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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如此,鲁柏特恨恨地想道。我还是不要当什么天杀的伴郎!
他转身背对马厩大门,粗鲁地拉扯身上的锁甲。锁甲的背心显然是为了比他还要高大几寸的人所打造,尽管有几处还算合身,依然无情地摩擦着他的皮肤。手臂太长了,靴子偏偏又太松,腰围更是宽得可笑。最惨的是,他的兜帽随时都会塌下来遮住自己的视线。鲁柏特在马栏间来回游走,试图习惯这身锁甲,但没过多久就放弃了。要将一套锁甲穿到合身起码要穿上好几个礼拜,而他根本没有几个礼拜的时间。现在怎样就是怎样了。
「总是这样。」他终于说道。
「总是哪样?」独角兽问。
「你看看我,全副武装、身穿崭新的护具,准备好要冲入黑暗、对抗邪恶,偏偏我满脑子就只想到有多么想上厕所!」
独角兽放声窃笑。「你只是紧张而已,老兄。想想别的事。」
「你说得倒轻松。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小便。我起码得要先卸除一半以上的护具才行。」
「别担心,」独角兽道。「只要出了城门看到恶魔,你马上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你真懂得安慰人。」
「不必客气。」
「啊,管他那么多。」鲁柏特突然说道,然后就在独角兽惊讶的目光下开始卸除武装。
「鲁柏特,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首先,我要脱掉这身天杀的护具,然后我打算清空自己的膀胱。有问题吗?」
「只有一个,你以为在没有护具的情况下,你可以在外面存活多久?它们会把你撕成碎片!」
「必要的时候,我可以一把火烧掉吊桥。」
「印象中,」独角兽一边说话,一边饶富兴味地看着锁甲一块块地跌落地面。「你上次脱光护具的时候,我们立刻就遭受一群哥布林偷袭,然后你就把它们吓坏了。天知道,或许这次你还是可以那么幸运。」
「反正没穿护具我也比较施展得开。」鲁柏特大声说道,然后一脸茫然地在一根墙柱前清空他的膀胱。「锁甲没有铠甲那么糟糕,但穿起来还是像层厚重的袋子,只会碍手碍脚。我不会脱掉背心,我可不是傻瓜。你有话要说吗,独角兽?」
「我才不敢。」
鲁柏特轻哼一声,走回独角兽身边,重新系好他的剑带。
「感觉好点了吧?」独角兽问。
「好多了。」鲁柏特答。
「那么,或许你可以告诉我这次存活下来的机会有多大。」
鲁柏特偏过头去,疲惫耸肩。「我不知道,清风。我们有大魔法师为后盾,如果到时候他酒已经醒了的话。另外,地狱神兵应该有能力改变战局,如果我们有办法控制它们的话。至于我们自己的机会……看起来并不大,但是我们以前也曾在不可能的情况下逃出生天,不是吗?」
「换句话说,」独角兽小声说道。「我们死定了。」
「看来如此。」鲁柏特终于说道。「我们的运气已经耗尽了,朋友。除非奇迹发生,不然我们不可能逃过此劫。尽管如此,至少这种死法让我们有机会拖几头恶魔共赴黄泉。」
「这样听来也是不错。」独角兽道。
「鲁柏特……」茱莉雅的声音很小,语调迟疑。「我需要和你谈谈。」
鲁柏特立刻转头,只见茱莉雅站在马厩大门前。她缓缓走入油灯的照明下,鲁柏特不知道是该微笑,该鞠躬,还是该转身逃跑。在这身旧服装下,她看起来就像以前一样,而他不希望想起她以前的模样。
「我现在很忙,茱莉雅。不能等等再说吗?」
「不,」茱莉雅道。「不能等。」
她默默打量鲁柏特,看着他疲惫的眼袋,以及紧张的姿态。他身上散发出前所未见的战败神情,乍看下仿佛是个陌生人。那股神情稍纵即逝,茱莉雅随即向他微笑。在心中有所疑惑的时候,就该直指问题重心。
「我爱你,鲁柏特。」
他身体微缩,好像挨了一拳。「你当然爱我,不然你也不会嫁给哈瑞德。」
「不,鲁柏特。他们可以威胁我,利诱我,甚至可以把我拖到圣坛前,但他们不能逼我嫁给他。」
「当然。」鲁柏特似乎挤不出力气发怒,他太过疲惫,除了出言讽刺之外什么也做不了。茱莉雅伸手触摸他的手臂,尽管动作温柔,感觉依然沉重无比。
「鲁柏特,我不希望你带着谎言上战场。我不在乎哈瑞德,也不在乎公主的身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我在议会里看到你了。」鲁柏特沙哑地说道。「你和哈瑞德卿卿我我……」
「我当时很生气。」茱莉雅道。「我想要伤害你,让你嫉妒,因为……喔,鲁柏特……」
她迎上前去,将他拥入自己怀抱。他迫切地紧抱着她,有如溺水的人,整张脸埋在她的脖子中。她激动地拥抱着他,尽管被他抱得太紧而感到疼痛,依然毫不退缩。
「不要离开我。」鲁柏特对她颈部嘶哑地说道。「你是我仅存的一切。」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茱莉雅轻声保证。「再也不会了,我的爱。」
「我也不会。」独角兽说,脸颊在他们身上轻轻磨蹭。鲁柏特头也不回地反手过去拥抱独角兽的脖子。
片刻后,鲁柏特恢复自制、挺起胸膛。茱莉雅立刻放开双手,拍了拍他的衣服,理理他的锁子胸甲,给他足够的时间恢复自信。鲁柏特很重视这件事。
「距离他们开启城门还有多久时间?」她问,语气冷静而稳重。
「快了。」鲁柏特道。他微笑面对茱莉雅,接着皱起眉头,看着她左肩后方露出来的巨剑剑柄。「茱莉雅,那把剑是哪里来的?」
茱莉雅听出他语气中的紧张,于是后退一步,直视他的目光。
「国王要我持用这把剑,他说你拒绝了。」
「没错,我拒绝了。我希望你也拒绝。」
「这只是一把剑,鲁柏特。」
「不,那不是一把剑!你背后的那个玩意叫作地狱神兵,是一把邪恶到我的祖先必须将它锁入军械库中超过五百年,不肯冒险使用的兵器。」
「一把剑怎么可能如此邪恶?」
鲁柏特沉着面对她的目光。「根据传说,这些魔剑具有生命,能够腐化所有用剑者的人心。」
茱莉雅不耐烦地摇头说道:「剑就是剑。好吧,它感觉……是有点奇怪。但是只要它能够斩杀恶魔,我就愿意使用。话说回来,你自己用的不就是一把魔法剑吗?」茱莉雅突然住口,严肃地看着鲁柏特。「彩虹剑,我都把它忘了。为什么我们不拿它来对抗黑暗?它之前效果不错,记得吗?」
鲁柏特摇头。「我已经试过了,茱莉雅。它已经失效了。」茱莉雅脸色一沉,两人沉默相对。接着茱莉雅看向马厩大门。「鲁柏特,我不能继续待在这里。我的人在等我。」
「是,我看到你在操练她们。她们看起来……实力不错。」鲁柏特突然微笑。「我不知道,小姐,要你手持地狱神兵率领一群女兵出战似乎不太公平。我是说,我们只是想要杀死恶魔,并不打算吓死它们。」
茱莉雅大笑。「战争结束后,我会要你为这句话付出代价。」
「你保证?」
「我保证。」
他们相对而立。鲁柏特伸手握住茱莉雅的手。
「茱莉雅,不管出了什么事……我爱你,小姐。从来不曾怀疑过。」
「我爱你,鲁柏特。出城后,你要自己保重。」
「好。等我们战胜后……」
「是。」茱莉雅道。「等我们战胜后,就有时间做很多事。」
他们亲吻彼此,依依不舍,接着茱莉雅转身走出马厩,回到等待她的仕女身边。鲁柏特看着她离开,长久以来第一次,他终于感受到内心平静。他把手探入胸甲中,从上衣里掏出一条血迹斑斑的手帕。「我的仕女的祝福。」他轻声说道。他轻吻手帕,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自己的心口之前。
◇◇◇◇
「长矛骑兵,上马!城门守卫,准备!」
第一勇士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喧嚣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不过随即又冒出许多下达命令与马匹嘶鸣的声响。鲁柏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挺起胸膛,牵着独角兽走出马厩,步入广场。
第一勇士跨坐在一匹神情凶狠的战马上,四周的火光将他闪亮的护甲照出一片殷红。气度无匹,万夫莫敌,他在拥挤的人群中鹤立鸡群,宛如传奇故事中的英雄人物。他一脸不耐地比划战斧,一百名长矛骑兵策马上前,来到他的身后列队整齐。长矛骄傲地指向无星的夜空,矛头下绑着亮眼的丝带和仕女的祝福,宛如许多美丽的旗帜。侍卫和士兵在长矛骑兵后集结,一边说笑,一边传递装满红酒的水壶。他们在寒风中用力踏步,迫切地看着紧闭的城门,满心期待地迎接等待的尾声。跟在他们后面殿后的是朝臣、农夫,以及商人,每个人都穿着极不合身的护具,但是神情坚毅,毫不退缩。男人女人并肩而立,手持长剑、长枪,以及手斧,并不觉得格格不入。女人为了和男人同样的理由而上阵打仗,只因为这片土地需要她们,因为没有其他人能够担起这个责任。
鲁柏特跨上独角兽,缓缓骑过人群,来到队伍前方。数名侍卫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围成防卫队形。鲁柏特对他们点了点头,跟随他自黑暗森林回来的侍卫随即举剑还礼。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鲁柏特问道。「你们是伤兵,应该待在军营中休息。」
「既然我们还能走,就算不上是伤兵。」罗伯·霍克说道。「命令就是如此。再说,为什么只有你能享受全部的乐趣?我们杀得正过瘾的时候,你就把我们拖回城堡里来啦。」
「你们知道此去凶多吉少。」鲁柏特才一开口,众侍卫已经哈哈大笑。
「哪一次不是凶多吉少?」霍克笑道。「我们已经习惯了。」
「末日!」另外一名侍卫喃喃说道。「我们的末日到了!」
数名侍卫开始高唱挽歌,不过唱没几句就觉得无聊,改唱一首快节奏的歌曲。附近的人们看了看他们,然后立刻又偏开头去。鲁柏特笑得说不出话,当他们来到城门口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领头唱着一首歌词中掺杂许多「末日」的军歌。
◇◇◇◇
北城墙的阴影中,约翰王正在努力系好马鞍的腹带。他满头杂乱的灰发以简单的头巾束起,身经百战的锁甲上处处可见损毁的补钉。碎石者挂在他的背上,仿佛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不过他的腰间依然佩戴自己惯用的那把长剑。占星师站在他身旁,耐心十足地看着国王行动。最后他终于伸手帮忙,很快地将腹带绑至定位。
「谢谢,」国王说着站起身来。「我一直都和马处不来。」
「不必客气,约翰。」
「真高兴你在这里,汤玛士。城堡中似乎没有人在乎我是死是活。」
「你的家人在乎。」
「家人。」约翰王道。「伊莲娜死后,我就已经没有家人了。我的儿子和我……一点也不亲密。我们也没有理由亲密。哈瑞德是名勇敢的战士、优秀的政治家,但他的心就像乞丐的口袋一样空虚。我不认为他了解什么叫作真诚。」
「鲁柏特呢?」
一开始,汤玛士·葛雷还以为约翰要教他不要多管闲事,但接着约翰的肩膀突然垂下,国王似乎瞬间老了好几岁。
「鲁柏特,那个孩子从来不曾达到我的期望。他此时此刻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当我派他踏上冒险旅程时,我就没想过能再见到他。当然,他根本不该真的去找龙决斗。他应该作出明智的决定,依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