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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纳闷了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不是灯火;是火光。又纳闷了好半天;在斯巴宏亮的吼叫提醒下;才意识到燃烧起来的不是酒店商厦;不是马路天桥;不是树木霓虹;而是在我心里最最不该烧起的地方:博览会的会场。
我拉起斯巴就朝酒店门外跑去。
王獒人追上来;一把摸住我的手:“你去干什么?
不要去送死。”
我愤怒地甩开他;喊道:“我的哦咕咕;我的达娃娜;还有各姿各雅!嘎朵觉悟!八只小藏獒;还有阿柔……”我朝前跑去。
很快我就意识到我的狂跑和呼天抢地是多么的无用。巨大的太阳般的燃烧体越来越猛烈地膨胀飞扬着;我看不到哪里是进去的门;也看不到哪里有出来的人和藏獒(W//RS/HU)。消防车还没有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就算到了也一定是杯水车薪。这么大一片火海;着起来的是整座宏丽壮观的钢铁和玻璃体的现代构造;还有环绕它的广告牌!巨型的红色吹气棒的拱门;还有周边一些跟博览会无关的建筑。
我拉着斯巴站在马路上哭了;是撕心裂肺的号哭。我知道是谁放了火:袁最;袁最。这次决不能放过他。我拿出手机;拨通了11”。
王獒人跑来了。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知道袁最会放火;所以你才撤离了博览会对不对?”
王獒人红着脸说:“他让我把藏獒带离博览会;我就知道要出事了。”
我又问:“你约我出来喝酒;是想救我一命对不对?王八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制止袁最?
为什么不报警?”我一拳出手;打在了王獒人的鼻子上。
王獒人捂着鼻子;连连后退;突然被什么一绊;倒在了地上。“其实你也知道袁最要放火;你为什么不制止?”他喊起来。
我知道吗?我在心里大声问自己。我忘了;也许我曾经知道。也许我不仅知道;还有些冷冷的期待甚至逼迫:如果袁最被打败;他还能把嫉妒重演一次吗;就像他在麦玛镇的展览馆里那样?在阴寒的细胞组成的黑暗的心灵里;我对自己说过:我要通过他自己的手杀了他。我必须做到;在他毙命的时候;我依然是个毫无沾染的旁观者。我好像做到了;真的做到了。
直到所有能燃烧的东西都变成灰烬;大火才被熄灭;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我走向废墟;跟许多人一起寻找熟人和自己的藏獒。哪里还有活着的生命呢?到处都是尸体。即便我此刻被青果阿妈草原的藏獒绊倒;也认不出它们来了。所有烧死的藏獒差不多都一样;一个个毛色全无;焦黑一团。但是我认出了阿柔;那个让我使劲抑制着冲动!刻意保持着距离的阿柔;那个被我爱过的回到草原后也许会继续疯爱的阿柔;如今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知道阿柔是一个古老而著名的藏族部落的名字;据说部落的消亡也是因为一场大火;当然是草原大火。阿柔部落了不起的护法神汉曾经有过预言;有这个名字的人和部落;都会死于大火。阿柔大概在火海里奔跑着想寻找出路;倒下的地方离门口不远。她美丽的头发和漂亮的衣服完好无损;说明她是窒息而死的。我没有眼泪;我痛恨在这种时候我居然没有眼泪。
昨天晚上;阿柔是那样不愿意我离开她;那样依恋我。
可是我却走了;没有带上她和我们的藏獒。
中国的藏獒又有那么多毁于一旦了;而我的斯巴竟是幸免于难的。
我想起了鹫娃给我们上藏语课时讲过的藏族创世诗:
斯巴宰杀小牛时;砍下牛头放哪里?
我不知道问歌手。
斯巴宰杀小牛时;砍下牛头放高处;所以山峰高入云。
斯巴宰杀小牛时;割下牛尾放哪里?
我不知道问歌手。
斯巴宰杀小牛时;割下牛尾栽山阴;所以森林郁葱葱。
斯巴宰杀小牛时;剥下牛皮放哪里?
我不知道问歌手。
斯巴宰杀小牛时;剥下牛皮放平处;所以大地坦荡荡。
斯巴宰杀小牛时;我不理解;为什么只有宰杀才有新生呢?连创世大神都这样。我不理解;为什么大地是血淋淋的牛皮!森林是血淋淋的牛尾!山峰是血淋淋的牛头。不仁慈的创世大神创造的遍地残杀的世界和罪性风发的人类。
很快来了一群民工;开始在废墟里翻找藏獒的尸体。“不是给你们说了嘛;人的尸体别动;就搬藏獒的尸体;快点;别愣着。”指挥民工的是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胖子。我一眼认出他就是那天晚上为吃狗肉引发一场混战的人。我走过去;想挖苦地对他说:你是干吗的?专吃狗肉的?想把这么多烤成半熟的藏獒运回去吃掉啊?小合撑死你。但是不等我张嘴说话;黑胖子就快步离开了。他好像认识我;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盯着他;看他迅速消失在一辆拉运獒尸的卡车里。
这时我发现斯巴不见了;赶紧东张西望地寻找;远远望见它在一处废墟上又刨又挖;好像闻到了什么。一刻钟后它朝我跑来;把叼在嘴里的东西放到我面前;邀功似的朝我扬起了头。我惊讶地看到斯巴叼来的竟是一只小藏獒;是一只活着且完好无损的小藏獒。我弯腰抱起它;心疼得抚摸着;又指着废墟说:“去;斯巴;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斯巴飞驰而去。
三天后;袁最已经被逮捕;我把小藏赘抱到看守所让他辨认。袁最一见它就喊起来:“珍珠;你还活着?”八只小藏羹中最机灵的珍珠;不知用什么办法逃过了藏獒博览会的灭顶之灾。
第十四章 藏娘
1
法庭调查在北京;在大火之后的第十天举行。
法官一开始就说;所有的犯罪嫌疑人都已经抓捕归案了。这话让我诧异和不解:难道除了袁最还有别的嫌疑人?
袁最的陈述没有什么悬念。他说他来参加北京藏獒博览会之前脑子里就出现过这场大火。如果他不能阻止色钦作家的哦咕咕和达娃娜战胜他的公獒嘎朵觉悟和母獒各姿各雅;对他来说;烧掉所有的藏獒便是一个符合存在规律的结果:谁会心甘情愿走向失败呢?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养獒人;他固执地认为所有的藏獒都不能超过他的藏獒;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獒主。就像一条河;只要开始流淌;就一定要奔向大海。对他来说不见大海的河流不是河。
疯狂的信念!不可妥协的意志时刻都在告诉他:得到;得到;你必须得到。他为了得到而活着;和所有追求成功的人一样;他没有什么出格;也没有什么内疚。和成功相比;犯罪又算得了什么;哪怕它是滔天大罪。伟大的成功者都是从扭曲人性的犯罪中走来的。这是一个跟活着就必须喝水吃饭一样的自然规律;没什么可奇怪的。
他只是没想到获得第一名藏獒大帝的既不是他的嘎朵觉悟;也不是色钦作家的哦咕咕;而是另一只名叫斯巴的公藏獒。更没想到他的参赛母獒各姿各雅在节骨眼上生病了;一只萎靡不振的病獒怎么可能是年轻矫健!精神抖擞的母獒达娃娜的对手呢?这个注定他要落败的信息;让他再也无法在放弃罪恶的一端坚持下去了。
他还说起为了赢得第一;也为了得到哦咕咕和达娃娜;比赛前他想杀死色钦作家的种种计谋。可惜;可惜没有实现。他用没有达到目的的深深的遗憾表达着他那迄今没有退缩的海潮一样汹涌的无耻和贪婪。更可惜的是;他没有烧死本届博览会产生的藏獒大帝;听说那天晚上它离开了会场;它还活着。
法官说:“请你详细陈述你放火的经过。”
袁最低下头去;语气连贯地说:“我在博览会的临时书店买了一本色钦作家写藏獒的书;用打火机点着;放在了三合板的旁边。”
法官问:“你为什么要用这本书点火?”
袁最沉默了片刻说:“我恨色钦作家;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他的书诱惑了我的疯狂;他本人又逼我放了这把火。”
法官最后问:“什么时间点着了火?”
“忘记看表了;不知道。”
我的心在这一刻裂成了两半;一半是不期而至的欣悦亮丽的红色:看啊我是多么重要;重要到我可以用我的存在决定别人的命运;一半是蓄积已久的沉重冰冷的黑色:假如就像袁最说的那样是我导致了他的悲剧;我愿意重新来过;用我的消失换取他的另一个今天;一个没有纵火没有死亡没有罪恶的今天。
袁最哭起来;渐渐就泣不成声了。哭声有些颤抖;有些幼稚地用突如其来的伤感夯撞大地的力量;好像他终于学会了哭泣;要情真意切地显示一番;深重的罪行也就愈加深重了:“我完蛋了不算什么;可是我的藏獒——嘎朵觉悟!各姿各雅和八只(不;现在是七只)小藏獒也完蛋了;那么多好藏獒都完蛋了。还有飞飞;以后谁来照顾飞飞?我的妻子!飞飞的妈妈!那个被我时刻想念的姒苏;已经死了。她死于狂犬病;死于我的藏獒;死于我让人放羹撕咬的伤害。”
接着他说;他本来不是这样。他是一个有能力有野心有良知的人;他可以做官;做很大的官;用最大的魄力造福于民;可以做一个战争年代的将军;打败所有的敌人;占领所有的土地;可以做一个资本家;汇集无以计数的金钱;然后站在城市的最高端;抛撒给人民。但命运却让他成了一个罪犯;一个枪毙十次都不嫌多的罪犯。“不是我选择了罪恶;是罪恶选择了我。我无法拒绝。”
我想袁最说得不错;在命运面前;所有人都无法拒绝。
我没想到;接下来接受调查的竟是约翰牧师。
当法官问他“你为什么要放火”时;约翰牧师显得非常兴奋;苍老的脸上那些旧有的和新添上去的皱纹突然在一瞬间活跃起来;像钻出土壤的蛆绷舒展着它们的身姿;一种仅属于他的思想推动着他的皮肤的变化;也推动着他的表情。他用完全不像老人的那种洪亮清晰的语气说:“我要证明我说过的话;上帝没有抛弃袁最;在他跌入罪恶深渊时;上帝会出现在他的头顶挽救他。火是我放的;为的是不让袁最继续沾染罪孽。既然我没有能力阻止他犯罪;那我就替他犯罪。罪孽只有一个;在我用我的罪孽顶替了他的罪孽之后;他就没有罪孽了。”
我想;约翰牧师是不是说;既然上帝没有能力阻止人类犯罪;那上帝就应该代替人类犯罪;然后让人类解脱出来?是不是说上帝创造了人;也创造了人的罪孽;罪孽是人的基本素质;所以人的所有罪孽;都应该由上帝来负责?是不是说就因为有了责任;才有了拯救;有了拯救才有了代替;有了代替别人犯罪的牧师?不;不仅仅是责任;也许还有爱。如果你爱的人非跳崖不可;如果你苦苦相劝而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如果你跳下去后他就没有机会再跳;那你就只好替他跳崖了。好一个牧师;你是爱袁最的;爱得至诚至切;都能够以命相赎了。可是;啊;可是……
法官说:“照你这么说;袁最没有放火?可他承认火是他放的。”
“上帝作证;袁最隐瞒了事实真相。他放的火被我扑灭了。我说;让我来;让我来;你要相信我;我一定点着。”约翰牧师坦率地说。
法官讥讽地冷笑一声:“这么说你是在舍己救人哄?你大概忘了犯罪的结果是受到惩罚;而不是得到表彰吧?”
“我没有忘;拯救的最高目标就是顶替别人接受惩罚;枪毙我吧。”
“但你怎么能在拯救一个人的同时;残害那么多生命呢?不光烧死了许多狗;还烧死了不少人。”
约翰牧师脸上的所有皱纹都抽搐了一下:上帝总是这样;在拯救一部分人的同时;毁灭另一部分人。但是他没有说出来;自责就像承诺了天堂的上帝无奈地看着他的选民进人了地狱。他在自责中欣喜:地狱之门;我己经看到你了;原来你就在天堂之门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