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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命-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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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费尽心机,割片猪舌头谎说是七爷的舌头捎给我们徐家,张魔症仍然两手空空交差。威迫恫吓的招法使了没见效,有人主张杀掉活口(票),老谋深算的老头好摇摇头,说:

“有腚不愁打。”

困在绺子的七爷随着马队东奔西走,餐风饮露,一晃就是五年。刚开始还想家,夜里哭白天闹,现在他感到鞍马生活远比圈在大院里听私塾先生摇头晃脑唱书快活自在。大柜老头好性情残暴,却因膝下无子有收七爷为义子之意,他说七爷生就滚刀肉,是当胡子的料。几次叫张魔症捎回去的耳朵、舌头、手指都是猪身上或冤家(仇人)的,因此七爷安然无恙毫毛未损伤。特意给七爷一匹低矮的速步小马,一棵火燎杆(沙枪),和胡子平起平坐。关东有句谚语,守啥人学啥人,守着萨满跳大神。七爷满腹窃来之食,言谈举止胡子腔胡子调儿,匪气霸气。与义父老头好感情日益加深,私下便多了绺子之外的话题,老头好说:“老徐家是不想要你了,不然拔根毫毛都能赎走你。可惜你是小娘所生,同当家的差事儿……唉,隔层肚皮隔座山哪。”

“肚皮?”七爷涉世浅,自然容易轻信,他不恨导演这幕悲剧的老头好,相反恨起我们徐家老少爷们,乌云塔娜除外。淡漠了家人情感,却加深了对朝夕相处胡子的情感,觉得他们个个是条汉子,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吭声的顶天立地英雄。身怀“吞铜化铁术”绝技的义父使他眼界大开。

神了,真神啦。那次抢劫地主家的大抬杆(土枪)朝七爷咚地一家伙,腿肚子打进数粒枪沙,老头好说:“几粒沙子算啥呢?我给你施吞铜化铁术,它们就自消自灭了。”

月升中天,大柜老头好取来一碗清亮的井水,嘟嘟囔囔地念咒语,手指蘸水弹向天弹向地,然后让七爷喝下那碗水。几日后,手能摸到的鼓溜溜的枪沙不见了,伤口很快愈合。

“小七!”大柜老头好背地对七爷说,“想学会这一招?等你在绺子里干出个人模狗样来,我就秘传给你,会吞铜化铁术,吃一辈子饭呢!”

骑马打枪,会吞铜化铁术,讲黑话,大海碗喝酒,入伙当胡子,想到这些事情,七爷心里不禁升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欢乐。

一日胡子马队路经额伦索克,七爷顿足望去,记忆中的徐家土窑那坚固不摧的雄姿,已淹没在寒鸦嘎哑声中,今非昔比。七爷心里发冷:“这是我们徐家土窑吗?”

胡子绑走了七爷,爷爷执意不赎人,乌云塔娜一气之下,带上猎枪骑马去寻找儿子,决心与胡子拼个鱼死网破。结果救子未成身遭蹂躏,她经过铁路时被强暴,于是一腔仇恨撒向日本人,只杀死一个她便受伤就擒,经审讯弄清是我们徐家的人后,全副武装的日本守备队气势汹汹地开进额伦索克,血洗了徐家。土窑瞬间化为灰烬,家破人亡,幸存者由爷爷携带奔走他乡。从此,维系了三代的徐家彻底破败了。引起徐家遭灭之灾的乌云塔娜结局更惨,雪亮锋利的东洋马刀剖开她的小腹,肠子流了一地。

胡子大柜老头好拍拍七爷的肩膀,说:“挂柱跟我们干吧,小七。”

“老底子(母亲)老了(死了),我再也没什么熟麦子(自己人)。”七爷心一横当了胡子!

七爷当上胡子二柜时刚满二十岁,娴熟弓马,大智大勇,深受全绺兄弟崇敬。他和大柜老头好先后吞并收编几绺小胡子,散兵游勇地痞流氓慕名来投,队伍滚雪球似地壮大,杀杀砍砍威震荒原。

满洲国挂起旗帜那年,老头好胡子马队开进荒村额伦索克,在我们徐家土窑旧基上大兴土木,盖起数十间石头打底的土房,重修了围墙,加固了炮台,增修了马道(从大院骑马可直接进入炮台的甬道),安营扎寨。

高粱红了,秋风扫荡了爱音格尔荒原,青纱帐里再也藏不住人马,胡子便躲进老巢。

“不打白皮子(冬天抢夺)了,先撂管(暂时解散)明年打青帐子(夏天抢劫)再拿局吧(重新集结)。”老头好说。

“也好,弟兄们几年没回家啦,媳妇成了没人莳弄的撂荒地。”二柜七爷同意撂管。

马队回到额伦索克老巢,立即宣布这一决定。原则自愿,愿回家的就走人,愿留下可在绺子里过年,第二年拿局日子定在四月初八。

撂管,胡子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有家室和亲戚可投的胡子,带上几年抢夺分得的片子(钱),先后离去。绺子还剩下六十多人无亲无故无家可归,就待在老巢里趴风(栖居)。

“二兄弟,”老头好叫七爷,绺子里四梁八柱之间互称兄道弟,应了“江湖无辈”老话,他说,“我离开绺子些日子,明年拿局前回来,趴风的弟兄们交你照眼,把年过好。”

“放心吧,大哥。”七爷爽快答应,他见大柜单枪匹马地孤身一人出去,放心不下,说,“拔几个字码(挑选人)吧,免去兄弟们惦念。”

“那样倒太显眼。”老头好没同意带人保护他,对自己没想太多,心思在绺子上,他叮嘱道,“长年累月地东藏西躲,弟兄很少见到女人,憋得眼珠子发蓝。你要看严点儿,别让他们到村里去压裂子(奸女人),谁犯了就剁下他的软硬梆子(男阳)。”

“是!”七爷表示照办。

窗外扬起清雪,今年冬天来得特早,老头好棉衣几处露出棉絮,难以遮风御寒。七爷拿出自己未上过身的一件羊羔皮做的皮袄,说:“寒天冻地的,大哥出远门,穿上我的暖墙子(皮袄)吧。”

“多谢二兄弟。”老头好十分感激,接过穿上挺合身。按理说他身为大柜每次抢劫都分得双垧,腰包鼓溜而轻裘肥马不成问题。可他一分钱都舍不得花,布素食淡衣粗。昨天七爷还说他:“瞧你的顶天子(帽子)七窟窿八眼的,拐脖子(皮靴)也……换茬新的吧。”老头好笑笑,依然穿得破破烂烂。

“鞴连子!(马)”七爷传令下去。

十二匹鞴好鞍子的马牵出厩舍,四梁八柱依次上马。胡子送亲别友并非悲悲切切地挥泪饯行,场面很气派很讲究,轰轰烈烈骑马送一程。

铁骑飞出额伦索克土窑,绺子中这十二个首脑龙骧虎视,气概不凡。前排是四梁的马并驾齐驱,大柜的花尾栗毛马,二柜的金栗毛马,炮头的海骝马,水香的四蹄踏雪马;中排是八柱的六匹马,总催的兔褐毛马,翻垛先生的菊花青马,稽查的沙栗马,商先员的红花马,粮台的朽栗毛马,秧子房当家的银河马;后排的两匹马,账房先生的斑点青马,还有一匹空鞍黑鬃马,它的主人红账先生因跌伤双腿未来,他的坐骑代替他来为大柜老头好送行。

额伦索克村远远地抛在后面,寒风凛冽中马蹄飞扬,震撼、搅动风雪弥漫的荒原。两只浅灰色的蒙古羚,戴一身雪花仓皇逃遁。胡子们的坐骑警觉地竖起双耳,鬃毛直立嘶叫。他们纷纷拔出手枪,恍惚瞅见狼群正围猎弱小的蒙古羚。

砰!大柜老头好遽然一声枪响。十二匹马迅速散开,呈扇面队形,风墙阵马浩浩荡荡杀向狼群。苍狼放弃追赶猎物,奔突逃命,其中两只被子弹击。

“把黑心皮子(狼)驮回去,熬些油留着点火把。”大柜老头好掖好枪,正正帽子说,“弟兄们请回吧!”

旋即花尾栗毛马消失在风雪之中,身后爆起枪响,生死相随的弟兄开枪为老头好送行。

大柜不在,群龙之首是二柜,是七爷。众胡子蛰居老巢,白天遛遛马,练练枪,或是搓看纸牌,喝酒猜拳行令,打发漫长的冬日。

红账先生顺水蔓(姓刘)撂管前那次踢坷垃坐骑受伤把他摔下来,跌成重伤,大腿肚子尚有枪沙残留。老头好临走时再三嘱托七爷照顾好顺水蔓,必要时给他施“吞铜化铁术”。顺水蔓和老头好同乡,两人一起入伙当胡子,他掌管绺子里的钱财。

“二哥!”顺水蔓欠欠身子,眼睛红肿,刚刚哭过。

“仰着(躺)吧!”七爷见顺水蔓表情痛苦不堪,关切地说,“疼得厉害就啃(吃)点海浆子(大烟)。”

“海浆子顶痛药,过劲儿还疼,枪沙八成打进骨头里啦。”顺水蔓说,“柜上(库)海浆子不多啦,留着应急用吧。”

“兄弟你一向清风两袖,过手的钱财无数,饮马投钱义不苟取。大哥扔下话啦,你想啃什么我立马叫人到镇上去买。”

“能去套拉干吐,尽量多弄点红伤药,绺子里还有几个受伤的弟兄。”

“今晚给你施吞铜化铁术,”七爷说,“今天正好是阴历十五,月圆时我过你叠窑(房)里来。”

“二哥你心肠真好,大哥真没看错人。”

“对喽,我问一件事,大哥与你同乡……”

“他肯定回家了。”顺水蔓清瘦脸颊满是忧虑神色,他说,“一晃我俩出家闯荡十来年,当年被逼上梁山才落草为寇,大哥比我还难啊。”

“早该告诉我呀!”

“大哥是个红脖子汉,宁可身上受苦不让脸上受热。”顺水蔓讲述了一个悲怆的故事,血浸泪染的故事令七爷动情,他喃喃地说,“大哥经历太惨啦。”

老头好本名田德仓,家原住北满的架马吐村,给牧主当马倌。他与邻居丛仁堂的闺女丛连香青梅竹马,私订终身。

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丛仁堂,是有名的蓬莱鬼。他发现蒙古族人对酒感情特殊,自己又在老家当过糟腿子(烧酒工贬称),便在马架马吐办起第一家烧锅,炕头上蒸曲子,泥缸发酵,烧出喝了头晕面赤的酒来,家境由此变富。忽一日,丛仁堂偶然发现千金连香坐在草地甜甜地唱,像似关东的滚地包(二人转),又像似蓬莱小调儿,曲儿软绵绵,词儿麻酥酥,发自青春激荡女孩心底里情愫,更是迷人。这边唱,柳棵子那边飞来笛子声。

“呸!”丛仁堂搭眼便知其中奥秘,他狠命朝藏在柳树后面的田德仓吐口浓痰,脚一跺骂道,“脱下鞋底照照你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如此发现加快了丛仁堂嫁女的速度,托人到姓包的大牧主家提亲,三天后便收到丰厚的见面聘礼,一匹银鬃马和漂亮的鞍具,蒙古族红袍、红皮靴和一柳条篓高度数白酒。蒙在鼓里的丛连香,这才知道爹把她许配给年过六旬的牧主做妾。

她骑马找到田德仓,俩人同骑一匹马跑进荒原,选择一块松蓬的草地,两根套马杆朝地一插,过起洞房花烛夜,寂静的荒原暖风习习吹,月色真好……两日后,他俩像海潮退后遗落沙滩上的小马蹄蟹,搏击了狂涛巨浪后疲惫地爬回架马吐,并向丛仁堂暗示他们俩已经那个那个啦,田德仓正式向丛家求婚。

“一马不随二主,一女不嫁二夫,连香已许配人家,你死了这条心吧。”丛仁堂认为姑息迁就此事,有失蓬莱鬼的尊严,宁可棒打鸳鸯,哄走痴情的田德仓,对连香采取强制措施,捆手束脚,锁进后院黑屋子里,待她回心转意,再送至牧主家中。

时适哥萨克骑兵南下驰援在旅顺吃了败仗的俄国的海军,这些困于寒冷地带的大块头们,冻僵的肉欲在北满温和气候下复苏了,直到燃烧……挨门逐户找女人,模样俊俏的连香被发现。蓬莱鬼丛仁堂眼睛再也眨巴不出个道道来,眼睁睁看着人高马大的老毛子轮流坐庄,连续作战,可怜的连香裤子都提不上,人也起不来炕了。她操起剪刀自杀,锋利剪尖接近胸口时便僵住,腹中田德仓的血脉在蠕动,心便软了。她嫁到了牧主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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