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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石凉最听不得人家说他信迷信,一说他就要火:你这会儿想起来自已是党员了?给老万头出主意那会儿,恐怕早不记得这个茬了吧?
话说到这份上,算是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张不鸣忽然就妥协了,换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是好心保全大家,只是怕事后传出去不成体统。
纪石凉可不管那些,说:事后传出去?你管他事后怎么着呢。我是实用主义者,只顾眼前不管事后。只要能把这帮人安全带到地州的看守所,用什么办法都是好的。黑猫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邓小平理论的精髓所在就是实用主义。
张不鸣知道,不想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这个老纪是对付不过去的。沉吟片刻,出了个主意说:如果你非要喊,就喊一下吧。就跟嫌犯们说,为了保证在黑暗的环境里不至于有人掉队失踪,必须时不时点名报名。你来按新编小队的编号喊他们,他们回答自己的名字。什么时候需要喊,喊到什么时候停止,都由你来决定,怎么样?
对所长分配的这个角色,老纪非常愿意担任,这是替天行道啊。按照老纪的认识,这样天崩地裂的灾难,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真的很难说,这个世界还有多少东西没有被人类认识和掌握,谁也说不准,有体会的人才会有感觉。张不鸣出的这个主意,对上交代得过去,对下说得出口,纪石凉感到很满意,一语双关地说:哎呀呀,我的所长,你可太有才了。共事十几年,我才知道你原来这么老谋深算!
张不鸣的回答也一语双关:废话。要不然怎么当所长的是我不是你呢?什么时候你要是当了所长,才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哟!
两个老搭档互相拍着肩膀,似乎在表示就此休战。笼罩着这一片山峦的黑雾渐渐淡去了,他们已经可以勉强见到对方的轮廓。
大地震发生的那天晚上,要是有人从鹦鹉山一带经过,会看见一支奇怪的队伍在行进。打头的男人不停喊着一些数字:103…队伍里马上会有另一个声音应道:林肖凌!又喊:104…又应:王二孩!105…李夏!107…张广东……
此起彼伏的人声,伴着轰隆……哗啦……一阵又一阵的山崩石滚的响动,营造着诡异怪诞的气氛。无论谁身在其中,都难免脊梁骨发凉。
81
歪脖和彪哥结伴开始了他们的逃亡之旅。
一路上两个人并不默契,遇到岔路口,总是你要往东,我要往西,结果每次总是按彪哥的意思行事,歪脖心里的别扭劲自是与时俱增。歪脖本来身体孱弱,又兼被于笑言咬伤了后脚脖子,实在没有跟彪哥较劲的资本,再加上身高体壮的彪哥穿了警服拿了枪,俨然一副真警察的模样,就更给他的强势锦上添花。两个人在漆黑的山路上走了半夜,歪脖一丁点共患难的感觉也没找到,他觉得非要找个机会跟彪哥沟通一下,至少把各自逃跑的动机和目标扯清楚。
歪脖在看守所的废墟里装死,听见那些雷子们一遍遍在他头顶上吆喝:有人没有?有人就吭一声。干吗要吭声?大地震是绝处逢生的好机会,歪脖早就想好了,逃出去先到贩毒团伙的据点去接头,要是那些家伙还在,就通过他们跑到东南亚去,再也不回来了。凭自己这身好手艺,不怕混不到一个好营生。
意外碰到彪哥之后,歪脖着实高兴,这小子跑出来无处可去,肯定二话不说愿意跟他去东南亚。到了那边,像这种外行,只能当个马仔保镖什么的,到时候还能再在自己跟前吹胡子瞪眼?不乖乖伺候爷爷就叫他好看。对付外边的同伙呢,有个膀大腰圆的跟包,也多了一层保障。如意算盘一打,歪脖认为自己肯定胜券稳操了,像彪哥这么个无处藏身的越狱犯,听说有如此好前途,还不得屁颠颠地跟着,跑得比谁都快。
在歪脖的一再请求之下,彪哥好不容易同意坐下来歇口气。找到一块儿看起来还算安全的开阔地,歪脖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揉着自己被咬伤的脚脖子,一边迫不及待把他的好主意说了。谁知道,彪哥对他的盛情邀请非但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还冷嘲热讽地说:怎么着?难道你费尽心机跑出来,就是为了到东南亚的丛林里去喂蚊子?
歪脖不悦,也没办法,回说:就算你说得对,那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一个公安部挂了号的毒枭,本来穷途末路,只差哪天给拉出去,吃上一粒铁花生了,现在又越了狱,在中国这块地盘上,还能有活路?再说事情并不会如你想象的那么差,凭我的手艺给咱哥俩混口好饭吃,肯定没问题。
彪哥又说:那就更糟了。你这号人,得了势还了得,到了那边可就人了你的行,你这缺德玩意儿就成了老子的顶头上司。老子在你手下还不憋屈死?再说了,老子从来不愿意跟你们这号毒贩子打交道,你们偷偷摸摸不声不响,搞烂了多少人家,害了多少命?真叫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比赌桌上出老千的贱货更可恨。老子这一世人,最恨阴脐烂肚的角色,有本事有胆量你当飞车党拦路抢劫,或者抱个炸药包去炸金库,老子说不定会跟你去。可是你们这行里,都是些最阴险的人渣,老子看不起也不想跟你们玩。
歪脖被说得目瞪口呆。他压根儿没想到,一个街市流氓地痞小混混,说出话来简直跟雷子们差不了多少。管我们叫人渣,你是什么好货色?歪脖心里气火,嘴上还不敢明说,只好问道:那彪哥你打算往哪儿跑?
彪哥从腰里把手枪拔出来,晃一晃说:去报仇!
歪脖又问:报仇?找谁?你的仇人不是姓纪的雷子吗?他早跟队伍走了。
彪哥冷笑一声道:你以为老子这辈子只有他一个仇人呀?老子要找的是害死飞哥的那个老鬼,比起那个老王八蛋,纪雷子根本算不上死敌。
歪脖听了,觉得这个莽汉的忠诚着实愚昧可笑,都什么时候什么地步了,还抱着那点陈谷子烂芝麻的旧账不放,不屑地说:你越狱就是为了这个?值当吗?
彪哥杀气腾腾回道:当然值当。老子一世人,最崇拜飞哥那样说到做到的男子汉,说过的话,许过的愿,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得去做。老子在飞哥墓前发了毒誓,不搞掉那个老家伙,下辈子誓不为人。原来以为老子进了号子出不来,没机会去报这个仇了,现在天公地母成全老子,让老子活着跑出来,老子还能不去?那个老鬼要是被砸烂了,算他的造化;不然,落在老子手上,看他怎么死得难看!
歪脖听了,无话可说,原来这小子跟自己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被彪哥的气势所迫,不得不奉承道:彪哥真是英雄气概,小弟我自愧不如。你不像我,不用开庭也自知难逃一死,你那点儿事情,弄个十年十五年,出去也才五十郎当岁,还有的时间活。为了给飞哥报仇你越了狱,这越狱犯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为了义气,你可断了自己的后路了!
彪哥满不在乎地说:你别乱夸了,老子不逃也没后路了。地震前一天,老子把万金贵那老小子给做掉了。
歪脖吃了一惊,说:怎么会呢,他不是跟你铁瓷吗?
彪哥愤愤然道:假的!那个老滑头差一点把老子骗了。要不是那个姓纪的雷子给老子透风,老子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呢!
歪脖更吃惊了:怎么我越听越糊涂,姓纪的干吗要帮你?
彪哥仍旧愤愤然:帮我?做梦!他是想用我,借刀杀人整死老万头!
彪哥把歪脖调出一号仓之后仓里发生的事情按自己的分析一件件说了,然后表示:这两个人都玩阴的,老子都不尿。老万头不用说,给老子下套子,还想拿老子的命去立功,只能让他死。姓纪的本来是老子蛮佩服的一个雷子,够黑够狠,结果也跟老子玩手段,施离间计,想拿老子当枪使,老子装傻充愣,偏不上他的当。
歪脖咂咂嘴说:这你就想错了。他借你的刀,你不会借他的刀?让他整死老万头,你照样报了仇,手上还没沾血。这会儿你倒好,光顾了闹意气,弄了条人命背在身上,等于自断生路。
彪哥不以为然,说:只有你这种人,老想占便宜。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用不着借别人的刀。这辈子本来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机会亲手杀了飞哥的仇人,这场地震把报仇的机会又给我送回来了。等到还了这个愿,我活也行死也行,都无所谓了。
歪脖听了觉得不可置信,自己干上贩毒这行,本来已经算得上亡命之徒了,可还没见过这么把性命不当回事的。心想,哥们儿义气就那么重要,比命都重要?去你的,玩酷呗。
两个人话不投机,彪哥也不是没有感觉,虽说有没有歪脖同路走,他根本无所谓,但毕竟眼下是搭伴逃难,自己手里这支枪,还是歪脖拼了命抢来的。去杀那个老鬼,有支枪方便多了,从这个角度说,歪脖至少算帮了个忙。
看见歪脖泄了气不再吭声,彪哥又安抚他说:咱们逃出来肯定各有各的事,愿意一块儿跑就搭伴,不愿意就分手,都好说。
歪脖一看这四野茫茫,黑风漫漫,以为彪哥要撂下他跑路,吓得赶快说:谁说要分手?我脚上有伤,又从来分不清方向,你要是扔下我,准定不是砸死,就是被雷子再抓回去。彪哥,你可不能起二心。
彪哥呵呵笑了,说:看你想哪儿去了?老子是怕你不愿意跟着我……要不这么着吧,老子这个仇是非报不可的,你要是愿意呢,就跟老子一块儿去。报完了仇,你要上哪儿去找你的人,老子送你去,你找着人了,咱们再拜拜……这支枪呢,先借老子用一回,分手的时候还你,你还能给贩毒团伙送个见面礼。你说怎么样?
歪脖听他这么说,也觉得入情入理,至少在自己还没找到同伙之前,可以先跟他混两天。于是马上表示赞同。
82
两个人再次上路的时候,天边已经出现了一带鱼肚白,破碎的山峦渐渐露出伤痕累累的惨状。歪脖跟在彪哥后边,亦步亦趋不敢落后一寸,然而看着前边那个背影,歪脖越来越觉得,那不是一个逃犯而是一个警察。这个人到底是自己的福星还是祸害,他愈来愈拿不准了,一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悲哀在他心里挥之不去。虽说他们对下一步的安排暂时达成了一致,但明摆着什么事情都想不到一起去。要是现在谁跟他说,你们俩现在是患难之交,他准得说未必,还得走着瞧。
天亮的时候,这两个从看守所里逃出来的人,走到了大路上。
彪哥认出来了,这就是通向市区的迎宾景观大道,这让他忽然间兴奋起来。沿着这条道往西去,就是他久违的城市,那座城市见证过他的青春岁月,居住着他的亲人、他的仇人,还有他说不出是亲是仇的家人。现在他回来了。
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城市宽敞整洁的门户之路,已经一塌糊涂。路基塌陷路面断裂,曾经花繁树茂的林荫道和隔离带,被从天而降的石块砸得七零八落,时不时会有被巨石压住的汽车和人陈列其间,胆子再大的人也难免惊恐万状。
从这个场面可以推断,市区的灾情并不亚于郊县,说不定在楼房密集的地方,人员伤亡会更惨重。一想到这儿,彪哥心里就直发急,他怕街道被毁坏得面目全非,找不到老鬼住的地方,更怕那家伙没等他出手,已经被地震给结果了性命。心里一急,脚步跟着快起来,只听见歪脖一个劲在后边叫:彪哥,彪哥,慢点,慢点!他不得不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