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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慢慢地,浮躁的心开始沉静下来。他坐在石头对面,一缕午后的阳光斑斓地蔓延过来,石头在光影变幻中,因为它像两颗心婉转的缠绵,曼妙得让蓝家山想起了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范画家看到的是“大江东去”,他看到的是“相思”。奇石沉浮在若明若暗的光线中,轮番显出碧玉、青铜、黑铁的质感。接着,一切情绪都消隐了。而一种突如其来的愉悦感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它散发着一种静谧、祥和、气场,像一朵轻盈的梦,就这么颤巍巍地绽放在他的所有感官的神经末梢。
他拥有它,也就拥有与它所有的想象,想象着把它和阳光放在一起,想象着把它和月光放在一起,当然,还有他自己和它在一起。就如此刻,想象着他和爱人和石头在一起,想象着他与家人和石头在一起。所有美好的,快乐的时光,都有它来见证。潜意识里的所有欢愉、憧憬,所有的梦想、雄心,此刻都排山倒海地向他席卷而来,他来不及笑,来不及流泪,一切已消失,唯有石头,静静地留在他的视线中,像放完一场电影,哼完一首歌谣,感动犹存心中。
这块石头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一刹那心旌神摇。就这么两三秒钟,从入定到出定,从渐悟到顿悟,这一刻,蓝家山如醍醐灌顶。
每一块石头都如一面镜子,我们在里面看见自己的灵魂,我们的欲望,我们的恐惧,我们的爱慕,都可以藏在其中。它不是画,不是古董,因而没有被灌注任何人类的思想,它也不会先入为主。它只是大自然提供的一个对话者,一个奇妙的倾听者和启示者。
它在精神上和我们平等,它不亢不卑,不冷不热,我们投给它的热情和爱,不能让它有丝毫改变,我们的惋惜和遗憾,与它无关。它只是一个存在,一个我们可以买卖,却无法真正占有的一个存在。
我们可以损毁它,但我们不能改变它,我们在它身上留下的所有伤疤,无论是什么原因,是失手碰撞,还是刻意造假,它们都将折射到我们的灵魂上。
如歌的行板,徐徐铺展开了他的心路历程。
一场家庭变故,让他开始了一生中最大的冒险。他入了行。而张会长给他上过三堂奇石课,让蓝家山明白,石头,它一定是顺势而为的。否则它怎么能抗得过大自然?它怎么能抗得过时间?所以它从来不对抗。它生存下来,比我们短暂的人生更为长久。
这难道不是在告诉他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
上述所有的元素在昭示着某种连贯性,从进入、存在到顺势。
一个行业密码跃然而出,“我要制定属于自己的规则,我要凭此在行业内呼风唤雨”,这个豪迈的誓言让他热血沸腾。
他在担心什么,他在害怕什么?一个做大事的人,会在阴沟里翻船?廖辉波已经给他亲身示范,一个人要善于在行业内折腾出一点动静来。
他要去找黑仔,这是蓝家山的第一个念头,他只想无愧于心。和林小珍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他愿意去补救。
直到他敲开黑仔的门,他还没法冷静下来,他甚至没有组织好措辞。
黑仔打开门,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一丝讶异,他披着衣服,神情憔悴,转身就缩回到了床上。
蓝家山见了这情形,反倒一下进不了正题,黑仔喝了口水,也不看他,指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蓝家山问他哪里不舒服,黑仔说是重感冒引起发烧,刚吃过药,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虽然他避免碰上蓝家山的视线,但态度显然缓和了许多。
蓝家山一开口就说:“你误会我了,黑仔!”然后他就一口气把关于林小珍那块石头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语速很快,黑仔几次想插话都失败了。
黑仔平静地望着他:“乳泉里的岩滩玉又是怎么回事?”
蓝家山毫不犹豫地说:“我缺钱。”他实在是编不出像样的托辞。
黑仔愣了几秒钟,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嗽喘息。
黑仔说:“我正想等身体好了去找你。”他把身体都蜷缩在被子里,“你来了也好。”
没有一句疑问,黑仔就对他的解释全盘接受?蓝家山困惑地望着他。
他咳嗽着喝了口水,抬抬下巴:“你看谁来了。”门口有动静,一个人刚走进来。蓝家山扭头一看,错愕不已,居然是林小珍。
林小珍见了他也颇感惊讶,但她仅是扬了扬眉,对蓝家山视而不见。她端着一碗中药走过来,递到黑仔手中。
蓝家山心里的高兴盖过了尴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小珍不理睬他,她平安无事回来就好。蓝家山凭借本能的直觉,确信她不会对自己记恨太久。
林小珍等黑仔喝完了药,直接把碗拿走了,看都没看蓝家山一眼。
黑仔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我不生你的气,你也别生我的气。”
蓝家山这一刻的心思彻底轻松了,不解地:“我干吗要生气?”
黑仔像小孩子一样欢喜:“我把你的素描卖出去了,我真的靠这个挣到钱了哦。”
蓝家山倒没想到会是这事。他问了句:“是谁买的?”
“你不认识的。我也不认识,是游客。”
蓝家山好奇地问:“他买了你几张?”
黑仔有点不好意思:“就买了两张人体。”
蓝家山的思绪根本没有在这件事上做任何停留。
与黑仔和解了,他暗暗高兴,我要成就大业,必须好好利用他,蓝家山已经可以毫不羞愧决心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现。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宝库的钥匙,他可以勇往直前,这份底气足得连他自己都暗暗吃惊。但他舍不得戳破这个气球,就让自己再膨胀一会儿吧。这种感觉不错。
他从黑仔脸上看到一点内疚的表情,心里就更安然了。
蓝家山道貌岸然地说:“乳泉的石头我可以送回去。不过,就算放回去,住持也会让人把它们捞出来,它们会堵泉眼。”
蓝家山其实很舍不得再送回去,但他不能因小失大,如果因为这个让黑仔对自己有看法,就得不偿失。
黑仔好奇地问:“住持为什么会答应让你把石头拿走?”
蓝家山不敢出卖朋友,反问他是怎么得知此事。
黑仔很坦率:“一位开三轮车的大姐告诉我的,她老公就是水手,你们是用她的车把石头运回去的。”
蓝家山纳闷:“她怎么会认识我?”
黑仔笑道:“你和徐微微在她车上聊天来着,再说,镇上谁不认识你们两个啊。”想想也是,他两家的事,最近都是街坊热议的话题。
蓝家山不好意思道:“是我们自己从庙里偷出来的,不关住持什么事。”
黑仔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我问过住持,他已经告诉我,是他送给你们的。出家人就是会说话啊,他说物尽其用,也是善事一件。”
蓝家山仔细琢磨了下黑仔的表情,这人是城府太深套他的话呢,还是真诚得像从前一样待他如兄弟?
蓝家山抱怨道:“他都告诉你了,你还问我。”
黑仔笑了:“他没告诉我原因啊,他只说你这人必成大事。”看来他并不是真正想探究住持和他的关系。
蓝家山知道住持对自己的关怀和心意,肯定是给自己加分了。这一路上他遇到了不少贵人,没有他们的相助,他现在哪有钱去买10万的石头?
蓝家山忽然想到自己把石头卖了,还没把钱给林小珍呢。他怎么也得向她解释一下吧,就问黑仔林小珍住在哪里。
黑仔说:“就在你家旁边啊,她准备开饭店了,她带了个很厉害的厨师回来,现在正在装修房子呢。”
蓝家山问她从哪来的钱投资。
黑仔说她拉来一个老板投资,而且从大化县城找了几个漂亮的妹仔当服务员。这才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她就整个咸鱼翻身了。
她和好色老头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浮现在蓝家山的脑海,他急忙换一个角度安慰自己说,不管怎么说,只要她人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黑仔来了兴致,说:“如果我的手头宽裕了,我也入股她那个饭店,每天烧点菜,喝点酒,画点画。”
这么卑微的目标,真是浪费了他的天赋。
这个目前业内最受人追捧的石种,还有哪些好东西藏在这段河流域的哪个角落,他可是一清二楚。令廖辉波垂涎不已的,正是他对蓝家山的不设防。
蓝家山也很清楚,他将不得不打黑仔的主意。如果自己真想在这行做到顶尖,就需要黑仔的帮助。
黑仔呵呵笑着问:“那块飘叶石也是你买的吧?”
蓝家山点头,他在生动细致地描述自己和自己家所处的困境,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仿佛有个心魔在控制着自己的思维,把黑仔当成了自己的知心好友,后者被他深深地感染了。
他要博得他的同情和信任。
黑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一年前我就见过你,他们都说你已经是城里人了,找了个漂亮女朋友,家里又有钱,你和我们不一样。”
因为有了勃勃的野心,从前那种生活根本就不值得蓝家山留恋了。但为什么自己能给黑仔留下如此深刻的影响,他还是有点不可思议。
黑仔说:“那时候我才第一次出远门,在大化县城住了一天,我就住在你们家开的旅社,第二天我们就来岩滩了。”
当黑仔背井离乡来此地谋生,在他眼里,混入城市的蓝家山是值得羡慕的榜样。而他们殊途同归,难怪让他颇有感慨,也凭空对蓝家山多了一层亲近感。
黑仔来岩滩,绝未想到自己会有如此天赋,成为水手中的佼佼者。他明明可以“点石成金”,但他看重约定俗成的行规,从不滥用这个资源,蓝家山满脑子的念头却都是如何突破他的道德防线。
为了博取他们的信任,他不惜一切。
林小珍在桥头租下了一栋楼,和桥南那头的牵马饭店正好遥相呼应。这里距离蓝家的旅社不到一百米,中间隔着一个小菜市。
林小珍正叉着腰在现场监督施工。楼下堆着建材,看样子是要大兴土木了。她一见蓝家山,掉头就走,蓝家山就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林小珍扭着身子上了楼,她知道他跟在后面,显出很气恼的模样。她走上二楼,进了洗手间,砰地把门关上了。
蓝家山心里好笑,就站在门口。
林小珍在里面大怒:“你离我远一点不行吗?”
蓝家山说:“谁让你躲着我呢。”
林小珍只好开门走出来,她回避着他的视线,她根本没有足够的怒火来支撑她的情绪。
蓝家山笑吟吟地说:“我把石头卖掉了,你那份钱我晚点再给你。”
他的笑容把她给激怒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我知道了。”
蓝家山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我给你写个借条?”
林小珍突然抓着他的胳膊,用拳头向他的背部抡去。
她哭着怒吼道:“你冤枉我,你让我丢尽了脸。”她不知道该怎么释放这份委屈,又狠狠地拧了他一把。
蓝家山痛得叫起来,但他心里却完全踏实了,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憎恨过自己。
工人们看见这一幕,顿时避嫌似的逃开了。林小珍放开蓝家山,表情又尴尬又恼怒。
林小珍板着脸,说:“开饭店,还有个目的,是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