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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涉,跋涉,跋涉。我弯腰驼背,将下巴顶在胸口上,眼睛眯成一条小缝,只觉沙石撞击着头顶。我不想回去。团长要说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
很大一团灌木打着转朝这边撞来,几乎把我掀翻在地,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等那东西撞进叛军阵线,他们又要浪费不少箭矢了。化身和我们一路同行。叛军的兵力与我们的比例,大概是十到十五比一,但光靠人数的优势无法削弱他们对劫将的恐惧。
我迎着狂风的利齿往前挪,只有发现自己走得太远或是迷失方向时,才会停下脚步。四面八方都是一个样。我刚要放弃,那片不可思议的宁静岛屿就赫然出现。我走进去,因为狂风突然消失,身子一歪差点摔个跟头。我的耳朵还在嗡鸣,似乎不相信有这等静寂存在。
三十辆大车排成密集队形,轮子挨着轮子往前挪动。车上大都躺着伤员。车队周围有一千人马,一门心思往南走。他们几乎全都低头看着地面,担心又要轮到自己负责殿后。没人说话,没人相互打趣。他们见识了太多次败退。这些人追随团长,只是因为他承诺一分生存的机会。
“碎嘴!过来!”副团长在阵列的最右端招唿我。
团长看上去好像一头提前从冬眠中苏醒的熊,透着阴沉暴戾。他咀嚼着准备喷在我脸上的责骂,鬓角的灰色发丝扭来扭去。他两颊松弛,双目套着黑圈,声音透出无限疲惫,“我说过让你留在这儿。”
“轮到我……”
“根本没你的事儿,碎嘴。让我看看怎么找个简单的说法,好让你也能理解。咱们又三千人。咱们不断跟叛军交锋。咱们只有半个狗屁巫医和一名真正的医师来照顾这些孩子。独眼的精力大半花在维持这座屏蔽罩,所以医疗工作全靠你了。也就是说,你不能冒险把自己浪费在后卫线上。任何借口都不行。”
我从他左肩上方看了过去,瞪着围绕屏障盘旋不去的沙尘。
“我的话你听懂了吗,碎嘴?我把话说清了吗?我尊重你对编年史的热忱,以及希望参与战斗的决心,但……”
我点点头,扭脸扫视那些大车和车里的可怜人。伤兵太多,我能做的又太少。团长不明白由此引发的绝望无助。我能做的只是帮他们缝合,然后祈祷,或是让垂死的同伴少受点罪,直到他们躺在……鬼知道什么地方。为了给新伤员腾地方,我们只能把死去的兄弟随便扔在路边。
太多人平白丧命。假如我有足够的时间、受过训练的助手和像样的诊室,他们都不会死。我为什么要跑去殿后?因为我在那儿可以起点作用,我可以向敌人还击。
“碎嘴,”团长沉声说道,“我觉得你好像没听我说话。”
“我听见了,长官。明白,长官。我会留下继续缝缝补补。”
“别那么没精打采的。”他拍拍我的肩膀,“搜魂说咱们明天就能到达泪雨天梯。到时候想干什么都可以。把铁汉打个鼻青脸肿。”
铁汉现在成了叛军总司令。“他有没有说用什么法子?咱可是以一敌万。”
团长瞪了我一眼,磨磨蹭蹭地迈起熊步,寻思着怎么说才能让我安心。
三千精疲力竭的残兵败将,想反咬铁汉士气正旺的数万大军?别他妈开玩笑了。就算有三名劫将帮忙也不可能。
“我觉得没戏。”我不屑地说。
“但这不归你管,是不是?搜魂没批评过你的外科手术,对吧?你凭什么质疑他的战略构想?”
我露齿一笑,“这是所有军队的不成文规定,团长。基层士兵有权怀疑指挥官头脑是否清醒,到底又没有能力。这是将军队凝聚在一起的灰泥。”
又矮又壮的团长拧起两条眉毛打量着我,“是这玩意儿把他们凝聚在一起的?那你知道让他们行动起来的又是什么吗?”
“是什么?”
“像你这样的家伙开始胡思乱想,就要被我这样的家伙踢屁股。不知道你听懂没有。”
“我想我听懂了,长官。”我转身离开,从我存放用品的车上取出医药箱,开始继续工作。这一会儿工夫,又多了几个伤员。
叛军的野心在风暴使持续不断的攻势下渐渐消磨。
****
我正闲着无聊,等待新的任务,忽然发现老艾从暴风中跑了进来。我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老艾走到团长身边,我也晃了过去。
“……从咱们右侧迂回,”他正在汇报,“也许想抢先到达天梯。”他瞥见我过来,抬起右手打了个招唿。他的手在颤抖,脸色苍白。跟团长一样,自从佣兵团进入风原,他就很少休息。
“抽调一个连的预备队,增援侧翼。”团长答道,“狠狠地打,稳稳地守。肯定玩他们个措手不及。这可以让叛军产生动摇,寻思咱们到底想干吗。”
“是,长官。”老艾转身要走。
“老艾?”
“长官?”
“多留点神,省点力气。咱们今晚要连夜赶路。”
老艾的眼神明明白白写满痛苦,但他没有质疑团长的命令。他是个优秀的战士。而且跟我一样,他也知道这道命令是从团长上头来的。也许直接来自高塔。
迄今为止,夜晚一直是心照不宣的休战时间。白天的严酷考验让双方军队都不愿在晚上多走一步。至今还没发生过夜间战斗。
哪怕在风暴停息后的休战时间,我们的部队敢起路来屁股也要掉在脚后跟上。如今大头目却要我们再加把劲,希望取得某些战术优势。夜里赶到天梯,挖好战壕,让叛军顶着无尽风暴攻上来。这貌似有理,但显然是那种坐在扶手椅里的将军,从后方三百里外下达的命令。
“你听见了?”团长问我。
“嗯。够蠢的。”
“我同意劫将的意见,碎嘴。如此一来咱们可以走得轻松些,叛军则更艰难。你听懂了吗?”
“是的。”
“那就别碍事。找辆车搭一程,最好打个盹。”
我转身走开,咒骂着害我们丢了大部分坐骑的厄运。老天爷,走路的感觉越来越怪。
虽说团长的建议合情合理,但我没有接受。我现在神经过于紧张,根本睡不着。一想到夜行军,我就头疼。
我满世界乱转,寻找老朋友。佣兵团分散在整支大军中,按照团长的意思充当基层骨干。有些人我自从离开王侯城就没见过,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
我转了一圈,只找到地精、独眼和沉默。今天地精和独眼跟沉默一样沉默。这很说明问题。
他们机械地迈着步子,眼望干燥的土地,只是偶尔打个手势,嘟囔两句,以此保证我们这个静默气泡的完整性。我跟他们走了一程,最终试图打破坚冰。
“嗨。”
地精闷哼一声。独眼恶狠狠地瞪着我看了几秒。沉默根本当我不存在。
“团长说咱们今晚要继续赶路。”我必须让别人变得跟我一样凄惨。
地精的表情好像在说,你干吗要扯这种谎。独眼嘀咕着要把这狗杂种变成蛤蟆。
“你要变的狗杂种应该是搜魂。”我得意洋洋地说。
他又剜了我一眼,“也许我打算拿你练练手,碎嘴。”
独眼痛恨夜行军,所以地精立刻开始赞颂想出这个点子的人英明神武。但这话说得太假,独眼根本不上钩。
我决定再试一次,“你们看来跟我一样烦躁。”
没人搭理,甚至没人转一下头。“随你们的便吧。”我也变得垂头丧气,尽量排除杂念,一门心思往前迈步。
有人跑来找我去为老艾疗伤。大大小小的伤口总有十来处,我一直忙到晚上。叛军总算耗尽了拼死一搏的精神。
夜幕在暴风中来得很早。我们遵循往日的惯例,跟叛军拉开一点距离,等待风暴减弱,搭起一座营盘,用搜罗来的各种灌木生火。不过,今天只是短暂休息,等待星辰出现。而星辰嘲讽地挤眉弄眼,说我们的所有血汗在时间长河中毫无意义,千年之后,没有人会想起黑色佣兵团的事迹。
这种念头感染了所有人,谁都没有追求理想或是荣誉的心情。我们只想找个地方,躺下休息,把战争彻底忘掉。
但战争忘不了我们。团长确信叛军认定我们已经安营扎寨后,便催促部队继续行军。我们排成松松散散的队列,在月光照耀下的荒原上缓慢移动。
过了几个小时,我们感觉根本没挪地方。地貌没有丝毫变化。我偶尔回头瞥上两眼,查看风暴使的手笔。飓风再度刮起,拍向叛军营地。闪电划破夜空,狂舞不休。他们还没遇到过如此猛烈的风暴。
夜幕下的泪雨天梯缓慢显形。过了足有一个钟头,我才发觉那不是压在地平线上的一层乌云。等星光开始暗淡,东方逐渐放亮,我们脚下的土地才逐渐爬升。
泪雨天梯是一道崎岖险峻的山脉,除了一条陡峭通道,人畜几乎难以通行,这座山峦也因此得名。坡度缓缓上升,最终到达一道拔地而起的红色沙岩峭壁。它们向两侧绵延数百里,在清晨的阳光下,好似巨人要塞的风化城垛。
队伍走进一条被碎石塞住的峡谷。我们暂时停止前进,好为车队清理道路。我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一处崖顶,观看那场暴风。它正朝我们移动。
我们能赶在铁汉到达前穿过峡谷吗?
那堆乱世是新近掉落的,只堵了不到半里。再往后便是平坦的路线,在战争阻断商贸活动之前,此地常有车队通行。
我又回头望向暴风。铁汉的前进速度很快,估计是被仇恨驱使。他可不想放过我们。佣兵团杀死了耙子,又促使私语变成劫将……西方的变化吸引了我的目光。整整一排可怖的雷暴云扑向铁汉,隆隆作响,吵闹不休。一片漏斗云打着转飞向沙暴。劫将来真格的了。
铁汉不肯就范,看来就算刀山火海他也要闯过来。
“嗨!碎嘴!”有人喊道,“走了。”
我低头看去。车队已经通过最难走的地段。该上路了。
只见平原上的雷暴又扔出一片漏斗云。我几乎要同情铁汉的部队了。
我刚返回队伍,大地就开始颤抖。我方才登上的悬崖晃了两下,发出一阵呻吟,最终倒在路上。又是一件送给铁汉的礼物。
****
天刚擦黑,我们便到达了歇脚处。终于又见到像样的土地了!枝繁叶茂的树木,潺潺流淌的小溪。还有力气的同伴开始挖掘战壕,或是埋锅造饭。
剩下的人都直接瘫在地上。团长没有催他们干活。休息的自由正是此刻的妙药良方。
我睡得像头死猪。
独眼在天快亮时把我叫醒,“该干活了,团长要咱们搞所医院出来。”他说着做了个鬼脸。最顺眼的时候,独眼也像颗梅子干,“咱们好像会得到高塔派来的帮手。”
我呻吟哀叹,诅咒唾骂,但最终还是爬了起来。每块肌肉都僵硬,每根古都都酸痛。“等咱们下次到了有酒馆的开花地界儿,别忘了提醒我为永世和平干一杯。”我抱怨道,“独眼,我打算退休了。”
“谁不想啊?但你是史官,碎嘴。你老拿传统刮我们的鼻子,肯定知道咱们进了佣兵团就只有两条路:死掉或者躺着出去。往你那臭嘴里塞点嚼裹,赶紧干活了。我有的是事儿,没工夫给你擦屁股。”
“真是个神清气爽的早晨啊,你说呢?”
“前景一片光明。”我把自己拾掇出了点样子,法师在旁边生着闷气。
营地逐渐苏醒。人们吃早饭,洗掉身上的灰土。他们谩骂吵嚷,发着牢骚。有些人甚至在互相交谈。队伍开始恢复生机。
队长和军官们前去勘察山坡的布局,寻找最有利的防御要点。劫将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