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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边沟记事-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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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行了,全身都肿了。你看,你看我的脸肿成什么样子了……

嗳嗳,肿算个啥嘛。我去年就肿了,再后来又不肿了。肿了,又不肿了,这就危险了……你还远得很哩。听我说,你听我说……所以说,我要把一件事托付一下你。我跟你说过,我有个姑娘今年二十一了。我的姑娘,我对不起她。我定为右派的时间,她就要结婚了,她说下一个对象,是兰炼的技术员。可是我来了夹边沟之后,我的姑娘跟对象说,我的父亲在夹边沟受苦哩,他是冤枉下的,他不回来我就不能跟你结婚。她一定要等我回去才打算跟对象结婚。她来信跟我这么说。我每次写信都劝她不要等我,快和对象结婚,她就是不听。陈队长,你将来出去了。一定要到我家去一趟,要见一下我的姑娘。我的姑娘在永登县百货公司当会计,你就到百货公司去找她。你对我的姑娘说一下我的情况——如实地说——你就说我临死还想着她,是我临终托付你的,叫你去劝劝她,赶紧结婚,不要叫人家男方再等。结婚以后要好好过日子,要孝顺她妈……你答应我的嘱托吗?

陈毓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张继信。答应吧,这就是认同他的死亡,不答应吧,又显得不通人情。但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看他点头,张继信把腕子上的手表抹下来说,陈队长,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跟我的姑娘说,她父亲不能给她办婚事了,看不见她结婚。但是父亲想着她,死了也想着她,父亲希望她好好生活。这块表是父亲给她的结婚礼物。

陈毓明接过那块手表,立即转身离开了张继信。泪水已经盛满他的眼睛了,他怕它们流出来,怕哭出声来。

翌日傍晚张继信死了。那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陈毓明去拿他的饭盒,看见他闭着眼睛躺着。他把饭盒放回枕头边的时候,喊了一声快起来吃饭,张继信还是不动弹。摸一摸前额,已经没有体温了。

陈毓明和艾学荣用他的被子把他卷起抬到门外,这时候正好掩埋组的马车来到门前。

每天都是傍晚拉尸体,拉到北边的鸣沙窝去埋葬掉。

埋掉张继信的第二天,陈毓明也病倒了。当时他刚刚和艾学荣把一具尸体拖出门外,进门时门槛拌了一下,他摔倒了。他双手杵地站了起来,走了一步,就又跌倒了。他的腿软得站立不住了。有个病号看到这种情况,说他:陈队长,你也成病号了。你就找个地方躺下吧。艾学荣把他的被褥抱过来铺在刚刚空出来的铺位上,他就躺下了。

一个炊事员被派来接替了他的护理员工作。山水沟的窑洞里已经挑不出健壮的人来了。

陈毓明在病房躺了一个星期,甘肃省委的一个工作组来到了明水。工作组逐屋看望了病号,告诉大家西北局兰州会议已经开过了,他们的问题很快就要解决。工作组里有一名省公安厅的副厅长,姓侯。他认出了陈毓明,对陈毓明说,坚持住,再坚持几天,把身体保护好。正在联系火车,过几天就把你们送回原单位。陈毓明在铺上躺着一直也没说话,后来那位副厅长要走了。他突然开口道:侯厅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现在可以离开明水了?侯副厅长说,可以,可以,单位上来人的话就可以接走。陈毓明说,侯厅长,那我请你帮个忙。你给刘场长说一下,叫他给高台农场的白场长打个电话,通知我女人来接一下我。我害怕坚持不到你们联系的火车送人的时间了。

第二天,高台农场来了一辆马车。赶车的是个刑满就业人员,他把鞭子甩得叭叭响,把马车直接赶到一号病房门口停住。陈毓明的女人从车上跳下来。女人进了病房问坐在马扎上的护理员,陈毓明住在什么地方?躺着睡觉的陈毓明听见了,坐起来喊,我在这儿。女人迎着他走过来,说,车来了,走吧。陈毓明在前边走,女人在他后边抱着被褥,两个人走出病房上了马车。

马车先是朝着祁连山的方向行驶了几百米,然后在戈壁滩和草滩交界的地方往右拐。这里有一条积雪的小路通往南华镇,南华镇距高台农场也就三五里。马车在戈壁滩上走了一截,陈毓明突然对女人说:我们来明水,是从明水河车站下的车,从车站走过来的。

明水河车站在南边的戈壁滩上,离他们不足十华里。它被半月前下的那场雪覆盖着。它南边的祁连山也被雪覆盖着。雪要到三月才能融化。

许霞山放羊

黄昏时分,刮着凛冽的东风,许霞山赶着羊群回栏。太阳已经从双墩山顶上落下去了,南边的戈壁滩和北边的沙漠沐浴在被风沙遮掩的暗淡的光线里,但是许霞山走在一片巨大的阴影里。他估计,时间正是六点钟,太阳刚刚压在地平线上。正因为太阳压在地平线上,才把双墩山的暗影拉得无限长,使他好长时间处在暗影的笼罩之下。

双墩山是夹边沟农场西边的一条东西延伸的沙梁,有七八里长。沙梁中间有一道山口,山口两边的沙梁最高——也就百多米——沙梁最高处各有一座烽火台一样的建筑。右派们来到这儿之后把它叫双墩山。当地的农民叫它卯家山。夹边沟农场的场部坐落在东山的东坡跟前。

他赶着羊群走过农场的养兔场——那是一个大土堆,周围用密密的树枝扎成了篱笆。几个曾经是有身份的老右派管理着兔子。右派们戏称那个土堆为卧龙岗——一片不大却很平整的土地就展现他的面前了。这是农场的菜地。菜地里趴着几个人,他们在收获过的土地上寻找遗漏掉的萝卜或是拾菜叶子。他已经要穿过这片菜地了,突然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他回头看了看,一个土苍苍的人隔着一条田埂跪在一片撒落着胡萝卜缨子的地里,看着他。这个人穿着厚厚的棉袄,戴着棉帽子。他的脸脏极了,几个月没洗过脸的样子。他的棉袄是反穿着的,可能是外边太破了的缘故。这个人看着他又说了一句:许哥,你不认识我了?

哎哟,是你呀小王!许霞山从口音上认出来了,这是他刚到夹边沟的时候在农业大队六队的浇水小组一起浇过水的王朝夫,临洮县人,是临洮农校的毕业生,县农业局的干部,今年才二十二岁。

王朝夫说,我喊你几声了。

许霞山朝他走过去,说,风太大了,呼呼的,什么也听不见。你拾着萝卜了吗?

王朝夫举起一只手说,拾着了。

许霞山看见他的手里捏着几个胡萝卜,细细的手指头一样粗细,便说,走吧,回去吃饭吧。你看你挖的那几个萝卜,吃不饱,跑瘦了。

王朝夫扭头看了看西边的天空,说,走就走吧。他说着话就杵着地站起来,但是他刚一迈步,身体就趔趄了一下,差点栽倒。许霞山急忙扶了一把,说他:

你怎么了?

王朝夫说,我的头晕。一站起来就头晕。

许霞山摇了摇头,叹息着说,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王朝夫说,许哥,我不中了,活不长了。

许霞山说,不要说丧气话,谁不是挣扎着活着?

王朝夫说,许哥,你在羊圈住着,不知道大田的情况,天天死人呀。我们组的三分之一的人下不了地了。我每天睡觉时,都害怕天亮醒不过来。

站了一会儿,王朝夫和许霞山开始走起来。但是王朝夫依然一瘸一瘸的。许霞山又问,你的腿怎么了?

王朝夫说,裂了,我的脚面开了几个裂子,化脓了。

怎么搞的嘛,连脚都保护不好吗?

去年冬上挖排碱渠,碱水泡下的。天一冷就开裂子。

许霞山没挖过排碱沟,他没这体验。他叹息着伴着王朝夫慢慢走,王朝夫又说:

高怀德你知道吧?

知道,那和我一批来的,武威师范的老师。

今早上死了。

死了?许霞山怔住了。

啊,死了。他和我住一间房子,昨天晚上睡下后,他不停地发抖,说冷。早晨起床的时候,人们发现没气了。

那怎么回事呀?许霞山痛苦地叫起来。那是我的老师呀,我在武威师范上学,他给我代过数学。是病死的吗?

没病,饿死的。

那为啥发抖?

肚子里没食,身体热量不够。我在农校上学的时候看过一本书,说身体热量不够的时候,身体就要降温。一降温,降到三十五度的时候,身体就要发热出汗,一出汗带走了热量,就要发抖。这时候如果再补充不上热量,人就要死了。饿死的人跟冻死的人一样呀,三十五度是个临界点。

许霞山像是寒冷一样,脸色变得黄黄的,沉默片刻才说,噢,怪不得才过完国庆节,你就穿这么厚。

王朝夫不光穿着棉袄,里边还穿着绒衣,像个大胖子,他的棉裤上还缠了几块布,用麻绳系着,用来挡风。

王朝夫说,那当然。肚子里没食,再不穿厚点还行?

许霞山又问,你怎么没出工?

王朝夫回答,今天不是国庆节吗,上午开大会,下午放假。你放羊放得连国庆节都不知道了。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过了菜地。前边是一条马路,穿过马路就是基建大队住的院子。而羊圈在基建大队的西北方向,许霞山说:

你怎么没到高台县去?不去了吗?

谁说不去了?要真是不去了,那可就烧了高香了。你没听说吗?——那边去了的人传过消息来,比这边还苦,没房子住,挖地窖,住窑洞,有些人就住在山水沟里水冲下的洞洞里。你不知道吗?

知道。放牧组过去了两群羊,听说过两天还要过去两群羊。

不要去,你千万不要去。

我去不了。放牧组的组长跟我说了,谁去也不叫我去。

那好,那好。还是你有福气呀。我可是要倒霉了。

怎么,你也要去呀?

没说,领导没说,但看那样子是非去不可了。听说那边要建个大农场,人缺得太多。这边你看见的,除了这片菜地,哪里能长庄稼呀,不是沙滩就是盐碱滩。听说那边的人加紧挖地窖着哩。地窖挖成,我们就过去了。

能不去就不要去。

由得了我吗!

你真要去了我们就再也见不上面了。保重呀。

你也保重吧。

上了马路,两人就分手了。但是,走出几步后,许霞山又站住,回过头来看着王朝夫喊了一声:哎,小王,你等一下。王朝夫回过头来问他:啥事?

他快走几步到了王朝夫跟前,说:吃罢了饭,你到羊圈来一下,到我的房子来。知道我的房子吗?最东头那一间。

有啥事吗?

你不要问,晚上你来就行了。

羊圈在场部的西北角,离着最北边的基建队大院还有二百米,是独立的一个院子。从朝南开的大门进去,右手是牛圈,正前方和左手是山羊圈、绵羊圈和一个羊羔圈。院子中间堆着从圈里挖出来的羊粪和牛粪。许霞山放牧的是一群山羊。他把羊群赶进羊圈,关好栅栏门,回到自己的房子去了。放牧组的住房在大门外边,三四间平房,后墙就是羊圈的院墙。他把自己背着的一个小背斗放下,就拿着碗打饭去了。

夹边沟农场的劳教分子食堂在场部的北边,离着羊圈也就二百多米,但是它的门是朝南的,牧羊人打饭要从东边的山墙绕过去。山墙东南方向不远处有一口水井。水井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车马组的负责人张天庆,是个就业人员,另一个是许霞山在天祝县下西坝小学的同事右派分子罗仁天。他们两个人像是刚从外头拉货回来,正在打水饮牲口。许霞山问了一声:你们上哪去了?

罗仁天回答去高台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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