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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微微的母亲谢云心冷漠地望着女儿,问:“你看着他下水啦?”
徐微微点头,把那袋石头拖到码头上,重重地倾倒出来:“这是他今天分到的石头。”
谢云心用脚踢了踢石头,嗤之以鼻,问周围的旁观者:“这堆玩意可以卖多少钱?”
有人大着胆子答:“六七十块吧。”
谢云心大声问:“谁要啊?开个价吧。”
这都是水手拿命搏来的石头啊。周围人没人搭腔。这个刚死了儿子的城里女人在他们眼里,神经已经不太正常了。
小培实在是看不过眼了,赌气般地掏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递给她。谢云心把钱揣进自己口袋,盯着蓝家山:“你有种,你想清楚,明天我们就签协议。”
蓝母紧张起来,不赞同她和儿子将要做的交易,声明:“我儿子不会当水手的,我和他爸爸都不会答应。”
谢云心冷笑道:“这恐怕要由他自己来回答。”她望着蓝家山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要是愿意当水手,我就跟你签赔偿协议,我只认你的签名。”
虽然大家对两家的恩怨有所耳闻,但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心毒,当着她的面,大家毫不留情,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女的疯了吧?逼人家儿子当水手。”
“自己儿子死了,非得让别人家的儿子死了才罢休啊。”
“听说她还是个不小的领导呐。这么做也太缺德了吧。”
听了这些话,谢云心的脸上冷不丁地露出一丝嘲讽。
这女人没有疯,她只是过惯了让别人眼热的好日子,没办法承受突如其来的灾难。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她最怕的,恰恰是别人的同情。从这点来看,她和蓝家山很相似。
徐微微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戳,冲母亲发飙了,对她大喊:“我们缺他们这点钱吗?你没看出来,他这么做——”徐微微愤愤地指着蓝家山,其实是说给周边人听的,“他是在博取大家的同情。你死了儿子,我死了哥哥,我们反而不在理了,我们成了恶人了。我的妈啊,你想清楚吧。”
女儿又急又委屈,拽着母亲的胳膊,想让她清醒过来。
谢云心恍惚地笑了起来,大家看得心里发毛。
“我又没办法让蓝家水给你哥哥偿命,我还能做什么?弄点钱咯!”谢云心走到蓝家山母子前:“我可没有逼你们做任何事啊,这都是你们自愿的。”
蓝母也被她这个反常的举动吓住了,紧张得浑身打哆嗦。
蓝家山平静地说:“我下水了,你女儿亲眼所见,我们找个时间就签字吧。”
徐微微几乎要崩溃了,她看蓝家山的眼光,充满了憎恨。仿佛看穿了他的诡计。她忽然一把攥着蓝家山的衣领,把他拖到一边。周围一片哗然。
“不要再装可怜了。”徐微微低声警告,“我哥哥死了,我很难过,你哥哥应该受到惩罚。你们把房子赔给我们,也行,但你想想,我们稀罕这点钱吗?你当水手,是想博取我妈妈的同情,放你哥哥一码,你傻了吧?”
她的手冰冷颤抖,蓝家山没吭声,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徐微微咬着牙说:“我是为我妈妈着想,她现在一门心思,要让你们付出代价。她现在已经神志混乱了,她可以让我不上班,她自己也可以不上班,就为了监督你上船捞石头,她可是电力集团的副总,值得吗?所以,算我求你,把这一切结束吧。”
徐微微撒开手,倒吸一口冷气,说:“让我们的生活都走上正轨,我哥哥不在了,你哥哥坐几年牢,还是会出来的。我都能冷静,都能接受,你们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你们冷静,她才会冷静,请不要配合她,不要让她这么疯下去。”
蓝家山知道她能说出这番话,需要很大的勇气。她说的是句句在理,难得有这么冷静客观的立场,蓝家山语气沉重:“我决定当水手,不是为了骗你妈妈的同情。我们已经倾家荡产,我在城市里混不下去了。这是我自愿选择的。我答应给你妈妈写欠条,就一定会承担责任。”
徐微微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你这么伟大,为什么不干脆给我哥哥偿命?也省得大家纠缠不清。”
她说着,突然发力把蓝家山推下水,顿时,码头上一片骚动。大家都怀疑这母女俩疯了!
4。二十万欠条
蓝家山和父母坐在自家三楼的一间客房里。
和大多数本地私人住宅的格局类似,一楼是个小吃店,二楼是自家人住,三、四楼是旅社,而租客大都是从柳州来岩滩采购的石贩们。
两年前,岩滩镇因为发现了河里的奇石资源而突然火了起来,蓝家人敏锐地察觉到镇上的变化,首先嗅到了商机,率先把楼盖了起来。因为常年在县里经营旅社,家境雄厚,他们是镇上的富户,建好房后,他们便把镇里的生意交给亲戚打理。世事无常,如今他们家一夜又回到了赤贫状态。
这栋楼已经赔付给了受害者徐刚的家属,准确地说,谢云心才是这栋楼的主人。她暂时把楼“租”给了蓝家,让他们继续经营,但每月须把营业额上缴,只能保留一点生活费。而蓝家山的父母也把县里旅馆的另一半所有权卖给了合伙人,也就是蓝家山的姑姑一家。所有的钱都赔付给了谢云心,显而易见,蓝家已经彻底倾家荡产。
镇里这栋楼一直是当旅社的,位置很好,紧挨着石桥。此排临街私人住宅楼和临河的住宅楼之间,正好装下一个菜市场。逢墟日,这里热闹非常。
从车祸到现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家境衰落,而父母的变化更让蓝家山触目惊心。
蓝父衰老得非常快,不到50岁的人,头发也白了很多,脸也黑了、皱了。母亲憔悴了,不再是从前那个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把小日子过得心满意足的老板娘了。
蓝家山坚持要签下借条,让蓝家水获得轻判。父母要求他保证不当水手,蓝家山苦笑着答应了,心里寻思,不当水手,这笔钱何时能还清?
今天是他生日,他却要为自己的家人签下这一笔二十万的债务。
蓝家山坐在楼梯口,他不想下楼,他不想看见母亲泪眼婆娑,他也无法面对父亲复杂的目光。
于是,他就这么坐在阶梯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地抽着……
一张四方桌,坐着四个人。一对母女和一对父子。
徐微微一直在阻止母亲接收借条,她警告说:“这很可能是一张空头支票,你拿不到赔偿,他哥哥又少坐了牢。”
谢云心现在看每个人,都像在瞪着他们。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仇恨和杀气。
妈妈试图挑起女儿的怒火,道:“你成了独生子女,我和你爸爸失去了儿子。我们一家人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徐微微艰难地说:“既然一切无法挽回,你又何苦要把他们逼上绝路?难道你每天都要坐在船上盯着他?你把他们的钱全拿走了,把他们的车拿了,旅社拿了,房子也拿了。你还当真他弟弟会跳下水给你捞石头还债?如果他跑了,你是不是要追着他到天涯海角?”
徐微微望着沉默的父子俩,她不知道该同情他们还是该憎恨他们。如果他们真想用蓝家山当水手来挣这笔钱,他们就太可怜了,如果他们只想开张空头支票,那又太可恶了。
徐微微觉得自己要疯了,难道她才是这里唯一头脑清醒的人吗?于是她把这一切麻烦都归结为蓝家山,这家伙根本就不该冒出这么个主意!
谢云心对女儿摇摇头,说:“就算蓝家水被判了死刑,你哥哥也回不来了。再说,蓝家水又不是故意害死你哥哥的。”
居然从她口中听到这么通情达理的话,三个听众都很意外。
谢云心接着说:“蓝家水坐七年牢和坐四年牢有什么区别?他今年24,出来也不过30岁。他照样娶老婆,生孩子。你哥哥呢?这辈子就剩下个忌日了。”谢云心神色凄凉,然后把目光转向蓝家山父子,说:“我不恨你们。但我要让你们一辈子都记住,我的儿子没了,你们要付出代价。所以,我收下欠条,我会把它算成给我的赔偿,法院可以对蓝家水从轻量刑,但你们欠了我一大笔债。至于你——”
谢云心死死盯着蓝家山:“要么你就跑掉,不要给我找到。要么就挣够了钱,把欠条清了。否则你这辈子挣的那点钱,我都要拿回来。我就是要你们以后鸡犬不宁,这钱,有这么容易挣吗?你一个小小的中专生,20万呐!”
蓝父被这个女人的怨毒吓怕了,立刻借坡下驴地说:“我们确实挣不到这笔钱。”他说着要去取回桌上的借条。
蓝家山阻止了他。他在借条上一笔一画地签上自己的名字,一字一顿地说:“给我三年。我还清这笔账。”
谢云心突然歇斯底里地朝他喊道:“你充什么英雄?你以为我们这么好骗吗?你以为20万这么好挣吗?你敢下水,我就不怕背黑锅。你要是死了。是你自找的。”
这女人真疯了!父子俩完全傻眼了。
徐微微愤怒地盯着蓝家山,说:“我妈妈不是坏人,她并不想让你送命。你们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你们这是在误导她。在她头脑发热的时候,你们为什么要火上浇油?”
谢云心似乎被人窥破了心事,激烈地否认道:“我才不管你们的死活,蓝家山,你在欠条上多加两句,如果你死了,这笔账仍然算数,让你爸爸妈妈来还!”
蓝家山把笔停下了!
他咬着嘴唇,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他仍然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死了,这笔账就一笔勾销,这就是我的条件!”
蓝家山把签好名的借条交给谢云心。
蓝父望着儿子,感到一阵不祥的恐惧。他想站起来,阻止这一切,只是他浑身无力,头脑一片空白。
她冷冷地说:“也许你活不了几天了。”
蓝家山的目光骤然间杀气腾腾,出乎意料的是,谢云心也许潜意识里就期待这种反应,至少与她的怒气所匹配,她需要敌对的力量。她和他的世界已经都扭曲了。
谢云心恶狠狠地说:“你下水的每一天,你的家人都会提心吊胆,他们都会被折磨,而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带着恶意的笑,把欠条放进包里,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徐微微刚追出几步,便在门口停了一下,头也不回,抛下几句话:“给我妈妈一点时间,她会恢复平静的,不要下水!”后一句她说得非常轻,仿佛是说给她自己听的,然后她就消失了。
蓝父忽然变成了一个虚弱的小老头,他哆嗦一下,对儿子说:“她是个好孩子,她妈妈其实也不是坏人,我们理解她的反应没有人把咱们往绝路上推。家山,不要下水。”
蓝家山茫然地瞪着父亲,头脑里乱糟糟的。
蓝父担心地说:“我已经废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少一个。”
“我说过,我不会下水的。”蓝家山轻声说,但父亲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只不过他已经无法控制这个儿子了。
“老二,你实话告诉我。”蓝父知道自己很难得到实话,“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受了别人的影响,才决定当水手?”
蓝家山诧异地摇头,尽管看似一场戏,但蓝家山早已下定决心要假戏真做,人生的第一场赌博,才刚刚拉开帷幕。
——他要孤注一掷!
5。为何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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