶布,但是神情愉快,朝着病人一鞠躬,一起说:“多谢许小姐救我们。”声音清脆可爱。
许弄潮感动了,说不出话来。
孩子们念完了台辞争向前做私人访问。
“许小姐你好吗?”
“许小姐你几时出院?”
接着献上鲜花,亲吻许弄潮的脸颊。
有一个小朋友最细心,伏在床角轻轻问:“那么多管子插住痛不痛?”
许弄潮低声答:“不痛,一点都不痛。”
“那好极了,”他欢笑,“我扶你起来。”他说。
小朋友伸手去扶,扶了个空,许弄潮急了,“你别动。”
那很不争气的床单又一次缓缓滑落,掀露真相。
许弄潮鸣咽一声,闭上眼睛。
小孩子们在这个时刻统统静下来,瞪着空床。
石丙杰顿足,怕他们惊恐,尖叫、奔跑。
看护抢到床边以防万一。
但是小朋友们很快恢复谈笑,反应奇突,他们一点都不觉害怕,反而趋向前,关怀备至。
——“哎呀你不要身体了?”
“以后是不是永远躺床?”
“不能荡秋千了。”
“还需要吃饭吗?”
“多好,老师打不到你的手心。”
三个大人齐齐松口气。
看护的眼角润湿,连忙把被单拉好。
石丙杰拍着手掌,“小朋友,时间到了,下次再来。”
他们十分有礼,排好队,鱼贯外出,秩序井然。
许弄潮要到这个时候才敢重新睁开双眼。
她笑了。
石丙杰松口气,“孩子们多聪明可爱。”
看护赞同:“人真是越大越笨,越老越盲。”
许弄潮看着医生,“他们竟然一点不怕。”
“为什么要怕你,你救人,又不害人。”
“许小姐,”看护说:“你休息吧。”
石丙杰说:“我要替你去选择新躯壳,有无特别要求?”
“有。”
“请说。”
“选一具性感的。”
石丙杰一早已经知道她是个斗士。
他同机械部同人研究良久。
“照电脑图片显示,病人生前身体各部位重量如下。”
“这一具躯壳比较适合她。”
“我知道这一具,它编号0七三,它的缺点是每四十八小时必须增添能量。”
“它利用太阳能,方便之至。”
“但本市去年阳光日只得一百三十天。”
“这要向工业家算帐,浓烟密布,未能升上大气,阻挡阳光,防碍所有太阳能工具操作。
“九一一号的重量也适合。”
“它是为,呃,男士或老年人设计的。”
“怎么说法?”
“没有女性特征,电脑程序中不包括女性一般反应。”
“真落后!可以说毫无选择可言。”
“石医生,这里并非家庭电器部门。”
“工作不力,未能创新,乱找藉口。”
“石医生,我们的工夫,焉能同创造主相比,蝼蚁虽贱,我们挑战你用人工做一只出来看看。”
这是许多人不杀生的原因。
“石医生,这里任何一具装置,活动能力与体力,都胜过病人肉身多多。”
这一点绝对没有疑问。
“没有更好的了?”
“这已是全世界有关方面科学家的心血结晶。”
石丙杰的心一动。
“全世界?”他反问。
“有几个神秘的私人实验室,工作报告从来不予公布,石医生,我看算了吧。”
“你把0七三与九一一号蓝图交给我,我让病人去挑选。”
“石医生,通常由你为病人作主。”
“你说得对,”石丙杰吁出一口气,“但是人造躯壳接驳手术只能做一次,我不想她抱怨。
“一个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众皆恻然。
尤其是石丙杰,他在实验室徘徊良久,“九一一号吧,准备好之后通知孔令杰教授。”
我们还可以做一些最后改良工夫。”
“拜托。”
石丙杰打道回府,打开门,看见机械家务助理爱玛正在操作,它见到主人,滑动四只轮子过来迎接。
爱玛已为他服务多年,是个熟手女工。
石丙杰往沙发上一倒,感慨道:“爱玛,这阵子我忙得像条狗。”
爱玛发出机械化声线:“诉苦,诉苦,人类至爱埋怨,听过你们的苦水,永远不想做人。”
“幸运者应对不幸者表示同情。”
爱玛反驳:“我有什么幸运?一日工作廿四小时,为奴为婢,听人指使。”
石丙杰笑了。
“对,”爱玛打起小报告来,“游小姐来过。”
“你开门给她?”
“不,她自己有锁匙,进来之后,照呼都不与我打一个,一迳入房,倒处搜查,每个抽屉都翻遍,她找什么?”
石丙杰不出声,曼曼到底配有多少条门匙?
“石医生,”爱玛说下去,“游小姐相貌虽标致,但是眼高于顶,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叫齐大非偶?”
“爱玛,你讲得大多了,你只是家务助理,你并非家事督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