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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起这个瓷瓶,小人倒是想起几个评语,道是:‘艳如桃李,冷如冰霜,毒如蛇蝎’……”
“放肆!”还不等舒轸露出愠色,淳熹帝已轻轻咳嗽一声,呵斥道,“你可知沫小姐是什么身份,也配你品头论足?还不住口!”
“是小人失言了。”杨湮连忙退开几步,深深弯下腰来,似乎是对舒沫赔罪,却任何人都看得出他并不打算收回这几句评语。
舒沫哼了一声,走回自己的座位去,对着舒轸隐含责备的眼睛道:“星主,这个臭方士就会胡说八道,我们不要信他的!”
“沫小姐说得对,我们不过是找他来消遣消遣罢了。”淳熹帝笑着说到这里,见先前吩咐的侍卫已回来复命,便故意冷着脸对杨湮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可要看准了。再说得不对,就撵出宫去,永不录用。”
在杨湮忙不迭地应答声中,轻微的铁链声响从殿外传来,敲击得舒沫的心脏一阵阵紧缩。她扭过脸,固执地盯着缓缓走近的身影,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才没有发出多余的声音来。
被侍卫带进来的人,是朔庭。他握着手腕上长长的铁链站在紫宸殿正中,头发披散,衣衫破碎,可是他脸上的神情却是那么平静从容,与舒沫私下里见到的那个嬉皮笑脸轻松自在的朔庭判若两人,倒让舒沫想起他在月照城神殿中的庄重模样。虽然没有了当日华贵的月白圣袍紫金发冠,朔庭依旧是当朝大司命淳煦的嫡传弟子,云荒神职体系中顶尖儿的人物,即使再潦倒狼狈也能让人一眼看出不同凡俗之处,生不出蔑视小觑之心。
“你看看,他是个什么材质?”淳熹帝向杨湮发话,极力掩饰着自己急切的语气,“可要看清楚了,再不容出差错。”
杨湮恭谨地称是,抹了抹头上的虚汗,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拿出真本事来。他抬头一见朔庭的模样,已是吃了一惊,不由心里生出些许怯意,“回禀陛下,这个小人却不敢说。”
“看出什么就说什么。”淳熹帝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隐隐有了些怒意,“若是胆敢欺君罔上,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中州方士体如筛糠,知道自己无论直言与否,都讨不了好去,“小人据实而言,皇上千万不要见怪。”他顿了顿,没听见淳熹帝出声,只好大着胆子道,“此子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若是日后多加琢磨,必为稀世之才,国之重器,前程不可限量。”
“哦,若是多加琢磨,日后便是何样?”淳熹帝眼中冷光一闪,方才的轻松口吻早已消散殆尽。
杨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朔庭,仿佛所有的思维都集中在那个少年身上,竟然把方才残存的一点顾虑都忘了。他的瞳孔中已映照不出其他东西,一心只想把脑子里感受的一切表达清楚,“日后或许为赤金,久埋不腐,百炼不轻,百抻不断,百拗不折;或为美玉,润泽以温,仁之方也。总之,赤金美玉皆是上品,此子若假以时日,必将登峰造极,便如……”
“便如何人?”淳熹帝追问。
“便如当今淳煦大司命,超凡入圣,福泽万民。”杨湮脱口说道。
“大胆!”淳熹帝一时忘了拘捕审讯淳煦一事尚未为外界所晓,当下怒意勃发,重重一拍宝座扶手,“一派胡言!左右,给朕把这个胡言乱语的江湖骗子重打四十,撵出帝都!”
舒沫睁开了眼睛,翔实的回忆便结束在洄溯之术的终结里。十七年过去了,居然又看到了那个中州来的方士杨湮。或许是因为当年“艳如桃李、冷如冰霜、毒如蛇蝎”的十二字评语让她太过恼怒,反倒印象深刻无日或忘,此番再见杨湮,虽然只是远远一见避免与他碰面交谈,仍然被引得洄溯之术自行运转,体内的噬魂蝶也不安分起来。
离开了木兰宗人隐居的山谷,舒沫到底没有答应楼桑主殿留下来参加晨晖的升位典礼,也绝口不问他们的行踪打算。对于旁人而言,朔庭只是一个大司命的接班人,很容易就可以找人来取代,可是对她而言,朔庭是独一无二的,他的面容他的笑语他宁肃的身影谐谑的隐忍都无法忘怀无可比拟。
于是,在望海郡一个偏僻的小客栈里,云浮世家的舒沫小姐坐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抱着膝盖流下了眼泪。
舒沫到底没能毫无阻碍地回到隐翼山去,虽然她以为云荒大陆上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将她的脚步留下,有一些人的出现总会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双萍主祭就是那样的人。
显然这个风韵犹存的女人很早就留意到了舒沫,也聪明地没有当场如同楼桑主殿一样想把舒沫拉到木兰宗的阵营里去。她洞察一切的眼睛目送着舒沫离开那座秘密山谷,然后在望海郡前往隐翼山的必经之地等候着云浮世家的传人。
一开始舒沫对这位木兰宗的女祭司并没有多大的兴趣,点了点头就想绕过她径直离去。然而双萍却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每一个字都如同霹雳让舒沫生出锥心刺骨的颤抖。
这几个带着魔力的字是:“我带你去见朔庭。”
“你说什么?”舒沫相信自己一定是听错了,或者这个女人只是别有用心。但毫无疑问这几个字成功地让她停下了脚步,转回头望着站立在人流中静默微笑的女祭司。
“我带你去见朔庭。”双萍重复了一遍,秀美的面容上浮现出长者一般的慈祥,让人生不出怀疑之意,“我想,你一定愿意见见他。”
难道,朔庭没有死?舒沫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这个念头,却在下一刻将这种疯狂的妄想打压下去。怎么可能,她明明看见朔庭把那柄明晃晃的长剑刺进了自己的心口,她甚至可以听见心脏破裂所带来的声响……身为大司命的嫡传弟子,灵力心志都远胜常人,他的决绝一击怎么可能杀不死自己,怎么可能还活着?
眼看舒沫淡漠的脸刹那间变得一片惨白,双萍轻轻地叹了口气,持起了舒沫冰冷的手,“可怜的孩子,跟我来吧。”
这一声“孩子”,让舒沫铁石般的心中也升起了温暖的火花。她任由双萍持着她的手,恍惚中觉得这个女人的面貌无端地亲切起来,终于点点头,决定相信她一次。
双萍拉着舒沫的手,走出了舒沫投宿的城镇。她走得很快,快得舒沫几乎要拼尽全力,才可以跟得上她的步伐。实际上,舒沫已经觉得自己不是在奔跑,而是随着双萍在草尖上树丛间丘陵的峰顶飞行。
脚下的风景如同织在地毯上绚丽多彩的图案,快速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卷去。当冰冷的风带着咸味拍打在灼热的脸颊上,她们最终到达了望海郡最南端的海岸线。
波诡云谲的红莲海延伸到望海郡南岸的时候,已经驯顺了许多,足以支撑起云荒最大的港口叶城。不过她们此刻站立的地方,距离叶城那繁华的城市很远,远得只有海风伴随着海鸟的鸣叫,席卷着浪花重重地撞击上岸边的悬崖,再粉身碎骨地跌落下去。
海边的悬崖是黑色的,陡峭、阴沉,仿佛风化了上万年的神祇的骨骼,带着莫可名状的惹人臆想的毒素,默默地伫立着回忆远古的风霜。
“朔庭就在那里。”双萍指着最高最陡的悬崖说。一座矮小粗糙的石头建筑坐落在崖顶,仅靠挂着长绳的吊篮与外界沟通——那是一座不知什么年月建成的苦行者的修行石屋,云荒无数的修行者们把自己关在类似的绝境里,为了真理或者法术消耗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舒沫的手轻轻抖了起来,胸腔里剧烈的颠簸让她几乎丧失了所有力气扑倒在地上。体内的噬魂蝶疯狂地游动着,仿佛终于找到了它们生存的终极目标。舒沫悄悄横过右手的食指咬在门齿间,那是她最为紧张的时候极力克制自己的动作。
朔庭,朔庭,你真的在那间石屋里么?
“我们上去吧。”双萍拉着舒沫走到黑色悬崖边,一手拉住上面垂挂而下的粗糙麻绳,一手依旧紧紧地握住舒沫的左手,极为轻盈地沿着垂直的石壁走了上去。
舒沫几乎怀着感激之心跟着双萍走上悬崖。如果没有双萍的帮助,她怀疑自己根本失去了行走的力气,更遑论要步上这样的绝地——那些汹涌而起的噬魂蝶,在她灵魂的每一个角落里狂乱地飞舞,甚至连她眼前,都翻飞着那些透明的杂乱的翅膀。
她们走近了石屋。石屋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一人宽半人高的门,却又轻易地被两个人的身影挡住。侧开身让光线投进石屋门后的狭小空间,舒沫眼看双萍轻轻在黑暗的角落里摸索,以为她要点灯,双萍却道:“下来吧。”
照不到屋外光线的石屋角落里,闪烁着隐约的蓝色光芒,仿佛地下埋藏着无数珍贵的宝石,引诱着舒沫去看个究竟。她走进屋子,眼角的余光瞥过积满了灰尘的石床石罐,微微俯下身站在双萍身后。
石屋角落里有一个方形的洞口,一条长长的石梯从洞口向地底延伸,仿佛一卷布匹铺陈而下。蓝色的光芒从地底幽幽传来,带着海浪遥远的澎湃声响。
双萍当先顺着石梯走了下去。舒沫犹豫了仅仅一刹那,就说服自己没有感觉到双萍的丝毫恶意,轻捷地跟着双萍向地底而去。
越往下走,蓝色的光芒越盛,原来是黑色的岩石里夹杂着越来越多的蓝色结晶。等她们到达底部的洞穴时,整个洞壁和洞顶都是由整块的蓝色晶石构成,仿佛经过海水的冲刷,大海的蓝色便在这些岩石上沉积下来,越来越厚,越来越深。
这是一个南方海岸线上常见的海蚀洞,洞底只有一圈狭窄的石台可供人站立,围绕着中心荡漾的海水。在洞壁的蓝光照耀下,盈盈一亩的海水竟呈现出瑰丽诡异的紫色,如同一块真正的巨大宝石横陈在舒沫面前。
舒沫看了一眼双萍,没有问出口,双萍却已经猜测到她的疑问。张开衣袖轻轻一拂,双萍的声音在洞中悠然响起:“你往水里看。”
舒沫垂下眼光,盯着面前那片海水的深处。最开始除了看得见深处越来越浓重的红色之外,除了水还是水。舒沫也不向双萍询问,轻轻从身体内拈出一只噬魂蝶,把它投入了水中。
一道银白色的光霎时像流星一样照亮了洞中的海水,足够让舒沫看清水面下隐藏的一切——一朵朵硕大的海葵牢牢地盘踞在洞底的岩石上,桃花一般艳红的触手在水中轻轻荡漾,恰如花瓣在三月的春风中绽放。正是这样绚丽的红,将原本暗蓝的海水映成了瑰丽的紫色。
而这些比世上最美丽的花朵还要妖娆夺目的生物又算得了什么呢?它们在舒沫眼中,无非是一幅对比鲜明的背景画而已。她所有的目光和心神,都被水底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吸引了,甚至连所有的力气都已耗尽,脚下一软,几乎控制不住地跌进水中。
“那就是他啊……”双萍轻轻地扶住舒沫的手肘,安慰般叹息。
舒沫没有回答,却挣脱了双萍的扶持跪在地上,这样她就可以离那具水底的身影更近一些。海葵们的触手轻轻地托着他,让他就像沉睡在繁花似锦的春天里,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他穿着少司命月白色镶滚黑边的圣袍,头上却没有佩戴冠冕,黑发如同水草一般恣意流淌,就像刚刚结束完令人疲惫的祭祀仪式,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躺下来休息一般。这具年轻的、俊朗的、懒散的、无忧无虑的身影,终于渐渐可以和梦境里抓不住的回忆重叠起来,让舒沫忍不住朝着水面伸出手去,情不自禁地吐出两个字:“朔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