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送救灾物资的车水马龙的路上。我狂放地唱起来:
你不嫁也得嫁;漫山遮野的骏马;那是姑娘你的身价。
十多年前我和鹫娃相识在麦玛一中;这是个初中学校;我是学生他是老师。麦玛一中是双语教学:藏语和汉语;英俊潇洒的鹫娃是我们的藏语老师。他比我大六岁;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比他还大一岁;所以学生们很少叫他老师;都是直呼其名:鹫娃;鹫娃。
“鹫娃”这个发音在藏语里就是牛粪;所以在我们喊他“鹫娃”的时候;内心有一种戏谑的轻贱的感觉。鸳娃是知道的;有一次在课堂上对我们说:“想想看;你们的生活中离不开什么?冬天取暖;夏天做饭;离不开牛粪是不是?这就对啦;你们离不开牛粪;也就是离不开我。牛粪虽然普通;离开它你们活不成。再说汉语;‘鹫娃'在汉语里就是神鹰的孩子;我是神鹰的孩子你们看像不像?”说着他张开双臂做出飞翔的样子。大家都笑了;放肆地喊起来:“鹫娃;鹫娃。”笑声和喊声说明我们跟鹫娃的关系已经消失了师生的界限;可以很随便地你来我往了。友谊从随便开始;又因藏獒而延续。
我父母在青果阿妈草原最边远的藏娘县畜牧兽医站工作;不可能来到州上照顾我;我是住校的。住校生的生活自由而松散;没有家的束缚!父母的管教;课余时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我最大的乐趣就是在麦玛镇的马路上溜达。一天我路过一户人家;看到从院门里爬出一只小藏獒来。我跑过去逗它玩;玩了一会儿;发现既没有人从院子里出来;也没有谁从身后两侧注意我;我抱起小藏獒就跑。
我与藏獒的缘分就这样开始了。也就是说;我养的第一只藏獒;是在住校生的大宿舍里;是我偷来的;但我不叫偷叫捡;我又没进到人家院子里头;而是在院门外的路边发现了它;怎么能叫偷呢?要说偷的话;从学校食堂给小藏獒搞吃的那才叫偷。恰好鹜娃住在学校的单身宿舍里;学校就派他管理我们这些住校生。他管理个屁;从食堂偷肉偷馒头就是他带的头;还对我说:“爱藏獒的人;神灵会保佑的。佛菩萨看不见我们偷。”他跟我一样喜欢小藏獒;跟我不一样的是他知道小藏獒应该如何成长;所以他经常担当藏獒妈妈的角色:趴在地上和小藏獒打斗;不是用头撞倒小藏獒;就是用巴掌把它打翻在地;有时还会捉来草原盼鼠让小藏獒追撵。我当然不甘落后;学着他的样子调教小藏獒。他比划着说:“色钦;你得这样拍;下手重一点;让斯巴感到痛;它才会知道必须躲避攻击。”
“色钦”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最初的时候叫“岭国雄狮大王僧钦诺布扎堆”;这是格萨尔的名号。但我周围的人——老师和同学;总不肯把这个长长的名字读全了;省略成了“僧钦”。又因为在麦玛镇人的发音里;读“僧”的时候舌头总要轻轻收一下;就叫成“色钦”了。“斯巴”是藏族传说中最初的宇宙和世界;也是主宰宇宙和世界的大神;鹫娃给我们上藏语课时讲到了:
最初斯巴形成时;天地混合在一起;请问谁把天地分?
最初斯巴形成时;天地混合在一起;分开大地是大鹏。
这个斯巴够伟大的;在天地分开之前就存在了。
我顺手拿来;做了小藏獒的名字。
小藏獒斯巴越来越壮实了;也闹出很多事来。比如它喜欢叼起靴子甩来甩去;所有住校生的靴子几乎都被它咬烂了。有些孩子家境不好;一双靴子得穿好几年;烂不起的。这事被家长反映到了校长那里;校长通过鹫娃告诉我:“不准在宿舍养狗。”鹫娃说:“佛祖啊;这可怎么办?要不然你就在宿舍外面养?”
他的意思是让我在校园的随便什么地方给斯巴垒个狗窝。狗窝很快垒起来了;就在宿舍后面的墙根里。
但小藏獒斯巴死活不肯待在那里;不拴住它会跑掉;拴住了它会哭叫;夜以继日地哭叫;除非我也住进狗窝。没有办法;只好由着它的性子了。它依然堂而皇之地进出着我们的宿舍;晚上就挨着我睡在我的地铺边;并且开始履行职责;不时地出去;环绕宿舍巡逻一阵;要是有陌生人到来;便守在门口用稚嫩的嗓子汪汪汪地喊叫。不过聪明的它似乎知道为什么把它请出了宿舍;从此再也没有咬过靴子;牙齿痒痒时就去咬学生们饭后丢在校园里的牛骨头。
但是斯巴;我的小藏獒斯巴似乎注定要让校长注意到它。它喜欢在我吃饭时坐在我面前;不时地把嘴伸到碗里来;因为一开始我跟它就是这样吃饭的;不分碗碟;没有人狗之别。于是它以为它跟学校的所有人都是不分彼此的。嘴伸到学生碗里倒也罢了;都是跟它一起玩的孩子;不忌讳这个。但有一次它居然伸到了校长碗里。校长汉族;是个陕西人;平时一天三顿都在家里吃。那天可能学校有事;他打了饭菜;蹲到食堂门口吃起来。记得那天吃的是洋芋(土豆)炖牛肉;我们叫共产主义菜。当年的苏联牛肉奇缺!
洋芋也少;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憧憬道:到了共产主义;人人都吃土豆烧牛肉。这事全世界都知道;传到我们草原时不知晚了多少年。鹫娃说:“哎呀;我们早就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我怎么不知道。”校长端着共产主义菜没吃几口;小藏獒斯巴就去共产了。它伸嘴叼了一块肥牛肉;坐下来若无其事地大嚼大咬。校长嘈地跳起来;大喊一声:“谁的狗?”把小藏獒斯巴和我们都吓了一跳。“这这这;这怎么吃?”他想起家乡的狗是喜欢吃人屎的;吃屎的嘴怎么伸到他碗里来了?当即就把碗里剩下的土豆炖牛肉倒在了地上;然后又喊:“鹫娃;鹫娃。”鹫娃跑来了;又是弯腰;又是吐舌头;代表小藏獒斯巴向他赔礼道歉。校长说:“不准养不准养;怎么还养?今天就给我拉出去。”
鹫娃跟我商量:“不拉出去不行了;要不就拉到我家去吧。我家离这里不远。”
“不;拉到你家不就成你家的藏獒啦?可斯巴是我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
“你们要是把斯巴拉出去;我就跟出去。反正斯巴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鹫娃想了想说:“那好吧;你也住到我家去。”
我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也住到你家去?”
就这样;为了小藏獒斯巴;我住进了鹫娃家。鸳娃家是麦玛镇的老住户;有一座大院子;正面是两层碉楼;两边是平房。鹫娃有阿爸阿妈;还有一个姐姐!
一个妹妹。鹫娃有时住在学校宿舍;有时回家住。他回家时住在西边的平房里;现在这间平房里又多了一个我;又添了一张床。我在学校睡的是地铺;在鹜娃家睡的是木头的床榻。这种床榻是购置的;一般藏民家没有;只有富裕的人家才舍得花这个钱。睡床榻虽然舒服;也不会得关节炎;但斯巴就不能和我睡在一起了。鹫娃给它在平房门口搭了个窝;让它在晚上能从门里看到我;也能闻到我的味道;为此我总是开着门睡觉。开始几天斯巴很不习惯;看我睡得比它高;它爬不上去;就不停地站起来;把下巴搭到床榻边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希望我能抱它上去。我在别人家睡觉;没有抱狗上床的权利;只好说:“去吧;去吧;到你的窝里去吧。”它不听;有时一搭就是好几个小时。它这么小就有这么好的耐力;让我佩服得不得了。后来鹫娃找来一根皮绳把它在狗窝那儿拴了几天;再放开时;它就习惯了;要睡就睡在狗窝里了。
但我看得出;它还是很难过。它最大的愿望就是把它的身体和我的身体贴在一起。我知道;它这是孩子的想法。我是我父母的孩子;斯巴是我的孩子。
更让斯巴难过的是;早晨我就走了;它怎么跟;我也不会带上它。院门一关;它就会呜呜呜地哭起来。据鹫娃的妹妹说;一整天它都在哭泣;不吃不喝;没精打采。下午五点以后我才能回来;这是斯巴最高兴的时刻;它会守在院门口;谛听我的脚步声;然后跑前跑后!又喊又叫地通知鹫娃家的人我回来了。等鹫娃家的人给我开了门;它就会往我身上扑。我会抱起来放下;抱起来放下;重复好几次。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已经抱不动了。
斯巴成长的速度是惊人的;没过一个月它的个头就增加了一倍。其间每天给它喂食的是鹫娃的阿妈。她继承了藏族人以狗为家庭成员的传统;家里人吃什么就给它喂什么。我也会从学校带回来一些吃的:菜里的肉;或者馒头。鹫娃的阿妈说:“你不用管它啦;你自己吃饱;不然的话你的阿妈会心疼你的。”
但我还是会带回来;总觉得让斯巴吃饱比让我自己吃饱重要得多。斯巴大了点以后;就变得很懂事了;我早晨上学时;不再跟我;而是送我到门口;然后就耐心等着。它把鹫娃家当成了它的家;把我当成了鸳娃家的成员。这样的意识给它换来了自由;院门可以不为它而专门门着了。它常常会用嘴或爪子打开门;跑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甚至会跑到学校去;看看我和鹫娃;再一路狂奔到家。
这就是藏獒的天性;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情感是唯一的链条;天然规范着它的行动。但问题就出在它的天性上。天性不仅是一致而稳定的;也是适应而多变的。当人出现不和时;狗的天性也会分裂。
一次斯巴出去溜达;在街上巧遇了它的阿妈和同窝的兄弟姐妹;相貌虽然变了;彼此的气味却依然如故。它们亲热得你抱我舔;互相顶撞;比人类的久别重逢真实感人多了。然后母藏獒便带着斯巴回到了老家。主人见了高兴得不知怎么待它;又是给吃给喝;又是梳毛理发:“你回来啦;失踪了这么久居然能回来。啊嘘;都这么大啦;你是这一窝里最健壮的。”
但是没高兴多久;斯巴就走了;毕竟它很小就离开了那里;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在原主人和阿妈身边要长得多。原主人一路跟来。斯巴回头看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回家;直接跑到学校来见我。
我刚下课;一看斯巴后面疾步跟着一个陌生人;便下意识地把它抱住了。原主人停下;问道:“你的藏獒?我家的藏獒怎么变成你的藏獒啦?”我一下蒙了;不知说什么好。他说了一大堆;意思就是非要把小藏獒要回去不可。这时候藏獒已经开始值钱了;要回去一只像斯巴这样的好獒仔;等于至少要回去十万块钱。我揪起斯巴的俄毛就跑;跑向一排平房;钻进赞娃的宿舍;把门从里面锁了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保住斯巴了。原主人哪里会罢手;捡起一块石头就来砸71。鹫娃开门出去;夺下石头跟他扭打起来;扭打很快变成了藏族人喜欢的摔跤。鹫娃年轻力壮;一连两次把对方摔趴在了地上。这期间小藏獒斯巴一直喊叫着;它开始想向着鹫娃;等扑向原主人后又觉得应该向着原主人;便又朝鹫娃扑去;刚扑到跟前就又打住了;它怎么能撕咬鹫娃呢?绝对不可能的。它为难地原地打转;最后趴在地上哭起来:别打了;你们别打了。原主人看摔不过鹫娃;拔出腰刀刺了过来。鹜娃想跑;觉得那样太丢人;愣愣地站着;眼看要吃大亏了。小藏獒斯巴这个时候毫不犹豫地扑向了原主人;不;不是扑向人;而是扑向了那把明光闪闪的刀。
原主人收敛不及;一刀刺在了斯巴的脖子上。斯巴惨叫着栽倒在地;鲜血顿时泉水似的冒了出来。
我哇的一声哭了。鹫娃扑过去抱住了它;一边喊着“斯巴;斯巴”;一边咬牙切齿地瞪着原主人。原主人扔掉腰刀;浑身发抖;不知怎么办好:“佛祖;佛祖;我把我的藏獒杀掉了。”校长闻讯赶来;冲着原主人吼道:“还不快走;等着我们的老师学生把你打死吗?”看他不动;便撕住他的皮袍;拉着他朝校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