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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书记和他的秘书们-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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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司令又喝道:“张敬怀,你交待!别以为我们没有掌握你的反党材料,你反毛主席、反党铁证如山!”

“我没有什么可以交待的!”张敬怀说。

刘司令说:“你敢说没有?”

“没有!”

刘司令说:“要是有了怎么办?”

“你们查证落实加重处理好了!”一副不屈的神态。

这时已经是冬天了,寒风凄凄,吹着张敬怀蓬乱的头发。他的耳朵被冻得惨白。此时发生了一个突然事件,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台下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约有十来岁的戴着一顶红线帽的女孩子,她是挤进来看热闹的。他一见台上被批斗的人,第一个印像是:这个人也不过四十岁,很像她小学二年级的张老师。她总觉得张老师是个漂亮的男人,总想找机会和张老师接近说话。这个被批斗的人,也很英俊,那不屈的神态,也叫她钦佩,敬仰。

况且,小学三年级时,这个人被请到学校,向她们作过长征报告,当时,她感动得泪流满面。

女孩子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小,知道很多革命故事。她佩服那些在战场上,在监狱中,在敌人的法庭上的英雄。她并不知道什么“文化大革命”和“走资派”是什么,她感到现在站台上的是一个英雄。她想表示一下自己对英雄的崇敬,可是一时不知道如何表示。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向主席台上跑去,一面跑,一面摘下自己头上的红线帽子。她跑到台上,把那个红线帽子,戴在那人头上,这可以遮遮大风。这行动,女孩子自己完全是没有准备,甚至是在下意识中做出的。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女孩子就跑下台,冲出了会场。

主持会议的刘吉有愣住了,主席台上的造反派头头们愣住了,全会场的人足足愣了有两分钟,鸦雀无声。

还是刘吉有反应得快,他想了想说:“同志们!这个女孩子,年纪小,觉悟高。她是在揭露张敬怀这个反革命分子呀!别看张敬怀戴着红帽子,他是一副反革命黑心肠呀!她揭露了张敬怀反革命两面派的嘴脸!”

会场上这才又响起震天口号:“打倒反革命两面派张敬怀!”

“彻底揭穿张敬怀反革命两面派的丑恶面貌!”

第六章 走出炼狱

在“文化大革命”运动发展到:一九六七年夏天,也就是所说的“形势大好,越来越好”的时候,正是“文攻武卫”和“全面内战”最激烈的时候。从南方的天涯海角,到北方黑龙江边陲的漠河,从东海的明珠上海,到西方的帕米尔高原,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各省、市、地、县,为了夺权,全都分为誓不两立的两大派。各派都为自己起了正常的(如“延安”“井岗山”、“大联合总部”)或者奇怪的(“如”屁派“、”好派“、”轰派“等)名字。在”全面内战“高潮时,也正是”打(内战)、砸(砸监狱、党政和政法机关)抢(抢军队的武器)“的时候。双方都说自己是真正的造反派,是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也都攻击对方是”保皇小丑“等等。所以”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毛泽东主义红卫兵“,打得你死我活;”延安造反兵团“和”井岗山造反兵团“拚个不共戴天。他们喊着同样的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誓死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坚决和保皇派血战到底!“因为双方都抢了军队的武器库,连大炮、坦克都用上了。……这种怪现像,无论在中国或世界历史上,都是”前无古人“──恐怕也不会”后有来者“了。

到了一九六七年六月,以刘吉有为首的省委造反派,联合各省直机关,成立了一个名为“革命到底”造反兵团。其对立面是号称二十万大军、由各中专技校组成的“长征红卫兵”。这帮“红卫兵小将”,在武斗中最为凶狠。有一次攻击省委办公大楼,死伤了数十人,仍然不肯停止进攻。和解放战争中四平的攻坚战十分相似。

经过十多天的攻击,刘吉有眼看守不住了,和“兵团”的头头们商量,要把“部队”转移到某个和自己有同一“观点”大学校园内死守。那里筑有坚固堡垒,易守难攻。大家取得一致意见后,随即商量对他们掌握的省委走资派的头头们应如何处理?当时因为忙着“内战”,很长时间没有批斗他们了。但是他们认为,手中握有这批“走资派”,是一笔“财富”,现在由他们批斗,将来建立“革委会”的时候,再由他们“解放”、“结合”。刘吉有提议:暂时把他们送到监狱里关起来,将来建立“革委会”时再说。

那时,公、检、法机关,都被“砸烂”了,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检察院长、法庭庭长,个个被批斗、关押,他们的“罪状”都是“资产阶级”专了无产阶级的“政”,想揪谁就揪谁,想斗谁就斗谁,真正是无法无天的日子。刘吉有给属于“一个观点”的市郊某监狱的造反派头头,写了个条子:(按照当时写任何文件、信件的“格式”先引了一段语录):

最高指示: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

反革命方面,就是反革命派。

宋高潮革命战友:

现将省委大走资派、彭德怀死党、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张敬怀暂时寄押你处,

等待以后批判处理。

谨致

文化大革命敬礼!

革命战友刘吉有年月日

没有任何法律文件,就这么一个纸条,张敬怀进了监狱。因为监狱只管关押犯人,不管别的。这样,张敬怀在监狱里,一直关着。当时全国农村公社书记以上的,工厂车间主任以上的干部,百分之八九十,都打成“走资派”,当时的“敌人”也真多,有一句顺口溜可以说明: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分子、)叛(徒)、特(务)、走(资派),外加一个“臭老九”(知识分子),一共九种敌人。成立的专案组,千千万万,张敬怀的案子,只是千千万万之一罢了。从一九六七年的“全面内战”,“你方唱罢他登场”的夺权,后来号召全国造反派大联合,建立革委会,谁还记得“张敬怀”这个案子呢?

这样,他在监狱里一关就是九年。没有人开他的批斗会,没有人要他写“交待材料”,也没有人审问过他,他周身是伤,也没有医生给他看病。每天“放风”时见见太阳是最幸福的时刻。

为了看到文化大革命到底怎么收场,张敬怀决心活下去。他每天坚持锻炼身体。人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有时也很顽强。几个月后,他居然能站起来走动,慢慢恢复健康了。但是,最使他难于忍耐的是时间太难熬煎了。他住的房间,窗户全用报纸糊死了。他向看管人员要求看书看报,得到的是一顿训斥。他熬过时间的方法,一是在室内做操,二是面壁默默数数:“一,二,三,四,五……”一直数下去。有时数到一百或二百,忽然发现数乱了,再从头数,按一秒钟数一个数,一小时数三千六百下,有一次居然数到一万二千五百三十四个数,都没有乱。为创造了这项“新纪录”,他高兴了大半天。他常常追求创造更高的纪录。

他不知道外面在发生什么事,文化大革命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也不知道哪天是几月几号,更不知道星期几。他和外界完全隔绝。可是每过一天,他早晨就在墙壁上画一个道道……时间就这样流淌过去了。

他也经常问问:“什么时候审判我?”

看管人员只是狠狠地训斥他两句话:

“你老实点!”

“不准乱说乱动!”

因为没有任何关于他的“罪行”的法律文件,监狱什么情况也不了解,只负看押他的责任,连一次谈话要他交待问题也没有过。原来住的监狱,他已经记不得住了多少天。据说是因为武斗,后来他又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监狱。他仍然每过一天在墙壁上画一道。可惜他不记得在以前的监狱中,画了多少道道了。好像“断代史”似的,这真是一大遗憾。

令他想不到的是:形势急转直下了。

有一天,两个军官模样的人突然向他宣布:“张敬怀,你可以回家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怎么回事?”

“我们也不知道,叫你回家,你回家就是了。还问什么?”顺手递给他一个释放证。

张敬怀迟疑的问:“我到哪里去呀!”

“你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

张敬怀不再多问。他来监狱的时候,两手空空,现在出监狱,仍然两手空空。

那床破被褥,还是监狱借给他的,从来没有拆洗过。他没有可以向谁告别的,他惟一的一件事是要再数一数墙上画的道道。他数了好几遍,才清楚:啊!二千九百二十一道杠!是八年,八年抗战呀!八年,我们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我在这里数了八年数!这八年,他好像被世界忘记了。他这个“大案”,“要案”,就这样不了了之?

张敬怀出了牢房,向门外走去,他这才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院子。院内有几十座平房。一圈很高的大墙上,绕了电网。他走出大院时,把释放证给警卫看,警卫一点头,表示认可。他通过狭窄的小门,走出院子。他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院子,忽然想起,凭印像,这是座早年他也带领部队参加修建过的监狱,那时哪里会想到,自己要在这里住八年呀!

他走了一段路,站定脚步,往上一看,天怎么这么蓝呀!难道天是蓝色的吗?不,天并不总是蓝色的。他有时会阴云密布,有时会电闪雷鸣,暴雨瓢泼。但现在天上飘着几片白云,分外美丽。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白云。空气怎么这么新鲜呢?他深深呼吸了几口。怎么也呼吸不够。

“总会过去的。”这是八年中鼓励他活下去的默念的口号。

监狱的大门外是一条小街。他见墙上贴着许多标语:“沉痛悼念毛主席!”

“庆祝粉碎四人帮!”

“打倒王、张、江、姚反党集团!”

“哦!形势已经大变了!”他想。那些标语,经风吹雨淋,已经斑驳不清,可见这些形势的大变化已经发生好久了!

他不知道在这八年,外面世界发生的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是怎样一个过程。

中国政坛演出了怎样的悲剧,喜剧或闹剧。

他问了过路行人,才知道自己是在顺阳市和省会海天市之间的郊区。这里距省会不到五十公里。过去是有长途汽车的,可是他从来没有坐过。他又问过路行人,打听到汽车站,他身上还装有以前每月发的几十元生活费,买票上了公共汽车。汽车向省会海天市驰去。

汽车进入海天市区,他在长途车站下了车,看着那纵横交错的街道,穿梭般的车流,张敬怀像进入迷宫那样,连方向都辩认不清了。从他参加解放这个城市起,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坐过公共汽车,甚至不知道怎么买票,也不知道回家的路怎么走法。他问了过路行人,才明白回到他家要换两次车,到一座大商店往右拐,走一段胡同,然后就是他的家了。

他按照人们的指点,果然看见了他住过的四合院。然而却面貌全非了。

院墙已经破败不堪。隔着不高的院墙往里看,四合院已经一分为二,在正当中,砌了一道墙,门也分成两个。房子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了,房顶的瓦楞上长满了草。他敲了敲门,里面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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