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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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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两个女人的藏獒都算在哥里巴身上。朵藏布;哥里巴;这两个互相拿藏獒较劲的人;我更应该相信谁呢?

白玛用笑容把我引进了帐房;又用哭泣把我送出了帐房。黑夜晚来的高原已经麻麻黑了。天上地下都是浅一片深一片;浅的是最初的夜光;深的是物:云!山!草!无边的原野;还有人。人就是我和她。茫茫大草原上;夜色正在笼罩;孤独的帐房门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剪影。他们正在告别。

我说:“不好意思白玛啦;打搅了;再见。”

白玛点点头不说话;残留着泪水的眼睛射出兽眼一样的光亮;这光亮照耀着她的面孔;让我看到了比第一眼看到她时更炫目的美丽。无法形容那些人人都有的眼睛!眉毛!鼻子!嘴唇和脸型的轮廓是如何的超凡脱俗;共同的营造让美的神韵就像天和地的对接那样对接在她身上。完全是一种审美度极高的描画;就在黑色帐房的背景和夜的气息里;轻轻勾勒着让人过目不忘的魅影。

我心说哥里巴;我没见过你;就已经嫉妒你了;你拥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人;而这个女人还能大度地赞美另一个被你拥有的女人。本事不高强的男人做不到这一点。我又有些紧张了;我感觉凭自己的长相根本不配和这样美丽的女人说话;就自卑地紧张起来。我说:“再见;再见。”已经说过再见了;还在不停地说。

但是我没有走成;就在我走向我的北京吉普路过一堆黑牛粪时;裤子突然被什么挂住了。我顺手扒拉了一下;手指在一丛兽毛之间一划而过;顿时一股毛骨惊然的感觉就像雪山冰水渗进了我的血脉。我一阵抖颇;扯着裤子;扭头一看;看到的还是一堆黑牛粪。这时白玛惊诧诧地喊起来:“托勒;托勒。”

黑牛粪摇晃了一下;发出一声人似的呻吟;接着被挂紧的我的裤子松脱了。我撒腿就跑;跑进北京吉普;发动了车;急打方向盘;把车灯对准了黑牛粪。刷的一下;煞白的灯光扫向了前方。我看清了;惊得目瞪口呆:黑牛粪变成了一只黑藏獒;那是一只多么不堪人目的黑藏獒啊;如果藏獒都是这样的;我情愿世界上没有这个物种。它没有眼睛;没有耳朵;甚至都看不清有没有鼻子和嘴巴;只有两根白牙从一团黑肉里爹出来。更可气的是它那一身丑陋的皮毛;就像最糟糕的叫花子的皮大衣;槛褛到极致连肮脏也算不上了。是的;我很生气;它居然长成了这样;它长成这样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站污藏獒的名声。我嫌恶得想吐;却见白玛跑过去抱住了它;内心铿然一响;感觉很不舒服:如此美丽的女人怎么可以养育如此难看的藏獒?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我看到的并不是一切;当哭起来的白玛急切地招手要我下车时;我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词来:劫后余生?眼睛看到的再也不是一团该死的黑肉了;而是一只铁铸石雕!威风刚健的天狗。它从大火中逃生或者被人救出;然后忍着伤痛;蜗牛似的一寸一寸爬行着;辗转回来了:主人;主人。

它没有槛楼的皮毛只有火烧的创伤;创伤损害了它的眼睛!耳朵!鼻子!嘴巴;它看不见;闻不着;不能吃;不能喝;它是怎么回来的?回来后发现有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家园;它要履行职责;便用白牙咬住了我;但它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树枝一样挂住我的裤子。要是靠着过去的力量;它能咬断我的腿。

我心说狗东西你瞎了眼;居然没认出这是一只了不起的藏獒。我是在替藏獒托勒骂我呢。我想起我的藏獒斯巴;想起那已经三个月大的一窝五只小藏獒;立刻觉得人在动物面前真是该骂的。我于惭愧中获得了勇气;也像白玛一样抱住了托勒。托勒不允许一个陌生人的楼抱;痛苦地蠕动着创洞累累的身躯;想吼又吼不出来;呼呼地从一个似嘴不像嘴的孔洞里喘着气。我知道它这样很难受;赶紧松开了手。怎么办;它伤得太重了?这也是白玛要我下车的原因。

焦急中白玛用藏话喊起来:“曼巴;曼巴(医生)。”

我也用藏话说:“是得赶紧找医生抢救;不然它活不过今夜。你等着;最好能给它喂点水。我这就去麦玛镇请医生。”

4

我的北京吉普跟我的心情一样;飞向了麦玛镇。

地震后还没有通电;到处黑魅越的。不时会有灯光闪现;估计是连夜救援的地方。我在废墟和断路的阻拦中曲曲折折地靠近着一处处灯光;终于在一处抢救现场找到了几个来自北京的医生。他们瞪着我;惊诧我居然在这个急需抢救人的时候请求他们去救一只藏獒。

有个医生问:“藏獒是什么?”

我说:“你们怎么连藏獒都不知道?”

那人说:“不知道的是你;你连人和狗哪个重要都分不清楚。现在人都抢救不过来;哪里顾得上狗啊猫的。你应该去找兽医。”

我恼怒地说:“兽医是你爸爸。”

“什么什么?你怎么骂人?”

我想他们大老远来高原参与救援也不容易;赶紧解释道:“我是说兽医是我爸爸;可惜他现在不在麦玛镇。”心想;跟他们说这些有什么用?他们是獒盲是藏地之盲;不知道藏獒在草原的地位;不了解狗是藏民的福神;是带来青棵的恩主;更不明白还有生灵平等!人狗同命的信仰浸透在空气里。

我转身离去;又不甘心地停下说:“你们知道青裸吧?就是大麦的一种;藏族人的主要食物。很早的时候人类不珍惜粮食;竟然用青棵做的糟把团给娃娃揩屁股。天神见了非常生气;一怒之下抽出宝剑削砍青棵。青棵有九个穗头;当削到最后一个穗头时;藏獒突然如雷贯耳地大吼一声:“请留下我的一份。”天神觉得藏獒每顿饭都会把自己的食物吃干净;从来不浪费粮食;就把青棵的最后一个穗头留给了藏獒。

藏獒想;若是自己吃了青裸;人就没吃的了。就又把青棵让给了人。藏族人感念藏獒的恩德;每年青棵收割以后;第一次磨出的糟耙;都要先喂藏獒。我说这个故事的意思是;你们救藏獒跟救人是一样的;甚至比救人还重要。求求你们了;跟我走吧。”

医生说:“派我们来是救人不是救狗。你去把这个故事给派我们来的人讲一讲;他要是同意了;我丢下这里的人;立刻跟你去。”

真是对牛弹琴了。我只好驱车离开;见到灯光就喊叫鹫娃州长;现在只有他能够挽救托勒的性命了。

喊不出鹫娃州长我又喊哥里巴。我想告诉他:“你的托勒回家了。”我不相信哥里巴会离开地震灾区;他的藏獒也死了;五只呢;其中包括一只金獒和一只黑獒——能和嘎朵觉悟一决雌雄的藏獒。藏獒的灵魂会抓住一个藏族獒主的心;他的想法必然是:没有处理好尸体;亡灵就不会踏上往生之道。永远的幽怨会让他寝食不安;其代价或许就是让自己失去灵魂!失去转世的可能。

我的喊叫果然得到了回应。有个戴着高筒毡帽的藏民说:“哪个哥里巴?跟白玛相好的哥里巴?我见过啦。”

我走近高筒毡帽;问道:“你什么时候见的;在什么地方?”

高筒毡帽说:“昨天;太阳落山以后;就在这里。这里是我家的碉房;你看看;都塌啦。”

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你说的是实话?”我知道这并不奇怪;我已经想到哥里巴没有像白玛说的那样远远地离去;想不到的是他居然没有躲起来;还在麦玛镇晃来晃去。

高筒毡帽说:“菩萨让我做一个诚实的人;我从来没有违背过。你是一个不信菩萨的人吧?怪不得你不相信我。”

我说:“相信;相信;哥里巴去哪里了?”

高筒毡帽说:“我问过啦;我说你要去白玛家还是要去阿柔家?他们两家的帐房还好吧?看来这是菩萨的意思;以后不能再住碉房啦;还是要住帐房;帐房塌下来也不过是几片毡。”

我着急地问:“哥里巴去了谁家?他是怎么回答你的?”

高筒毡帽说:“哥里巴没有回答。我说你的藏獒多好啊;是一公一母吧?现在它们就是青果阿妈草原最好的藏獒了。听说政府要发贩灾款;等贩灾款到手了我买两只小藏獒;养大了跟它们配种。”

我惊讶得以为听岔了:“你是说你还看见了他的藏獒?什么样的藏獒?”

高筒毡帽说:“一只金獒;一只黑獒;就拉在他手上。我说你这样走来走去可不好;你的仇家说你放火烧死了嘎朵觉悟和几百只藏獒;麦玛镇的人会杀了你。哥里巴什么话也没说;拉起藏獒就跑啦。”

我呆怔着;是不是可以这样判断:哥里巴在纵火之前安全转移了他那两只已经超过嘎朵觉悟的藏獒。可他为什么不把他的五只藏獒都转移出去呢?也许时间来不及;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牺牲自己的藏獒给(W//RS/HU)人一种他不可能放火的错觉。不管怎么说;哥里巴的纵火嫌疑一下子增大了。

我谢过高筒毡帽;开车在废墟的海洋里绕来绕去;不一会儿便绕到了广场。漆黑一片的广场上有几支手电在晃动。我停车下去;走到手电跟前一说话;意外地发现;站在面前的是鹫娃州长和他的随从。原来州政府的抗震救灾临时指挥部就在广场。现在鹫娃州长带着几个人正要赶赴一座坍塌的碉楼。据报告从碉楼的废墟下面传上来了石头的敲击声和藏獒的叫声。

鹫娃州长戴着一顶黑色曲边的船形牛绒礼帽;白衬衣;黑西装;没打领带;外罩一件深灰色呢子大衣。除了藏式礼帽和永远无法改变的黑黄色!粗糙型的紫外线脸膛;其他都是约定俗成的官场打扮。说真的我不喜欢他的衣着;不仅不显民族特色;还跟官场的呆板单调!缺乏个性有着某种联系。

鹫娃州长用汉话说:“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来找我?”

我说:“你的事很紧急;我的事也很紧急;不相干的话就不要说了吧。”

鹫娃州长生气地说:“你是我叫来的;我要掌握你的行踪;也是对你负责。这个地方乱糟糟的;出了事怎么办?说吧;什么急事?”

我把哥里巴的事隐瞒了下来。我觉得要是让我说出纵火者;就一定得铁板钉钉;而不能似是而非。

我骨子里是个风头主义者;喜欢独自逞能;由我一个人查实纵火嫌疑人和提供一点这方面的线索绝对是两回事。更何况一见鹫娃我就明白过来;我要追查到底的决定是一次真正的开始;不期而至的兴奋是由于只有行动起来才是我自己;就像一个因负罪累累而谢罪无门的人;终于找到了进人解脱之门的机会。

在这之前我一直在忏悔;但如果忏悔不能变成行动;解脱就会越来越远;这样的生活我已经不想再有了。

就是这样;我要为我钟爱的藏獒报仇雪恨。我只把托勒回到白玛家的事说了;又问道:“它是不是你们救出来的?”

鹫娃州长说:“当时救火的人虽然很多;但只救出了六只藏獒;六只后来也都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尸体;这个不会假。”

“这么说托勒是在火灾中自己逃生的;它是怎么逃生的?逃生的不可能只有托勒一只吧?还有没有?”

“这个不知道;你了解了解吧。”

“现在托勒怎么办?得马上派个医生去。”

鹫娃州长摆摆手说:“我派不出人来;尤其是医生。要不你去寺院找找喇嘛;让喇嘛念念经;送它走;都烧成那样了;死了比活着好。”

我盯着他半晌没吭声。我不相信一个全力推动过藏獒经济的藏族干部会这样说;也不知道拿什么语言来反驳他。

聪明的鹫娃州长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想法;解释道:“灾情严重得超乎想象;要救的人太多;救人的人太少。”

我悲哀地说:“我还是无法接受你的这个大反差。是你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赶紧来。你在电话里描述大火和营救场面时;激动得都语无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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