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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大不?”父亲紧接着就问。
范宏大想了想,道:“不是太大,估计想些法子就能度过去。”
父亲长长地“哦”了一声,直起身子道:“那还磨蹭什么,快回去想办法啊。”
范宏大一直不明白,父亲跟华英英,到底什么关系?朋友的女儿?范宏大动用过很多关系,四处打听,也没打听到父亲有一个姓华的朋友。他也婉转地问过华英英,华英英笑而不答,问急了,她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眼泪汪汪说:“范伯都不怀疑我,你倒好,你怀疑我。”
“我哪怀疑了嘛。”范宏大硬挤出一副笑,声音夸张地替自己解围。
是的,解围。跟华英英相处久了,范宏大就有一种被压迫被瓦解的感觉,这是别的女人不曾带给他的。别的女人带给他的都是快乐,是在权力和金钱的双重诱惑下释放出来的巨大的女性魅力。
尽情地展开。这是范宏大对这些女人做出的最中肯的评价。
华英英不,华英英从不展开,她含苞欲放,她犹抱琵琶半遮面,她以羞代媚,她粉面含黛,她总是把自己藏在某扇门的背后,只露出半张脸,让他猜让他急。
或者,她把自己包裹在浓浓的黑夜里,让他摸不到她的手揽不住她的腰,只能嗅到黑夜里那股浓浓的气味。
她身上特有的味儿。
百合味儿。
她是一株毒草。后来他这么评价华英英。哪个男人沾了,哪个男人就会中毒!他肯定地说。
自己沾了吗?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作为男人,他是很想沾的,如果说不想沾,那是假话。但他又不敢。不只是父亲的再三警告,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大约正是应了那句古话,越是想偷的,越是不忍偷。越是易于打碎的,越是得小心翼翼护着。
他就是那个小心翼翼护着花瓶的男人,可惜,华英英不是花瓶。
她是毒草!
站在大桥下,范宏大就“毒草”两个字恨恨地在嘴里嚼半天,最后吐了一口痰。这些天他的身体不舒服,各种各样的毛病都出现,胃痛,吃不下东西,嗓子发炎,老觉得有痰要吐。
这座桥当时竞争很激烈,不只是彬江的公司,全省各地还有外省几家公司,全都蜂拥而来。当时他劝华英英,你就别掺和了,让别人折腾去吧。华英英不听,铆足了劲要拿下这工程。腾龙云也是一样,也张着一张大口,非要把这座桥吃下。弄得他两头为难,最后还是省城那个人出面,简单说了句:“让她去做吧。”
这桥就给了华英英。当然,中间费了很多心,这是必须费的,任何工程,任何项目,都要严格按国家的招标程序来,至于最后谁能中标,那就看操作的结果。
“操作”两个字,是关键。
操作的关键,就是不露破绽。
截至目前,范宏大还自信没在任何操作上露过破绽,这也是他能稳稳地把住彬江这个舵的缘由。
“宏大做事,我放心。”这是省城那人亲口跟范宏大父亲说的,说话的时候,父亲为他送上一件礼品:一双旧袜子。那人捧着袜子,莫名地就哭出了眼泪。
父亲说过,别小看任何一件小事,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东西,哪怕一株草,一口水,如果用对了地方,对你就是无价之宝。
这话他信。
父亲这一生,就是以小取胜,以小赢大。
问题是,那人怎么会认识华英英,怎么能亲热地呼她英子?这问题久久盘桓在他脑子里,梦一样,驱之不散。
他曾经小心翼翼问过父亲,没想父亲当下就怒了,“啪”地扔了手中的杯子:“我说宏大,你是不是眉毛干了,翅膀硬了,他的事也敢过问?!”
那以后,他就不敢再想,不敢再问。
不问不等于不存在,事实上,这问题一直潜伏在他脑子里,现在它又跳出来,纠缠着他,烦恼着他。
华英英死了,死在向树声身下,按说,这么大的事,他应该过问一两句,哪怕轻描淡写地,哪怕漫不经心地,也至少能让范宏大明白,他在意这件事。
问题是,事发到今,他一言不发,一声不吭,好像人世上没这个华英英,好像华英英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就怪了,也难了!
范宏大站在大桥下,久久地困惑着,迷茫着,他不知道,这一趟到省城,该不该跟他提起华英英。
那一趟范宏大没见着那个人,到省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按说他已经上班,范宏大尝试着给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范宏大犹豫很久,带着近乎恐惧的心理拨通了他的手机,嘟嘟响半天,挂了。范宏大就不知该怎么办了,他在省城像迷途的羔羊一样迷茫了半天,天快黑的时候,他又拨了一次手机,依旧通着,依旧不接。这下他心死了。那人不想见他。
范宏大饭也没吃,哪还有心思吃饭啊,跟司机说了声:“回吧。”车子就又往彬江开。这一路,范宏大哭丧着脸,心事如乱云般翻滚。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跟在父亲范正义后边挨家挨户讨饭,有一次人家放出狗,差点咬掉他一只脚。后来上学,父亲范正义天不亮就出门,天黑透才回家,他跟弟弟范志大像两条狗一样蜷缩在自家门口,父亲一身鱼腥地回来,手也顾不上洗,忙着给他们做饭。那时候能吃上一顿饱饭是多么奢侈的事啊。他的记忆里,像是从来没吃饱过。再后来,农村政策发生变化,他家有地了,有鱼塘了。再后来,那个人来到汤沟湾,在他家的草席炕上睡了一宿,跟父亲说话到天亮。第二天走时,那人把他叫到跟前,问他将来想干什么?他想也没想便说:“当官,当大官。”
“好,有志气。”那人夸赞了一句,送给他一支钢笔。那钢笔他到现在还保存着。父亲说,啥都可以丢,这笔不能丢。
再后来,他大学毕业,回到了彬江。然后就一路顺风,扶摇直上。
父亲说,这都是那人的功劳。他信。
他这一生实在是太顺了,尤其仕途。父亲说,太顺了不见得是好事,他起初不信,现在,信了。但信了又有何用,难道能把这难关渡过去?
渡不过去!
当土地风暴刮响的那一天,当审计令颁布的那一刻,范宏大就意识到,灾来了,真的来了。现在向树声一死,这灾难,怕就更加躲不过去。
意识到这一层,范宏大决计再回一次汤沟湾,再见一次父亲。
父亲像一条河,这一生,都流淌在他心里。父亲又像一座山,高不可攀,但却牢牢实实庇护着他。
父亲啊——
范宏大沉沉叫了一声,泪就不知不觉下来了。
车子驶进彬江的时候,他跟司机说:“回趟老家吧。”司机往西一拐,车子驶上回汤沟湾的路。
当晚他并没见着父亲,弟弟范志大说,将军楼有人,不便打扰。
范宏大没问是什么人,弟弟说不能打扰,就不能打扰。甭看他是市长,在汤沟湾,他是范正义的儿子,范正义咳嗽一声,他的腿都要打颤。
这话一点不夸张。
第二天一早,他让弟弟去通报,弟弟磨蹭了很久,估计将军楼那边已经收拾妥当了,这才半是情愿半是逼迫地往将军楼去。半个小时后,范志大回来,告诉他,父亲在“鹿园”等他。
“鹿园”其实没鹿,“鹿园”只是一个名字,父亲范正义取的。
“鹿园”只不过是一个鱼塘,一个破旧的鱼塘,范正义花两万块钱把它买下,又花几十万块钱把它建设好,种了树,种了草,养了鱼,还修了许多小亭子。
“鹿园”并不接待游客,更不对外开放,“鹿园”是范正义一个人的,汤沟湾的狗都知道,宁可多绕一里路,也绝不敢接近“鹿园”。
“鹿园”修好到现在,除范正义和看门的老聋,进去过的,除范正义外,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范宏大,一个是省城那人,另一个,是地产商华英英。
范宏大这天进去时,看门人老聋正在修剪花草。看门人老聋是个聋子,六十八岁,以前并不聋,“文化大革命”前,他是受人尊重的小龙老师,后来因为一件事,据说跟省城那人有关,被造反派打聋了耳朵。再后来,他就流落到汤沟湾,跟范正义一起,白日打鱼,夜里给村上织渔网。再后来,他索性弃了自己的真姓,成了老聋。
老聋朝这边望了一眼,见是范宏大,“啊啊”了两声,示意范宏大,他爹在鱼塘那边等他。
穿过一片密密的树林,越过芦苇丛,范宏大来到鱼塘边上。父亲范正义坐在钓鱼石上,手握鱼竿,正在聚精会神钓鱼。范宏大轻轻咳嗽了一声,告诉父亲,自己到了。
范正义没看他,也没做任何反应。范宏大有些不自在,尴尬地站了一会儿,发现离父亲三米远处,还放着一副渔具。范宏大明白了,轻步走过去,坐在另一块钓鱼石上,学父亲那样,尝试着钓起鱼来。
对范宏大来说,钓鱼比关他禁闭还难受。小的时候,父亲就教他跟志大钓鱼。志大对钓鱼有天赋,不但能捺住性子,而且每天总能钓到不少鱼。他不行,屁股一搁石头上,他就犯急,握着鱼竿的手不停地抖,不停地晃,沉不上五分钟的气,目光就开始四处野了。为此,父亲关过他禁闭,那时候的禁闭也就是锁在屋里不让他出门,但他宁可不出门,也不照着父亲的话去学钓鱼。
步入仕途后,父亲只要一得空,就带他来钓鱼,可惜,他一条鱼也没钓上。父亲曾经说:“鱼是什么,鱼就是芸芸众生。面对芸芸众生,你先要沉得住气,定下心来,找到你需要的那一个。”
“你屁股下坐的什么?不是钓鱼石,那是乾坤。手里握的是什么,不是鱼竿,那是你的命。你拿自己的命去钓别人的命,这就是人生!”
父亲说过很多这样的话,有些,范宏大记住了,多的,却忘了。父亲对此意见很大,认为他是一个不可造就的人。“宏儿,甭以为你手握重权,其实权力就是那根鱼竿,它钓了你,你就是它绳索上的一条鱼。要想不被人钓住,就得先学会钓别人。你钓的别人越多,钓你的人就越觉得你有分量。分量你懂不?”
范宏大摇摇头,表示对父亲的话不理解。父亲失望地叹一声,又不甘心地说:“要想把握好你的一生,就得先把握好这根鱼竿。你连一根鱼竿都握不住,还想握住权力?”
鱼竿,权力,父亲的话总是那么深奥,那么费解,范宏大似是而非能听出一点意思,却又不能完全明白。父亲并不放弃,逮着机会,就拉他到“鹿园”。父亲说过一句语重心长的话:“你不是游在水里,也不是常坐在岸上,你的前面有时是汪洋大海,有时就是一座山,一道沟。要想脚步不被挡住,就得学会做人鱼。”
“人鱼”,范宏大记住了父亲嘴里这个新鲜的词。
那天范宏大陪着父亲钓了近三个小时的鱼。说来奇怪,本来心乱如麻的他,坐下去后,心突然地静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以前从来握不住的竿子,那一天突然就给握住了,握得还很稳。三个小时,他的目光从没飘摇过,沉着地盯住水面,盯住钓鱼竿。那天他成功了,人生第一次钓到了鱼,比父亲还多。
奇迹,人生总是有奇迹。
越是困境的时候,人就越能创造奇迹。
父亲终于把目光转向他,欣慰极了,一辈子啊,他手把手教他,潜移默化引导他,语重心长教诲他,眼看一辈子努力白费了,儿子突然钓到了鱼!
“起来吧。”父亲扔掉手里的渔具,走向他,面带微笑地跟他说。
范宏大犹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