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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天涯-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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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色彩了。色彩来自想象的余地。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就轻松了,我并没有失去什么。我只是为天下女人悲哀。”我说:“你的话我听了怕,还是个女强人派头。”她笑了说:“要这么说也可以。我和别的女人不同,是在油锅里滚过几滚的。别的女人精明能干,冲锋陷阵,心里还挂念着男人的温情。只有连这个也不想了,女性才是真正的解放了自己。”她说得很轻松,我听去竟觉得彻骨的冷,打了个寒颤,一身冷疙瘩都起来了。我说:“思文想不到你这几个月变了这么多,我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她一笑说:“人也是逼出来的。从凌志的事以后,我就想开了。现在去想那些十八二十岁的少女,觉得很可笑。”我说:“到底世界上还是有值得投入的。我当然不是,但总还是有。”她说:“也许就有那么几个吧。但你想都不能想就能被自己撞到了,真的你想都不能这样去想,这样想的人一定要倒大霉的,那是一定的。”

又说了一会话,我说:“快十二点了,我回去。”她说:“咦,事情还没说呢,你这就走?”我说:“不是说了吗,十斤东西。”她说:“还有,你借点钱给我。”我说:“你真的要借钱!”她说:“不早跟你说了吗?你不要担心,我立字据,付利息给你。我毕业了有段时间要作经商的准备,到处跑,又没收入,生活总要过得去才行。”我说:“你还是去找工作好。”她说:“你实在不愿借也没办法,你的钱我知道也是血汗换来的。”我说:“借多少呢?”她说:“一万块可以吧?”我从沙发上跳起来说:“一万块!你还不如一刀把我宰了的好!”她笑了说:“要了你的命吧,那就五千块,五千块再也不能少了,连原来的两千块,一共七千。我总要作半年到一年的打算。”我说:“我这就回去了,你还不如找别人借。”她说:“你还犹豫呢,别人更犹豫,在这里借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放心你的钱总会在这里,还生着崽呢。除非我被汽车撞死了,你就吃了这个亏算了,不要跑到我家里去要,他们剥皮卖了也还不起。只要我这口气还在,你的钱等于还存在银行里。”我叹气说:“不借给你呢,你也真的周转不过来,借给你呢,我心里又不是滋味。好不容易凑起了五万的整数,一下去了五千,心里就有个缺口。”她说:“你这心情我太理解了。这就是你!但是你要想到你的钱还是在那里,心里算帐的时候算进去,那个缺口就补上了。”我又叹气说:“那就冒一回险了,以后上街你小心点,别给车撞了。”我从口袋摸出一张空白支票说:“准备开了交房租的,先给了你吧。五千块!我到加拿大还没开出过这么大的支票呢。”她说:“慢点。”她拿出纸笔,写了借据,利息多少,借期多久都写了,签了名给我。我填了支票签了名给她,说:“马上就去把这笔钱取了,让我心里一刀两断,不要又拖几天,搞得我心里悬悬的,好难受。”

有人敲门,是一群邻居来祝圣诞。白人、黑人、印度人、阿拉伯人都有,只没有华人。他们擎着蜡烛依呀依呀地唱,思文也跟着唱,像那么回事。我低头看见门口那双大拖鞋还在那里,就趁他们唱着,轻轻地踢到门外,又踢到人群后面去,弯腰一只手提了,踮了脚和思文打个招呼,她唱着微微点头,我就去了。下了楼,我把拖鞋用力甩到对面的房顶上去。

一零一

我心里似乎还在等待什么,可也确凿地明白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等待,来加拿大三年,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几次下了决心去订机票,但想到这是一去不复返的航行,又犹豫了。毕竟,在这片土地上,我度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

圣诞节后赵文斌开了工具车来找我。我说:“就那么忙着赚钱吗,同乡聚会也不见你的影子毛!”近一年不见他,才知道他太太又生了一个儿子。他接到了一个室内装修的业务,要我去帮几天忙。我说:“你找别人好了,钱这几年我都赚怕了。失业的人一抓一大把的,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个。”他说:“别人也找过,还是熟人好些。”我说:“三年多我什么也做过,倒是装修没拢过边,别把你的事做坏了。”他说:“跟我走就是,也不必谦虚这么一大堆。”我说:“真的我这几天就要订票回去了。”他说:“十天之内总不会走吧,走之前赚张机票有什么不好。”我拗不过他,只好去了。到了那里才知道干活的就我和他两个人,一直还以为他开着多大的公司呢。中午他开车去买快餐盒饭来吃了,我说:“明天要你太太做了饭带来,反正有电炉热热就是。才赚了多少钱呢,每天这样买饭!还开车出去,费工费油的。”他说:“我前后请过十几个人,别人还只嫌饭不好,第一次你这样说。几块钱一份的饭,其实我自己心里也舍不得吃,只好陪着吃了。”第二天他就带饭来吃了。

干了几天才知道装修是这么难干的活。主家要求极苛刻,几乎是用画画的细心做出来的活,还不能使主妇满意,好几次我差不多都要绝望了。在巨大的压力下做了二十多天,把那家装修好了,临交货还提了无数的意见。赵文斌付给我一千多块钱,正好是我自己心里算出来的那么多。他够朋友,没在工时上玩一点小手脚。他还要我去做另一家,我坚决推辞了。我说:“真的佩服你,有勇气做这个行当。这二十多天我不是老板都是提心吊胆过来的,想不通这么大的压力你怎么承受的。她那样刁起来,你还只陪笑,我在旁边都想扇她个耳光了。她数你的不是的时候,我在心里祝愿她生崽没屁眼。”他笑笑说:“没办法呢,条条蛇咬人,开餐馆也咬,开店也咬,这一处不咬那一处咬,都一样。”我说:“是的,是的。你这么一说我更应该回去了,我心理承受能力不能跟你比。”他说:“你要想清楚,真的不返回来?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说:“想了三年多我没想清楚!”

年三十晚上我去多大看联谊会组织的春节文艺晚会,在这一年一度的晚会上可以看到水平非常高的表演。许多国内知名的艺术家改行谋生去了,也愿意有这么个机会登台献艺。我去得早,坐在第二排。一会儿领事馆的总领事也来了,就坐在我前面。快开演的时候我回头望去,看见思文坐在后面不远的地方和人说笑。我脱衣服占了位子,心里对自己说:“解个手去。”满场绕了一周,模糊地希望看到张小禾,却没有看见。有人招呼我,是多大一个同乡。他过来神秘地对我说:“看见没有,徐丽萍后面那个人今天终于出场了,是个香港来的老板。”要带我到演员化妆室去看。我说:“他有本事赚到钱,活该他享艳福。只是你就失落了。去年圣诞节在老孙家里,你还为徐丽萍辩护那么多,吵了一架,白辛苦了一场。”他说:“他妈的博士读完了还是要想办法做生意去。搞研究?那要当得了和尚的人才行。”

演出到中间的时候,胡晓平唱了《蝴蝶夫人》,我也听不懂歌剧,出于对名人的景仰鼓了掌。接下来是一个双人舞。我怎么看着两个姑娘中的一个身影有些熟,回想是不是去年看过她的表演。去看她的脸,化了妆又闪来闪去看不真切。我忽然恍然大悟,那是张小禾。她跳舞跳这么好,我从没听她讲起过。看她小腿手臂在灯光下闪动着眩目的洁白,我有点得意地想到那是自己曾经历过的。眼睛看花了,心中又生出许多不可告人的回忆,又奇怪自己在经历的当时为什么对那种美好没有如此强烈的感受。音乐嘎然而止,台上两人做出一个漂亮的造型。台下一片掌声,我却盯了舞台两侧的侧门,看张小禾下来。一会儿张小禾从右边侧门出来,一个四十来岁矮胖胖的男人迎上去接她手中的衣服。张小禾一让,那男人还是接了衣服跟在她后面走,挺顺从似的。我记起她跟我提起过一个当地华人,不知是不是他?这时我心中的得意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就被一种剧烈的铺天盖地的痛苦覆盖了。我盯着张小禾,看她从后面的侧门出去了。我呆了似的盯着那张门有几分钟,视线越过了后面几排的一个姑娘。她以为我如此放肆地盯着她,明显地把头一扭,显出气恼的神情。她这一扭提醒了我,我猛省过来,转了头仍看着台上。我浑身的皮肤着了火似的炽热,血一股一股沿着无数的通道往头上涌,裹挟着无数小钢针要从太阳穴往外奔突。眼睛也潮起来,看台上一片模糊。这其实也是意料中的事,但一旦看在眼中却无法接受。我再也坐不住,一分钟也无法忍受,蓦地站起来,弓了腰走到过道上,退到后面。我真的很为张小禾惋惜,我甚至宁愿她回过头去找原来那个人,心里恐怕还好受些。

这时我强烈地意识到如果今天不跟她见一面,今生今世就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前几天我到多大教育学院去过,想最后偷偷地看她一次,没有见着,才知道她已经毕业了。我紧张地思索着是不是该去见这最后一面。一会儿觉得惭愧,人家已经是人家的人了,还往前凑什么凑呢。一会儿又觉得自己立起也高高大大,那个人纵使有钱,又怎么样,钱又不是上帝本人。至少,我得去问个明白,那个神秘的电话和那个神奇的幻影是怎么回事。想到这里我从侧门走了出去。外面是一个厅,厅那边是一溜房子,有间半开着,门上贴着“演员休息室”几个字。我慢慢踱过去,从那门口经过,斜着眼往里面一瞧,看见有人在化妆,有人在吃东西,嚷嚷的一片,没有看见张小禾。我又回头走过去,看看厅里没人,侧着身子伸了一只手把门慢慢推开些。又一次从门前经过,瞟见张小禾正和另一个姑娘说什么。我不敢叫她,退到厅的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等着。一会那男人出来站到门口,我望着他,觉得眼睛里火辣辣的像充了血,就要喷射出来。我一会儿想象着自己怎么从容地走过去,突地起脚把他扫在地上,一会儿又想象着张小禾就躺在他怀中娇声软语。我站起来把手往那边一比划,估计着他也就齐自己的肩高,忽然勇气大增。等他进去了,我口里轻轻吹了几下,就把《末代儿女情》的主题歌吹了出来:

……我本有心,我本有情

奈何没有了天,爱恨在泪中间,

聚散转眼成烟。

秋风落叶飘满楼,儿女情长谁捉弄,

这次远行没人相送,看来只有挥挥衣袖。

飘啊飘啊飘的风,吹的是谁的痛,……

这歌张小禾是熟悉的,就在去年这个时候,几十集电视剧我们一起听了几十遍,我也经常含在口里吹着。果然还没吹完,张小禾站到了门口,看见了我,一怔。我们在厅的两边互相注视,沉默着,不动,都显出严峻的平静。在这沉默中我强烈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沉重。这样有好一会,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我忽然笑了,把右手放在腰部,食指勾动几下,一边往楼梯口走。头也不回,我知道她跟过来了。我下到楼梯中间,倚了扶手,等着。她出现在楼梯口,我仰望着她说:“好漂亮哟,装饰得这光闪闪亮晶晶的,都认不出你了。”她说:“你一开口就是一把刀子,割得人好痛。”我说:“我骗你吗,骗你我也是王八。”她笑了。我说:“看你跳舞我眼也看花了,忍不住想看你一眼,最后一眼。过几天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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