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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书,你在干什么?”侯明玉跑过来不满地说,“我在给你选弓,你怎么到处跑?”
我指着大门,不确定道:“里面……好像有人。”
侯明玉看了一眼大门:“你白痴么,这门上灰尘都半寸厚了,锁链也锈了——咦,怎么断了?”
“我也不知道,”苦笑一声,“我才走到这里,就听见它咔嚓一下断开了。”
“也许是锈得太厉害了吧。”侯明玉不以为然地说,“这里面是什么,居然用这么粗的铁链锁着。”她好奇的地说,手上已经将门推开。
顿时灰尘四起,迷糊了我的视线。
侯明玉被呛得咳嗽了几下,挥手打开灰尘,向里看去:“咦,这里——居然是一把弓,怎么不跟其他弓箭放在一起。挺漂亮的啊!”
我的视线逐渐清晰,一把通体乌黑的长弓就放在这个大约有四个军帐大小的房间中央,用古朴的雕画木架贡起。
整个房间,就只有这一把弓。傻瓜也知道它肯定有特别的意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把弓一入我的眼,心口就猛得跳了起来,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上一次出现,是我六岁那年,第一次看见花山内库的时候。
“天,这多重的弓啊?我居然拉不动!”
侯明玉的身份在西北军中只要不违反军纪军规,根本不需要顾忌什么,因此她完全不多想,就拿下那把乌黑长弓来试。让她吃惊的是,那弓别说被她来开,弦连弯都没有弯一下。
侯明玉从小习武,膂力出众,在军中历练几年,九石强弓不在话下。这里居然有一把她使劲全力都纹丝不动的长弓,我应该会很吃惊的,然而此刻心里却没有意外的感觉。
因为那把弓是我的,在我看见它的那刻,我就明白,它非我莫属。
就如同花山内库一样,我知道,那也是我的。
侯明玉不服气地拿着长弓左掰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
我上前握住长弓:“让我试试。“
“我都拉不开,你怎么可能拉得开?”侯明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还是把弓交给我,大约以为我觉得这弓漂亮,想把玩一番。
左手握住弓身,右手两指勾弦,回想了一下言武在练习骑射时的姿势,绷紧双臂用力,长弓轻嗡一声,瞬间弯成一轮满月。
侯明玉瞪大了眼睛看着我:“这……怎么……可能?”
忽然左手一痛,好像被火灼一样,我移开手指,手心莫名出现一道血口,血滴在弓身上,黑色金属的花纹立刻变得如同在熔炉里高温锻造的铁一样,红得艳丽,红的刺目。
其实那花纹是两个篆体字。
天下。
当我在校场将天下拿出的时候,侯廷玉的眼睛都直了。
当我骑在我那匹最听话的小白马云生身上,连开十弓,箭箭穿透靶心的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
侯明玉表情极其得意,好像十箭连中的是她一样。谢冼先是裂开嘴要笑,目光转到我脸上的时候,突然闭上嘴,大大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
从此,天下弓跟在了我身边。
我是一军主将,不需要冲锋陷阵,很少用它。但是有时候,我也不介意在敌人气焰过于嚣张的时候,一箭将对方军旗旗杆拦腰射断。这个时候我麾下的士兵气势会立刻翻上顶峰。
拿以后在西北,再没有人敢说我的闲话,也没有人能够阻止我的脚步。宋丽书的名字,依旧代表着一个文人,但是却不是软弱。
那弓上有弓灵,在我的血染天下弓的那一天,我看见了一个凤袍女子。
也许我们的太祖真的有灵,也许是天下弓出世的消息鼓舞了所有人,大燕的失地一点点的收复着,所有的人脸上都洋溢着希望和热切的光。
侯明玉几次私下告诉我,军中有许多士兵传言:宋丽书是太祖赵烨的转世,一定能够带领西北军把齐狗统统赶出大燕,最好能够一直打到齐国国都去,把齐狗全灭了。
我每次听到她这么说,总觉得身边的天下弓在轻轻嗡鸣,似有不安。
这个时候,阿文又来西北找我。
自从天下弓出世后,她就开始来找我。
其实我知道,这是母亲和祖母的意思:天下弓太犯忌,我应该韬光养晦了。
“小姐,你还是听二小姐的话吧。”言武面色恳切,她在做了我两年亲兵后也被我赶上战场,十年下来也是一名猛将。“你近两年来身边莫名奇妙出杀手还少了吗?你真觉得她们都是齐国派来的吗?还有侯明玉,她虽十分维护你,可到底是姓侯的。你难道不知你但凡有什么举动,侯廷玉都能在最快的时间知道?你对如此她贴心贴肺,焉知那日她不会为了侯家就把你给卖了?”
我被言武戳中心思,虽然表情不变,但是心绪却乱了起来。
走到帐外,深吸一口气到肺里,仰头看看深蓝色星空,那星光璀璨,星空深邃,两相映衬,十分美丽。
西北的风情全在两样景致里:黄色沙土和炫亮星空。
这里与京城不一样,那里是高台楼阁和繁华喧嚣。
这里与花山也不一样,那里是青山碧水和幽幽书香。
都是大燕。
都是我的大燕。
俯身,抓起地上的一撮沙土,握紧按在胸口,那里不觉微微有些疼。
佑我大燕,一统天下。
凤袍女子如是说。
“小姐,我知道舍不得,舍不得马上就要看到的胜利,舍不得跟你十年的部下和士兵。我也知道你担心,担心你走后西北军心动摇,担心齐军趁机反扑。可是,你觉得值得吗?”
言武不肯罢休,跟着我到了帐外,继续念叨。
“你来西北已经十年,本来已经到手的花山书院山长的位置现在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李凤亭占去。乔铃小姐已经成亲七年,儿子都生了两个。您是宋家的大小姐,宋氏最优秀的继承人,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何止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如今在西北,却常常连一杯好茶都喝不到,可惜了主夫大人给您带得您最喜欢的那一套羊脂白瓷,十年都没有一次拿出来的机会……”
“言武,”我望了她一眼,脸上慢慢浮起了一个笑,“我不是为了别人。”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脚下的这片土地。
也许,还有花山内库大殿中那七个大字。
当我们攻下齐境的第五座城池的时候,齐国终于愿意停战,派了司徒瑜来协商停战协议。
十五年过去了,这时间足够一个孩童长大成人。
双方都不想再打下去了,这场战争吞噬的人命,金钱,粮食,实在太多太多,多到双方都再无力继续承担。
我打听到双方已经签下协议后,便向侯廷玉递了辞呈,辞去军中一切职务,并建议由谢冼接掌我的位置——现在我所掌控的实力已经足够与侯家在西北分庭对抗,其实明玉也不错。可惜她姓侯,皇帝应该不会满意我把这些交给另一个侯家人。
这样,也算我完成了对皇帝的承诺。
侯廷玉听到谢冼的名字时,眼神突然晦暗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她看着我半晌,表情变换了几次,似乎考虑了很多,然后才道:“你想好了吗?”
我微微笑了一下,从身后拿出天下,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天下’还是留在西北,这是太祖的遗愿,我想也是天下的愿望。”
天下轻轻嗡鸣着。
我起身向外走去,一个身影撞了进来,一把扯住我,劈头就问:“你要走?”
不是侯明玉是谁?
我微笑着点点头。
“你——”她满脸涨红,气得说不出话了,两只眼睛冒着可怕的火花,好像我侮辱了她一样。
“你到现在还幻想着平平安安回家安度余生啊!留在西北才是你唯一的选择。你知不知道皇——”
“明玉!”侯廷玉喝道,打断了侯明玉的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后者胸口起伏,手指着自己姐姐直抖。
我见这两姐妹眼看要吵起来,赶快道:“大将军,丽书先告退。”说着赶快退了出去。
至于两姐妹后来又怎么沟通的,我是一点都没有兴趣知道。
言武早已经给我收拾好了行囊,在帐中等我。
我见我的行囊旁边还有一个小包裹,心中有些怅然:“言武,你就留在军中吧。你现在已经是将军了,是领过万人的。再同我回去,未免大材小用。”
言武看了我一眼:“这军营里有哪个够资格使唤我,你倒是说一个给我听?”
这么多年相处,我怎么就没有发现言武内心深处原来是个自大狂呢?
“行礼!”
我一身白衣便服骑着云生,身后是骑着黑马的言武,慢悠悠走到军营门口的时候,发现我麾下,不,应该说是我原来麾下的士兵们正都衣甲整齐,列队在军营外。
谢冼站在最前面,表情不知道是想上来抱我,还是想上来揍我。
士兵和下级士官见我到来,斜戈在胸前,向我低头行礼。
“送将军!”
“送将军!”
“送将军!”
喊声雷动,整齐如一,仿佛惊霄崩云一般。
“送将军!”
“送将军!”
“送将军!”
……
有人在哭,我看见了。
“小姐——”言武转眼看我,等我发话。
我忍不住挥鞭抽马,转身飞驰而去。
言武跟着我一路沉默地走,气氛有些压抑。
毕竟是待了十五年的地方,一旦离开,心里总有些不太好受。言武想必也是如此。
离开西北只有一条路,这条路虽然宽,但是荒凉程度……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我抬头望了前面一眼,停了下来:“完了,有本书忘在明玉那了。”
言武一愣:“什么书?”
“兵略六解。”我叹了一口气,有些懊恼,“都出来了,怎么好意思回去,刚刚想起来要回就好了。”
言武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不妥处,便道:“我回去找侯明玉,小姐你在旁边的候雨亭里稍事休息。”
我点点头,看她策马离开。
慢吞吞地走到亭子边,将云生栓好,顺手拔了一把亭边的杂草来喂它。
云生随我征战多年,也不挑嘴,就着我的手啃食。
“出来吧,言武已经走远了。”我说。
周围寂静了一会,不久从两边的荒地里忽然冒出上百个土堆,每个土堆里跳出一个黑衣人,手怀兵刃。
我虽然武功不如言武,然而天生六感超过常人。在某些特殊环境里,甚至能比言武更早发现埋伏。
掘地三尺,藏身泥下,这心思不可谓不深。
当然想要我死的心,也不可谓不强烈。
来人面色肃杀,将我团团围住,身上似乎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这匹马跟我多年,对大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否放过它?”我不敢过度激怒这些显然是以杀人为职业的人,怕她们一个激动就连人带马一起宰了,尽量用柔和的语气商量。
“你早知道我们埋伏,为何不跑?”其中一人开口,声音冰冷果然如同她的衣服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跑?跑去哪里?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觉她们似乎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人,心头微松,“我既然做了君忌之事,自然要承担这后果。虽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但有一事请阁下转告。”
“你以为我们是谁的人?”黑衣首领眼露凶光。
我轻轻一笑,自说自话:“十五年前我投笔从戎,只是不希望我大燕泱泱大国,百万女郎,最后却需一个男子牺牲自己才能某得一时的平安。如今齐军退去,二十年内当无战事。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柔岚殿下能够自择妻主,不再受和亲之累。”
黑衣首领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