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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淑子看着江里的倒影,看得有些呆了。张良顺着她发直的眼神望下去,瞳孔微微收缩。魏淑子的眼反而越瞪越大。
起风了,一浪浪的水波拍击船体,两人的倒影随波荡漾,摇晃着融合成一体。
张良偏头盯着魏淑子的侧脸,盯着看了很久,托起下巴,懒懒地问道:“小丫头,你会找上我,只是为了刘向的事?”
魏淑子反问:“不然呢?”
“不是为了接近我才找个刘向来当幌子?”
魏淑子瞥了张良一眼,也不回话,只露出嫌恶的表情。
张良轻哼一声,不看她了,继续看天:“喂,你好像对老船头家的孙子挺关心,别跟我说是喜欢小孩。”
魏淑子耸肩:“怎么可能?我最讨厌小孩,不仅烦人,还脆,一碰就坏,当然,除了我自己家的。”
张良呵呵一笑:“我以为你在说女人。”
“你是说周警官?”
“她跟你一样,不是女人。”张良不耐烦地拍打横栏,发出“当当”的声响,“别岔话,老船头的孙子,接着往下讲。”
魏淑子心说是谁先岔的?懒得跟他争辩,舔舔嘴唇继续说道:“那照片上的小孩儿我见过,以前协警办案时,我曾经救下一名被人贩子拐带的残疾儿童,虽然和照片上的小孩年纪差挺多,但那五官长相,我不会认错,那个残疾儿童就是老船头的孙子。”
“人呢?”
“交给负责案子的警官带走了,据说那警官在结案后不久自杀身亡,那名残疾儿童也不知所踪。”
“你什么看法?”
“从残疾的程度来看,老船头的孙子恐怕早被拐走了,他儿子一直在说谎,隐瞒的可能性有两个,一是怕年迈的父亲伤心,不过我更倾向于是为了利益,为了钱卖子女的缺德勾当也不少见,不过有件事我觉得说不通。”
“什么事?”
“如果我是老船头,就算儿子说没空回来,那我也非得亲自跑一趟去看看,老师傅精神好得很,腿脚健全,又不是不能动,既然那么想孙子,儿子不回来,他不会自己去找啊?”
张良笑了笑:“如果他心里有数呢?”
魏淑子警觉起来:“什么意思?你是说老船头知道孙子被拐,或者他也是参与买卖的一方?”
张良在她头上捞了一爪:“我说你这人怎就那么阴暗呢?我的意思是也许老船头心里早有谱了,觉得他小孙子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追根究底不就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
魏淑子转头看向老船头的住处,看到一个孤独的身影坐在船边抽烟斗,银盘似的的圆月挂在对面的天空上,月光似凉水,冲刷在佝偻的人影上,让整幅画面掺杂了几许沧桑。
魏淑子喃喃地说:“念想啊,那就让他一直念下去吧,能活在美梦里也是种幸福,好啦!景也看够了,去睡觉吧。”
她举手伸了个懒腰,走到眺望台边缘,顺着竖梯往下爬,没下两层,忽然感到上方凉风飕飕,抬起头,一张血盆大口近在咫尺,能清楚得看见深黑的喉咙和尖利的牙齿。
魏淑子一惊,脱手松开竖梯,身体失衡,等回过神来,上身已经朝后倾斜了很大幅度,眼看就要从空中坠落。危急关头,只觉腕上一紧,闭眼睁眼间,血盆大口消失了,张良从眺望台上探出半身,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你怎么回事?爬个梯子也发呆?不要命了!”张良在上面吼。
魏淑子盯着张良的脸看,他的五官全藏在阴影里,充血的眼瞳在一团模糊中闪闪烁烁。魏淑子看了会儿,重新抓上竖梯,稳住身体,然后对上面说:
“刚才是脚底打滑,没事,你松手吧,我自己会小心。”
张良仍是抓着她的手腕不放,用力捏紧,捏得魏淑子感到轻微疼痛。从这种手劲中,魏淑子感受到了张良的怒气,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跟他道谢,难怪他气,这男人一向小心眼,于是忙加了一句:
“对了,谢谢良哥了,没你这一抓,我就要步上日本人的后尘,准给摔成烂泥酱。”说完,她还无所谓地笑笑。
张良憋着声音说:“我真想掐死你。”
魏淑子仰起脖子:“我知道你讨厌我,来啊,想掐就掐,你又不是没掐过。”
张良瞪着她看了半天,眯起眼睛,慢慢松开了手。魏淑子甩甩手,看也没看张良一眼,顺着竖梯下去了。张良一拳捶在铁板上,铁板顿时被捶出一个凹坑,然后他靠着栏杆蹲下来,叼起烟,抬头望天,低低骂了句脏话。
!!!
顾易贞从船舱里走出,和魏淑子擦肩而过,两人对了一眼,都没说话,魏淑子进舱,顾易贞走到甲板上,站在船头吹风。这时的她,全身被包裹在灰色的风衣中,少了佐藤白雀的高雅端庄,而多了几分恬静淳朴的气质,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一两岁。
周坤靠在暗处的舱壁上观察许久,发现她不停地做吞咽动作,一会儿拍胸口,一会儿在原地走来走去,这些肢体语言显示出顾易贞正处于紧张不安当中。
☆、魔鬼眼八
周坤用脚轻踢舱壁,弄出声响。顾易贞像只敏感的猫,浑身一跳,转身看过来,与周坤对上眼后,先是愣了会儿,接着轻轻喘口气,说道:
“周警官,是你啊。”
“怎么?睡不着?”周坤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挤出一根烟咬在嘴里,又把烟盒递到顾易贞面前,抬了抬下巴,“烟有镇定作用,来一根?”
顾易贞把她的手轻轻推开:“谢谢,我不抽烟。”
周坤把烟盒揣回口袋里,又拿出打火机:“不介意我抽?”
顾易贞做了个请的手势。周坤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对着江水吐出。
顾易贞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说道:“一开始,我以为你是男性。”
周坤斜眼瞟她,俊秀的脸庞带上一丝揶揄:“会这么以为的不止你一个人,怎么?性别很重要?”
顾易贞感慨道:“当然重要,如果你是男人,会让我更想依靠。”
周坤撑着船栏哈哈一笑,拨了拨额前的刘海,咬着烟说:“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但是,这不妨碍我愿意让你依靠。”
顾易贞笑了笑:“周警官,这种话不能随便乱讲,万一我当真了怎么办?”
周坤说:“不是玩笑话,既然答应带你一起行动,你的安全就是我的责任,而我能不能成为你的护盾,就看你能相信我几分,如果你不能开诚布公,说话总是吐一半留一半,老实说,我很困扰。”
顾易贞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想了解什么?”
周坤说:“首先,你执意要跟随我们的目的,不会只是为了探险吧?你不像会好奇的类型,山本铃想杀你灭口,她所在的组织很可能也把你列上了黑名单,在这种情况下,你还坚持要去魔鬼眼?魔鬼眼也许是那个组织的据点之一,你不怕组织成员对你不利?”
顾易贞背靠栏杆,抱起手臂,嘴唇微微发抖:“当然怕,可是山本铃曾经说过,她把易菲的尸体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我怀疑,她说的就是魔鬼眼,不,不是怀疑,我可以肯定,易菲的尸体被她藏在了魔鬼眼的某一处,我向铃木庆造探问过,她截取我的小指后又回了一趟三峡,绝不会错。”
周坤问道:“你坚持去魔鬼眼,是为了寻找你妹妹的遗体?小魏不是说了吗?咒术已经解开,顾易菲的灵魂早得到解脱,一具没灵魂的空壳子,找没找到有什么区别?”
顾易贞脸色苍白,抓住周坤的手臂,瞪大眼睛说:“没有解脱,没有解脱,周警官,那天我对你说了谎,桥本俊介失常的时候,我看见的不是黑烟,而是满身披血的易菲,她咬着桥本的脖子拖了出去,一路拖,她的身体就像剥落的老树皮一样,一块块往下掉,满地全是血,全是肉沫和内脏……”
说到这里,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牙齿“咯咯”得打着颤,浑身都在发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度惊惧的精神冲击当中。
周坤吐掉烟头,上前拥住顾易贞,轻轻拍抚她的背部。无声的抚慰往往比言语更能安定人心,而在这时,同性的优势就出来了,身为女性,周坤可以毫无顾虑地献出胸怀,拥抱同为女人的顾易贞,如果是男人,这些举动就难免有占便宜的嫌疑。
顾易贞贴靠在周坤胸前,隔着衬衣,听到胸腔里传出“咚咚”的心跳声,节奏沉稳有力,冲击着耳膜,让躁动的情绪随着有规律的心跳,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把脸埋进周坤的衬衣里,闷声说道:
“易菲一直在喊——救救我,救救我……虽然她发不出声音,可是我知道她在向我求救,易菲没有解脱,山本铃曾说过,她的灵魂被禁锢在躯壳里,只要一天不找到她的遗体,她就还要留在这世上受一天的罪。”
说到这里,顾易贞突然抬起头,揪住周坤的衬衣,大声说:“周警官!是我害了易菲,她是因为我才被盯上,我不能丢下她不管,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她解脱才行!你不要丢下我,你一定要带着我一起去!”
两行泪水从瞪大的眼眶里滑落下来,顾易贞用袖子去擦眼泪,擦了这边,那边又湿了,最后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她咬着牙,把呜咽声哽在喉咙里,全身剧烈地颤动。
这种抽抽噎噎的柔弱姿态令周坤想起了一个人,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带着白兰花香的女孩,总是在她面前抖动着瘦削的双肩,捧住脸,哭得惹人心怜。
有那么一瞬间,记忆中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抽泣的女人重叠在了一起。
周坤很清楚,顾易贞并不是脆弱的女性,她柔韧却不柔软,只是长期在压抑中生活,各种复杂的情绪一层层堆叠积累,在无形中加重了心理负担,一旦到达顶点,就需要释放出来,如果得不到宣泄,很可能会精神崩溃。
顾易贞本性善良正直,否则也不会在自己和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仍敢于对桥本社做出反抗。
想到这里,周坤心软了,把顾易贞拉坐在墩子上,蹲在她面前,问道:“你妹妹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顾易贞哽咽道:“我不敢说,桥本社势力庞大,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中国,都有一定的影响力,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是我想象不到的,而魔鬼眼内部很可能隐藏着另一个更为隐蔽危险的组织,我怕我说了,你们会撒手不管,只靠我一个人的能力,就算能进入魔鬼眼,也不可能顺利找到易菲。”
周坤拍拍她的肩膀:“我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魔鬼眼,哪怕没有你,还是会想办法进去,只是要多费些周折。”
顾易贞从指缝里看了周坤一眼,只看一眼就低下了头:“周警官,不瞒你说,对于桥本社和山本铃,我了解得很少很少,山本铃是个擅于伪装的人,连铃木庆造也查不出她的底细,我说了解她,掌握许多你们不知道的讯息,那是骗人的,是为了让你们不能轻易丢下我,可是我不安心,越想越不安,我这么做,不是在利用你们,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吗?可是我没办法,除了你们,我真的找不到能帮我的人了。”
说着,她的眼泪又滑了下来。
周坤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说道:“就算是利用,也是相互利用,我们利用你找到了进入魔鬼眼的路径,你利用我们去寻找顾易菲的遗体,这是等价交换,甚至可以说,我们得利更多,你不用觉得亏欠了谁,知道吗?”
顾易贞点了点头。
周坤又说:“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你妹妹的遗体,我一定尽力帮你寻找。”
顾易贞说:“不!我要去,我一定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