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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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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头捶了一顿。有某某村的谁谁躺在地里的麦捆上睡觉,蛇从口里往进钻,他抓住蛇后半身往出拽,越拽越进,多亏路过一个老汉,老汉把旱烟袋上的烟屎在蛇尾上涂了涂,蛇才退出来跑了。

好几个村寨的老伙计都给带灯打电话或者捎口信,说让你来吃樱桃你没来,现在新麦下来了,你来吃捞面,我给你再烙个囫囵子。

囫囵子就是锅盔饼,只是中间是空的,可以让孩子从头上套下去戴。麦收之后,樱镇的人就要走动亲戚,走亲戚就是送这囫囵子。

带灯一一回话着有空就来了,她经过一户人家门前,主人在扬麦,麦糠落了她一身,痒痒的,咋抖没有抖下来。

给元天亮的信

 不愿意给你说土焦麦黄农人脊背朝天地在田里忙活,也不愿意说对人说人话对鬼说鬼话的与上访者纠缠的泼烦,啊,一年里又开始有山果了。山果是山的脊梁渗出的汗珠,苦中有酸,酸中带甜,以中药的面目在城镇里存身吧。最早的山果应该是樱桃,它的根终生都在分蘖幼苗,而幼苗移栽见土就活。小小的果实一定是刻意让阳光凝结了给它,而它又是那样的鲜嫩,只有亲手摘下放入口中感觉最好,否则转手就会黯然淡去,它是绝色的仙味,却有些害羞。桃刚刚褪去淡白色的绒毛,开始染红,但它还未成熟,一如十二三岁的少女。而黄脸皮的杏却一捏就分开两瓣了。从杏树经过,喜鹊在树上跳跃,树枝的颤抖就会把杏落下来,或许就打着头,上百上千的杏偏偏有一枚打着了头,好像是闺楼上抛下的绣球。还有棠棣,还有枇杷,还有梅李,但我爱吃的还是杏,在一家山墙后的杏树上吃过了一肚子,吃多了,牙酸得要倒,肚子里起了火地发烧,就坐在他家的门口与那媳妇们说艾。艾的全名叫苦艾,是苦字头和爱的谐音字尾组成的,是苦不用尝就是爱吗,是爱必然就苦吗?艾被揉成蛋儿或搓绳儿点着了烟气,可品味,能入骨,是驱寒逐风的高手,特别对于女人,我知道艾要经过农历五月初五清晨的露水浸泡才有奇效,我总静静地看着天上,想那佛的妙手在云雾中播撒拯救生灵的圣水,却还是没有一丝雨的迹象,红云流动,似乎其中有你的身影。

我应该敬仰你如整齐的田畴,但总是冷不丁地蹦出几只野兔,我知道你能给我你的心而不能给我你的手,却还是稳不住跳跃的脚步,听到身后鸟鸣想是你顽皮的口哨,看眼前温馨的夕阳,就想到你朝阳升起的时候。想得多了,我的纸烟也勤多了,由过去每天的三根到现在两天就得一盒,我想我的生活怎么过才能有意义,才能快乐,想来想去还是无可奈何。我觉得我是口渴着看着水的清冽而无从去喝,又觉得像那蝌蚪有大大的头颅狂妄地思索,而终不知道自己是青蛙还是蛤蟆的结果。可怜呵,既然做不到烧羽去鳞蚀骨浴火,那就忍受生活的煎熬吧,但愿能承载你,更能旋转肩上的一切负荷,用扁担,也用撑扁担的搭柱。

大矿区又运回了尸体

 口里有些寡,打发竹子到镇街卤锅店去买几只猪蹄,带灯就烧水在综治办门口洗头。她的头发好,洗起来就费事,得三大盆水,洗发膏揉搓一遍了,用清水再冲涮两遍。院子里站着三五个人,陆主任说:帮你挽一下后领?带灯说:那后领起鸡皮疙瘩哩。大家就嗬嗬笑。陆主任说:资源就这么浪费着!总能闻闻香气吧?带灯一洗头,满院里都是一股野菊味,带灯却端了水盆进了房间里。

洗毕了头,头发晾干还得一会儿,想着今天一定得和镇长单独谈谈,这两天情绪不好,害怕事情谈不拢伤了和气。但今天什么时候和镇长谈呢,又怎样谈呢?竹子就跑回来了,她没有买猪蹄,空着手,气喘吁吁。

竹子说她去买猪蹄,街上人都在议论大矿区又死了樱镇的人了,尸体是昨晚拉回镇中街村马家的,小伙的父母从栎树坪赶来分赔偿费,镇长调解了一夜还没个着落。带灯问是不是王三黄?竹子说是王三黄,却奇怪带灯怎么一下子就问对了?

带灯认识王三黄的时候,王三黄还小,她那时还干着计生工作,去栎树坪村的路上遇见个中年人挑了两筐萝卜和包菜,说让她去他家吃樱桃,他是天不明挑着一担樱桃到镇街走十五里然后坐蹦蹦车到县城卖完,除坐车吃饭后换两半箩筐萝卜包菜。带灯跟他去了栎树坪村,那中年人的儿子就是王三黄,王三黄在山上放牛。带灯也帮王三黄放牛,王三黄却殷勤地保护她,不停地叫喊着注意脚下。王三黄说:放过三年牛给个县官都不当。然后说你咋恁爱看天?带灯没回答他,瞧着他脚上一双草鞋都烂了,掏给他了十元钱让他爹再进县城了买一双布鞋穿。王三黄还说:那我要胶底的。过了几年,带灯在镇街上碰见了王三黄,王三黄说他入赘到镇中街村的马家了,但他还不到年龄,领不来结婚证,求带灯帮他。带灯帮了他,他就结婚了。带灯记得那是一个午后,阳光灿烂,王三黄和他爹特意到镇政府,给带灯了一包水果糖,说是喜糖,送了喜糖他明天就去大矿区打工走呀。

带灯心里难受,还要给竹子说王三黄的事,镇长就进了大院,眼睛红着,不停地眨,像鸡屁眼。问起事情调解情况,镇长说:小伙子还没个娃娃哩就死了。赔了五万元,他媳妇全拿了,三黄的父母说如果有个娃娃,他们一分都不要的,让媳妇把娃娃拉扯大,可媳妇没个娃娃,自己又没了儿,这钱应该分给他们一半。但那媳妇就是不给,村长把我叫去,我说合了一夜又说合了一早晨,给三黄的父母一万元。带灯说:只给了一万元?这不公道么!镇长说:三黄父母只是个哭,马家却能说会道,这一万元还是我硬吃硬压让拿出来的。带灯说:你肯定也觉得深山人老实才能抹过去就抹过去。镇长说:到房间里说,院子尽是人。带灯说:我就要说,你是镇长你这样处理问题,别人议论起来,我脸上都发烧。镇长说:王三黄父母不会上访的。带灯说:不上访就亏人家?他父母不上访,我也要让他们上访。镇长说:你咋啦,这样说话?带灯说:我对你有意见!镇长说:有意见好么。带灯说:你再这样下去,樱镇就不想有好日子过了。镇长生了气,说:我咋啦,贪污了,渎职了?!带灯也就说:是你让王后生去看林防火啦?你知道王后生是上访大户,你不压他制他还给他挣钱的好差事?!镇长说:你的火气原来在这儿呀!让王后生去看林防火,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说呢,那可是我的得意之作。王后生家贫又不安生,靠上访过活,咱防治了他多年也没防治住,给他每月四百元,又把他固定在了山上,何况他感激涕零,给我拍腔子说不再上访了,咱用智慧利用了他,这不是好事吗?带灯说:你知道不知道,他并没有去看林防火,而雇了两岔沟村的二猫替他,给二猫每月二百元,他白拿二百元钱。镇长也吃了一惊,说:不可能吧?带灯说:你可以去了解么!多少年了,王后生用各种手段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而往往又以和政府对抗,放屁打踩脚后腿收尾,你怎么就认不清,是因为骄性还是图一时平静还是要显示自己方法的灵活?!镇长却脸色不好,一甩手,拧身走了。

镇长从此不再叫带灯姐

 镇长后来是把王后生喊来痛骂了一顿,取消了看林防火员的资格,并收回所付的工资。当天夜里,元老四到老街王后生家的厕所小便,厕所里蹲着王后生,半天没出来,元老四进去就把尿浇到王后生头上。两人打起架,元老四把王后生打得鼻青脸肿。王后生又到镇政府来闹,说元老四是故意要打他的,背后肯定有人指使和默许的,他一身的粪便不擦,在地上打滚。侯干事把王后生轰出大院,门也关了,王后生就把粪便抹在门环上。

这事带灯听说了,没有去问镇长,镇长也没给带灯提说。见了带灯,虽然还说话,但说话是平静着脸,有啥事说啥事,再不到综治办来叫带灯姐。

鉴定

 总算腾出了手,可以带毛林去县城寻当年的包工头。来的时候心热热的,毛林的老婆还给带了六个蒸馍,十二个煮熟的鸡蛋,但满县城跑了一个上午,一无所获,带灯、竹子和毛林都没心绪吃喝。街上有头发蓬乱的妇女拉着架子车卖艾草,吆喝:卖——艾!卖——艾!带灯瞅了一眼,说:爱是能卖吗?竹子说:活该她受苦!

终于打听到了包工头,完全出乎带灯意外的,包工头竟然是一个秃头豁牙的老汉,一件廉价的西服皱皱巴巴,脚上一双皮鞋前翘后拐,像狗嚼过一般。老头在一个建筑工地当看护,见了带灯他们,疑惑地说:寻我?你们是谁?毛林说:你认不得我了?老头说:认不得。毛林说:你再认认。老头说:认不得。毛林说:你怎么会认不得呢,我是毛林,樱镇的,当年在大矿区给你打工。老头说:哦,樱镇的?哦,毛林,你是一顿吃过六个蒸馍的毛林?!毛林扑过去,要扑到老头怀里,老头没有迎接,还在说:你不是年轻小伙吗,咋老成这样了?!毛林呜呜呜哭起来。

带灯就介绍了她和竹子的身份,又说了樱镇老街的毛林,东岔沟村的杨栓牢、巩忠文、巩志武、王高义、刘双林、刘社会、韩黑成、高志强、高转社、高魁、阮互助、薛千印、陈碌碡,当年跟了你在大矿区打工,回去后都患上矽肺病,巩忠文、王高义、陈碌碡已去世,剩下的十一位全丧失了劳动力,生活极度困难。现樱镇政府出面,要为他们争取免费治疗和职业病补贴,但做这样的申报,必须有人证明他们是在大矿区打过工,是打工中患上病的,所以才来找到你。带灯给老头递上一根纸烟,老头说:你也吃纸烟?却闷了半天,说:这得找大矿区呀,我不在那里已经四五年了,虽做过矿长,那都是承包,他们到我手里是干了两年。带灯说:我们知道他们打工只和矿长打交道,而且也是在四个矿井打过工,但四个矿长听说一个已去世,另两个是南方人,也离开了大矿区不知去向,只记得你,也只有来寻你出证明。老头说:我是矿长,打工的挖多少矿,我付多少钱,我没亏过任何打工的,得了病我可负责不了呀。带灯说:得病与你毫无关系,来找你也不是要你负责,只是让你证明他们确实在大矿区打过工。老头说:那行,这证明咋写?竹子说:你会写字不?老头说:写得不好。竹子说:我说你写。给老头一张纸一支笔,老头把纸贴在墙上,竹子说一句,他写一句。写到最后签名,老头说:写我名呀?带灯说:写你名,写大点。老头笔压得重,连戳了三个窟窿。

取到了极其重要的证明书,带灯、竹子高兴,毛林更高兴,说:我请你们吃饭!竹子说:有蒸馍鸡蛋的,真要感谢就请我们去宾馆洗澡。毛林说:洗澡?那怎么行呢,得请吃饭么!我请你们吃烩饼。带灯说:现在不能吃,先去县疾控中心作职业病鉴定,鉴定完了我请吃。

去县疾控中心,毛林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在路沿上坐下歇了三次。竹子说:主任,你要请吃,吃啥呀?带灯说:米饭炒菜,来一盘宫保鸡丁,一盘菌炒鳝丝,一盘回锅肉,一盘老豆腐,再来盘青菜,是蒜茸的还是清炒的?竹子说:能不能来个高档的?带灯说:那好,来条鱼,红烧胡子鱼。毛林一直没吭声。

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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