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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些日子晚上守在派出所外面的只有一个人;把斯巴交给他;他就会送到销售基地去。趁着这个空当;我送你赶决离开这里。”
我算听明白了:他们要用斯巴换取我的转移;我的转移就这么重要?不。我说;我不做出卖斯巴的事。
斯巴以后会怎么样?贩狗人会把它卖出草原;会打它!饿它!虐待它;甚至会报复性地烧死它。我不能让我的斯巴替我受过。你们想把我跟斯巴分开是不对的。但是这些话我都没有说出口。我就是再傻;也能听懂女警察的话;虽然两个烧坏的人用顽强的生命力减轻了我的罪过;我不会被枪毙;但判刑的条件绝对够了。而把斯巴交给贩狗人;就有可能让我离开这里;获得自由。尽管我还不知道这自由能持续多久;但在派出所羁押室的这段日子;我已经体会到自由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分分秒秒都是珍贵的。
我看了看斯巴。斯巴坐在地上;仰起头;也在听女警察说话。它虽然听不懂;不知道一场关于它的交易已经开始;那个最爱它的色钦;正准备在自己的安危和它的命运之间做出选择。但我冷峻到僵硬的神情还是让它有了一丝警觉:不幸的事情正在发生。何况它是有超常感觉的;就像能提前感觉到四季变化!
地震雷电那样;能在瞬间把我内心的纠结变成它的不安。我心说为什么不把斯巴送回贝囊家呢?如果我的安危必然联系着斯巴的苦乐;那我只能做出成全斯巴的选择;因为我是人。我以人的姿态搂住了斯巴;依依不舍地抚摸着。斯巴多情地舔着我的手;似乎在表达它内心的渴望;渴望继续跟我在一起。我的手微微颤抖;那是我内心的回答:在一起;在一起;一定跟你在一起。
女警察站起来走了。过了一会儿;她从门上的窗户里递进来晚饭;叮嘱道:“快点吃;准备好;天一黑我们就行动。”
我没有吭声;似乎一吭声就会软化我内心的坚定;也会让斯巴察觉到我其实并不坚定。我已经看清我自己了:内心的坚定背后是潜意识里的怯懦;我爱藏獒;但更爱自己。我偷眼看着斯巴。斯巴很平静;在极其异样的气氛里;它的从容不迫一如往日。我把它的肉骨头放进狗食盆里;又把我的米饭和牛肉粉条也都倒进了狗食盆。它看了我一眼;仿佛问:你不吃啊?然后就不客气地大口吞咽起来;不到十分钟就吃干净了。我俯身摸摸它的肚子;又去卫生间接了半盆水。它一口气喝干;抬起滴答着水的嘴;冲我笑了笑。
它笑的时候吊眼会闭上;鼻子微微抽动。这是它仅可以馈赠于我的礼物;是它长期以来面对我时独有的表达。我似乎有些领受不起了;躲避似的一仰身躺在了床上。斯巴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依恋在床边;而是走向门口;神态安详地卧了下来。
很快女警察就开门进来了;拿着一根牵引绳;是在皮绳上绑了木棍的那种;一定是贩狗人交给她的。
她说:“色钦你给它套上吧。”看我不动;又看脚前的斯巴乖乖的;便蹲下来;自己给它套上了颈圈。让我奇怪的是;斯巴完全知道套上颈圈便意味着失去自由;过去就是我和贝囊想用绳子控制它;它都会不满地反抗一下。可是今天它怎么这么顺从呢?何况女警察还不是它的主人。
“那我就带它走啦?”女警察说着;往上提了提牵引绳。
斯巴站了起来;扭头不看我。我还是一动不动;甚至把眼睛闭上了。我在自己的冷漠中听到了门的响动;听到了斯巴离开的脚步声;渐渐地;远了。我突然翻身起来;扑向了门口。羁押室的门居然没有锁;为什么没有锁?是专门留给我的吧?是女警察留给了我;还是斯巴留给了我?我跑了出去;穿过走廊;来到了楼梯口;下楼梯就是派出所的门了;两个老警察一左一右坐守在门口。我冲下楼梯;看到两个老警察起身想阻拦我;便刹住脚步;身子摇晃着差一点摔倒。
一个老警察拽住了我的衣袖。我站到他身后;看着女警察带着斯巴走向那个守望在这里的贩狗人。贩狗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牵引绳;伸长胳膊;往前抵送着棍子;保持着和斯巴最远的距离。而斯巴压根就没有咬他的意思;静静伫立着;迷惘地望着四周。
女警察和贩狗人说了几句什么。贩狗人点点头;拉起斯巴就走。斯巴没有顾盼;没有犹豫;更没有反抗;抬腿跟着他;一步;两步;三步……就在它走出去十步远的时候;它突然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它看见了我;冲我叫了一声;是那样的伤心惨目。我哭了;泪流满面。但我没有追过去;从贩狗人手里夺下斯巴;然后说:“你们不就是想惩罚我吗?那就来吧;与斯巴没关系。”没有;我没有追过去;没有说出这些话。我只是哭着;哭着。斯巴也哭了;和我一样发出一阵隐忍的哭声;也和我一样克制着感情;没有走向自己终身的依恋。不一样的是;它是为了我;而我却不是为了它。它作为一个畜生知道我内心的波澜;用平静安慰了我;用离开成全了我。而我作为一个人却放弃了对它的保护;把它送向了失去主人的孤独寂寞的火坑。
斯巴走了;怎么看也看不见了。远远地传来一声悲痛的吼叫;那是它留给我的告别。
女警察回来;一把拉起我说:“你跑出来啦?决走。”
她把我带出了派出所;没有去医院;而是去了兽医院。在麦玛镇兽医院;我见到了我的父亲和母亲;见到了鹫娃。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就把我推上了一辆墨绿色的越野车。随后父母也上了车。在他们挥手向车外的人再见时;我听到父亲说:“鹫娃局长啦;谢谢你。”车外的鹫娃说:“是我们应该感谢你们啊;路上小心。”我这才知道;鹫娃已经从麦玛一中调到了州政府;职务是州畜牧局副局长。我被贩狗人绑送到派出所之后;我的所有事情都是新上任的鹫娃副局长一手安排的。
越野车上路了。黑夜比以往更黑。我发现所有的黑暗里;我的心是最黑暗的。我狠心出卖了斯巴;所以我看不见斯巴;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像风的嚎叫;在今夜;汽车的奔驰里;装满了世界。就这样在一个冷风唆唆的黯夜;我离开了青果阿妈草原;突然得我都来不及再向窗外看一眼草原和雪山!牧民和藏獒。记忆的原野就要代替真实的原野了;所有的往事都在凄凉中徐徐而过。
省会西海府——一个陌生的城市;在前方等待着我。
5
父母把我托付给了西海师范大学附属中学的藏民老师达洛。达洛是鹫娃的亲戚;他谎称我是他弟弟;说服附中的校长收留了我。父母很快返回藏娘县了;留下我在一个我不喜欢的城市避难求学。我变得孤独而沉默;还有些木呐;本该青春激荡的高中岁月显得死气沉沉。日子在恍恍惚惚中度过了;我不记得怎样学习!怎样考试!怎样打发一个住校生迷茫而无聊的时光;只记得所有的假期都是我流浪的机会;我会走向任何想去或不想去的地方;唯独不能回到青果阿妈草原。关于这一点;达洛老师会随时提醒我:“不要去啊;鹫娃和你父母都不希望你去。你去了大家都会承担责任。”我想我真是个祸害了;对藏獒销售基地;对我的亲朋好友;对我一想起来就会枪然泪下的草原和藏獒。
好在我的低沉情绪并没有影响我的高中毕业;我甚至还考上了西海师范大学。说明我是一个聪明的人;我不休任何功课;基本上是一学就会的。上了大学;流浪的心情和机会渐渐少了;花钱的机会多起来:读书;逛街;看电影;唱卡拉OK;喝酒吃饭。城市最让我讨厌的就是干什么都要花钱;连高兴一下也要用钞票买来。我基本上一个学期能花掉预算中两个学期的生活费。父亲和母亲并不贫穷;边远落后的藏娘县几乎用不着消费;他们的工资大部分攒下来了;只要我写信要钱;他们都会寄给我;算是他们对长期未能照顾我的补偿吧。大学毕业后;我去了一所小学当老师;干了半年就觉得没劲;又靠了大学同学路多多的帮忙;应聘去了一家报社;做了一年记者;不愿把自己的文字拘束在那些我毫无兴趣的命题新闻里;便开始写小说;出版了一本书之后;就辞职成了一名自由作家。
父母每年春节都会从遥远的藏娘县来西海府看我;最后一次来看我时我说;以后不用你们来看我;还是我去看你们吧;也顺便看看青果阿妈草原;看看麦玛镇。父母显得很紧张;苦口婆心地劝阻我不要去;理由是:我的案子迄今没有撤诉;鹫娃副州长坚决不同意我回去。看来关键是鹫娃副州长的态度了。
从父母的话中我知道;我离开青果阿妈草原一年后;鹫娃升为州畜牧局的局长;干了两年又成为州政府的秘书长;又干了几年便成了副州长。
我问父母:“珠穆朗玛藏獒保护基地怎么样了?”
父亲说:“听说归并到喜马拉雅藏獒销售基地了。那帮康巴商人真能折腾;销售基地现在红火极了;很多人来麦玛镇;都是冲着它的。所以有人说;‘藏獒兴;鹫娃升'。鹫娃跟藏獒真有缘分啊。”
我问:“我偷出来的三十六只藏獒呢;是不是送到草原上去了?”
父亲说:“还给销售基地了;不然人家不会善罢甘休。”
我吃惊道:“不是说跟斯巴交换了吗?那我的斯巴呢?把三十六只藏獒还给他们;就得把我的斯巴要回来。”
母亲说:“色钦;你就不要再想你的斯巴了;斯巴有斯巴的命。”
我说:“斯巴的命就是我的命;我为什么不想?”
父亲说:“想也没用;斯巴肯定要不回来了;它即使不跟三十六只藏獒交换;也得跟你交换。由于你的过错;斯巴只能用自己的苦难换来你的自由。”
我心里一震:父亲;你是在指责我吗?你似乎比我自己还要耿耿于怀:我曾经差一点毒死斯巴;后来又出卖了它。我是一个宁肯忏悔也要利己犯罪的为害者;当私:心走向峰巅时;我只考虑我个人的需要。而你;一个被称为“牲畜阿爸”的畜牧兽医工作者;却是我的父亲。父亲有权利指责我;因为他跟我一样喜欢藏獒;他在藏娘县建起的獒场就是证明。据他自己说他的獒场让鹫娃副州长以及所有参观过的人都赞叹不已。
父母回去后我又一次陷人了沉闷!迷茫!孤独!无聊。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有爱我的人;也有我爱的人;却没有一个知道我孤独的人。这个城市不知道;爱我的少少也不知道。少少和路多多一样是我大学里的同班同学;算得上是我寂寞生活的慰藉吧。她看我情绪不好;免不了要追问;在我沉默以对的时候;她不禁说:“你是不是另有人啦?我知道你另有人啦。”我说:“你觉得另有就另有狈;这又不是什么大错。我是说如果我另有的不是人是动物的话。”少少知道我喜欢动物;笑了:“要是我发现你背叛了我;我就杀了你;或者我自杀。”
我想到了斯巴;在这个世界上;有理由杀我的只有斯巴了。我想念我的斯巴;我因为斯巴心里储满了对往事的疑问;多么想让这些疑问带我回到青果阿妈草原;回到麦玛镇啊。我向往过去的风吹!草原的狗吠;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草原的存在是为了让我对都市充满厌恶。是的;我厌恶这个城市;厌恶我自己。
如果说这个城市还有一点值得赞美的话;那就是少少对我的追随。
终于有一天;当我从少少的臂弯里爬起来;看到她清秀白哲的面庞带着都市人的娇态闪闪发光时;突然意识到:就连少少我也厌倦了。我是多么无奈而又无聊啊。我粗野地占有了一个瓷娃娃一样漂亮的人儿却并不想丢弃我的粗野。我属于粗砺蛮野的高地;时时带着动物般简单明快的草原心情;和我的爱人对我的期待是那么不协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