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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们谈过了?”
“没有,长官。大头觉得您不希望我们轻举妄动。他还在村外等着呢。”
“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二十五。恶狠狠,醉醺醺。当官的比当兵的更糟。”
副团长回头看了一眼。“哦,老艾,今天是你的幸运日。带上十个人跟草包肚走。四周侦查一下。”
“妈的。”老艾嘟囔一句。他是个好兵,但闷热的春天让人懒得动弹。“好吧。奥托、沉默、挫子、小白、公羊、渡鸦……”
我轻咳一声。
“你脑残了,碎嘴。好吧。”他迅速屈指一算,又点出三个名字。我们在行军列队外面集合。老艾给我们大概讲了两句,确保所有人都带着脑袋,“走吧。”
我们快速前进。草包肚引着队伍进入一片林地,可以由此俯瞰遭了殃的村庄。大头和另一个名叫俏皮的伙计正守在那里。老艾问:“有什么进展?”
俏皮是个说冷笑话的行家。他答道:“火势小了些。”
我们望向村庄,触目所及之处无不令我反胃。被杀的牲畜。被杀的猫狗。还有孩子们残缺不全的小小尸体。
“别又是孩子,”我下意识地说,“别又是婴儿。”
老艾怪怪地看了我一眼,不是因为他对此无动于衷,而是因为我平常也不算同情心泛滥,见过的死人更是不计其数。我没跟他解释。对我来说,成人和孩子有本质区别。“老艾,我得进去看看。”
“别犯傻,碎嘴。你又能帮上什么忙?”
“哪怕能救下一个孩子……”
渡鸦说:“我跟他一起去。”一柄短刀出现在他手中。渡鸦这一招肯定是跟魔术师学的。每当紧张或是愤怒时,他就会玩这手。
“你觉得能唬住二十五个人?”
渡鸦耸耸肩,“碎嘴说得对,老艾。这件事不干不成。有些事是忍不下去的。”
老艾松了口,“咱们都去。但愿他们还没醉到分不清敌我的程度。”
渡鸦催马便走。
这个村子规模不小。在瘸子到来前,大约能有两百多户人家。如今半数房舍已经烧毁,或是正在燃烧。街巷间都是尸体,苍蝇群聚在他们无神的双眼周围。“没有一个青壮年。”我说。
我翻身下马,跪在一个四五岁的男孩身边。他的颅骨破裂,但还有口气。渡鸦走到我身边。
“我无能为力。”
“你可以结束他的痛苦。”渡鸦眼里含着泪水,还有愤怒,“这是不可原谅的行为。”他走向倒在阴影里的一具尸体。
那人可能有十七岁,身穿反叛军主力的军装上衣,显然是在战斗中死去的。渡鸦说:“他肯定是在休假。保护他们的只有这个孩子。”他从僵硬的手指中撬出一张弓,弯了弯,“好木头。有几千张这东西就能击败瘸子。”他说着把弓背在背后,又拿过男孩的箭矢。
我检查了另外两个孩子。他们都非药石能救。我在一个燃烧的窝棚里发现一位老祖母。她临死前还在保护怀里的婴儿。她没能如愿。
渡鸦难以掩饰心中的厌恶,“像瘸子这种畜生,每杀一个人就要制造两个敌人。”
我忽然听到一阵暗哑的哭泣,咒骂和笑声也从前方传来,“看看那边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窝棚旁边发现四具士兵尸体——那孩子留下了战果。“好箭法,”渡鸦说道,“可怜的白痴。”
“白痴?”
“他应该懂得何时逃跑。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能轻松点。”渡鸦的认真态度吓了我一跳。他干吗在乎一个叛军男孩?“死英雄不会得到第二次机会。”
啊哈!他这是回想起了过去的某件往事。
咒骂和哭泣最终化作一幕惨剧,只要是稍有人性的家伙都会觉得反胃。
十几名士兵围成一圈,彼此讲着残忍的笑话,开心得不得了。我曾见过一只母狗被一群公狗围住,它们不是按照惯例相互撕咬争夺交配权,而是选择轮流上。若不是我把它们赶走,母狗可能活不下去。
渡鸦和我骑在马上,看得更加清楚。
受害人是个九岁的小女孩,满身都是伤口。她怕得要死,但没发出任何声音。片刻之后我才明白,她是个哑巴。
战争是由残忍男性经营的残忍生意。老天知道,黑色佣兵团不是美与善天使。但凡是总有限度。
他们强迫一位老人在旁边看着。他正是咒骂和哭泣的来源。
渡鸦一箭射中正要扑向女孩的士兵。
“见鬼!”老艾叫道,“渡鸦!……”
那些军人转身望向我们,纷纷抽出武器。渡鸦又是一箭,放倒了擒住老人的士兵。瘸子的人彻底失去了战斗欲望。老艾低声说道,“小白,去告诉老大,赶快滚到这儿来。”
一个瘸子的人似乎产生了类似的想法,他掉头就跑。渡鸦没有理会。
团长准得吧他大卸八块装盘吃。
但渡鸦似乎满不在乎,“老大爷,这边来。带上那孩子,给她穿点衣服。”
我一方面忍不住想鼓掌喝彩,另一方面却不由得暗骂渡鸦真是白痴。
用不着老艾告诉我们要多加小心,所有人都痛苦地发觉我们又大麻烦了。快跑,我心想,小白,快点跑。
对方的信使抢先找到了指挥官。那人摇摇晃晃从街上走来。草包肚说得对,他比他的手下更糟。
老人和女孩揪住渡鸦的马镫。老头盯着我们的徽章,皱起了眉头。老艾催马上前,指了指渡鸦。我点点头。
醉醺醺的军官站在老艾跟前,用无神的双眼扫视我们。他似乎吃了一惊。艰苦的职业生涯把我们塑造成硬汉,同时赋予我们相称的外表。
“是你!”他突然尖声叫道,跟猫眼石城那个傲慢腔一模一样。他瞪着渡鸦,突然转身就跑。
渡鸦暴喝一声:“给我站住,雷恩!拿出点男人样儿,你这脓包!”他说着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
老艾割断他的弓弦。
雷恩猛地站住。他毫无感恩之心,反倒高声喝骂,列举出我们若是落在他主子手里将受到的种种酷刑。
我看着渡鸦。
他瞪着老艾,目露寒光。但老艾不为所动。他也是条响当当的硬汉。
渡鸦又使出变刀的把戏。我用剑尖击中他的刀刃。他轻声咒骂,冲我们怒目而视,但随即冷静下来。老艾说:“你已经抛下了过去的生活,记得吗?”
渡鸦猛地点了点头,“我没想到会这么难。”他的双肩慢慢松弛下来,“快滚吧,雷恩。你这小卒子,不值得我动手。”
一阵马蹄声在我们身后响起。团长终于赶到了。
瘸子的小跟班喘着粗气,身子扭来扭去,活像只准备扑击的野猫。老艾抬剑直指雷恩,恶狠狠地瞪着他。那家伙看懂了这个暗示。
渡鸦低声说:“反正我早该明白,这小子不过是个跑腿的。”
我趁机提了个诱导型问题,结果只得到冷眼一瞥。
团长打马上来,“到底出了什么事?”
老艾开始简要汇报。渡鸦打断他的话头,“那醉鬼是朱亚迪的走狗。我想宰了他,老艾和碎嘴把我拦住了。”
朱亚迪?我在哪儿听说过这名字?跟瘸子有关。朱亚迪上校。瘸子的头号爪牙,委婉的说法是政治联盟。我曾听渡鸦和团长谈话时提到过几次这个名字。朱亚迪是渡鸦的第五个目标?如此说来,渡鸦的不幸遭遇肯定是瘸子搞的鬼。
我越发好奇,也越发惊惧。瘸子可不是你应当招惹的主儿。
瘸子的人喊道:“我要求逮捕此人,”团长瞥了他一眼,“他杀了我两名手下。”
那些尸体显而易见。渡鸦一言不发。老艾主动出头辩解道:“他们在强暴那孩子,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安抚手段。”
团长盯着对方。那人脸涨得通红。只要无法为自己申辩,就连心肠最黑的恶棍也会感到羞耻。团长喝道:“碎嘴?”
“我们发现了一具叛军尸体,但那个人跟这件事无关。这些丑事早就开始了。”
团长问那醉鬼:“这些人是不是夫人的子民?是否在她的保护之下?”若是在别的法庭上,这个观点也许存疑,但此时此刻它起了作用。那人无力辩解,只得承认道德上的罪行。
“你真让我恶心。”团长祭出危险的温和语气。“赶快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要不然,我就让我这位朋友对付你。”那人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团长对渡鸦说:“你这有娘生没娘养的蠢蛋。你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吗?”
渡鸦疲怠地说:“可能比你还清楚,团长。但我一点也不后悔。”
“你还奇怪当初我们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入伙?”他换了个话题,“你准备拿这两个人怎么办,高贵的救世主?”
渡鸦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生命中的巨变,让他完完全全活在当下:既被过去摒弃,也忘记了未来。“看来他们是我的责任了,对吧?”
****
团长最终放弃了追上瘸子的念头。如今来看,独立行动还能少惹点麻烦。
余波在四天后出现。
我们刚刚打过第一场重要战役,击溃了兵力比我们多一倍的叛军。战况并不激烈。他们都是菜鸟,我们的法师也帮了大忙。对方几乎全军覆没。
胜利属于我们。大家开始搜刮死人。老艾、我、团长和另外几个人站在一旁,感到志得意满。独眼和地精用他们的独特方式庆祝胜利,通过死人的嘴互相嘲讽。
地精突然浑身僵直,双眼翻白,嘴里发出尖锐高亢的哀叫声,随机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独眼抢在我前头来到地精身边,拍打着他的面颊,平素的敌意荡然无存。
“给我腾点地儿!”我吼道。
我刚检查完他的脉搏,地精就醒了过来。“搜魂,”他有气无力地说,“传来口信。”
此时此刻,我为自己不具备地精的天赋而倍感欣慰。被劫将钻进脑子,听起来比被人强暴还难受。“团长,”我叫道,“搜魂。”
我留在地精身边。团长跑了过来。他平时从来不跑,除非是在打仗。“怎么回事?”
地精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他走了。”法师满身是汗,头发都被浸湿,脸色异常苍白,身子开始颤抖。
“走了?”团长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们扶着地精坐好。“瘸子没有直接来找咱们,而是去向夫人抱怨。他和搜魂一直不对付,所以觉得咱们跑到这儿来世为了《文》给他使绊子。瘸子想来《人》个绝地反攻。但搜魂自打《书》夺取绿玉城,就成了夫《屋》人面前的红人。而瘸子因为最近的一连串失败,难免有些失宠。夫人告诉他别来招惹咱们。搜魂没把瘸子彻底摆平,但他认为自己赢了这个回合。”
地精说到这里把嘴闭上。独眼递给他一大杯啤酒。法师仰脖灌了下去,“他还说暂时别跟瘸子作对。那家伙没准正在想办法让咱们吃瘪,甚至会故意把叛军引来。搜魂说咱们应该夺回迪尔的要塞。这样做可以同时打击叛军和瘸子。”
老艾嘟囔道:“要是他想要点带劲的猛料,为什么不让咱们去围捕十八盟会?”盟会是叛军最高指挥部,由十八位法师组成——他们觉得团结起来,就能拥有挑战夫人和十劫将的力量。瘸子在福斯伯格的宿敌耙子就是盟会成员。
团长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向渡鸦问道:“你觉得这里边牵扯政治?”
“佣兵团是搜魂的工具,这件事尽人皆知。问题在于,他想拿咱们怎么办。”
“我在猫眼石城就有这种感觉了。”
政治。夫人的帝国号称铁板一块。十劫将花了莫大力气保持四海安定,又花了更多精力相互争吵,活像一群抢夺玩具或是母亲宠爱的小奶娃。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