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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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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往日他都是靠楼桑大主殿安排才会接见他们,而且都远远相隔很少交谈,此番的阵势,倒真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晨晖的眼睛再一次在整个月阁中搜寻了一遍,有些忐忑地问:“楼桑大主殿呢?”

“少主这是明知故问吗?”沉默片刻,有人悲愤地冷笑,“他死了。”

“什么?”晨晖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谁死了?”

“楼桑大主殿死了,今天凌晨被朝廷的鹰犬杀害的。”凌迅看不惯晨晖浑浑噩噩的模样,大声在他面前说道,“少主不会说,这件事与你毫不相干吧?”

“不,不会……怎么会这样……”楼桑的死讯彻底搅乱了晨晖的神志,他的手指死死抠住椅子扶手,面无人色地喃喃道。

“凌迅主祭请冷静一下,或许此事真的跟少主无关。”一个坐在月阁窗下的老者叹了口气,沉声说道。晨晖认出来,他叫做秦朗。他之所以能记住这位主祭的名字,是因为当年正是秦朗演算出晨晖的命格,导致楼桑大主殿将那个婴儿从清水村抱回抚养,又立为少主。可以说,正是秦朗决定了晨晖最初的命运,以至于晨晖最初在天音神殿见到他时,心中含着隐约的戒惧。然而秦朗此时这一句话,已足以让晨晖感激涕零。他垂下头,撑在椅子扶手上的胳膊不住地打颤,不想让自己的泪水洒落到这些人面前。

“那好,就请秦朗主祭发问吧。反正最初认定这个少主的,就是你。”凌迅生硬地回答。

“唉,除却少主,楼桑大主殿原本是当仁不让地领袖群侪,此番他这一去,我木兰宗竟有群龙无首之感,实在让人伤感哪。”秦朗说到这里,站起来拱了拱手,“秦朗虽然不才,却也无法以下犯上诘问少主。何况少主当年乃是凭借秦朗之语所立,为避嫌疑,秦朗先告退了。”说着,竟然打开阁门,径自离开了。

秦朗这一走,掀起了月阁中人各自的心事。昔日楼桑大主殿作为十大主殿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主持木兰宗再无异议,然而他此番遇害,死因又和少主晨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那么此时的木兰宗竟再无一个实际领袖,十四个主祭的势力划分,想必就会有极大的变动。究竟是谁可以做得楼桑的继任者,秦朗这一走,无形中支持少主晨晖的力量,就被削弱了大半。

新的领袖,势必需要在此刻站出来振臂一呼,然而需要面临的风险,却是对新上位的少司命的大不敬。尽管这个少司命过于年少,无论经验人脉都极其缺乏,但始终是楼桑大主殿一力扶植的少主,此刻贸然站出指责,总会有伤损羽毛的嫌疑。

“既然秦朗主祭不肯询问,各位却都知道我向来与少主相熟,就由我来问吧。”一片沉默之中,一个清朗的女声忽然在月阁中响起,让晨晖原本低垂的脸也如同被蜜蜂蛰到一般惊讶地抬了起来——正是双萍的声音。

“不要担忧,如果真的跟你无关,我们一定会还你清白。”双萍看着晨晖,柔和的目光透露着安抚的信息。

晨晖心下一宽,点了点头。是的,他问心无愧,事情总会查个水落石出。

“昨天夜里,你都经历过什么事情,说出来吧。”双萍和蔼地开口。

晨晖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再度进入那噩梦般的记忆,低低地道:“昨天夜里,我按照楼桑大主殿的吩咐,独自一个人去他的住所找他。”

“找他做什么?”凌迅嫌晨晖的叙述太过简略,插口问道。

“找他……传授我提升灵力的方法。”晨晖嗫嚅道。

“楼桑大主殿既然是少主的师父,传授你法术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为什么要半夜偷偷摸摸地去?”凌迅哼了一声,似乎是打算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晨晖的话。

晨晖料不到他会这么逼问,委屈地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不该将自己丧失灵力的事情说出来,半天才勉强道:“确实是师父让我去的……”

他的窘态让在座的主祭们都暗暗摇头,双萍便适时地对凌迅道:“凌迅主祭,这些问题可以推后再问,请少主继续讲下去吧。”

“你继续说。”凌迅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压下自己的怒意,轻轻哼了一声。

感觉到针刺一般的目光终于撤回,晨晖抬起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双萍,双萍却只是正襟危坐,面沉似水。晨晖吸了一口气,慢慢地道:“我还没能走到师父的住处,就遇上了偷袭,被人抓了起来……”

“这番偷袭也太容易了吧,附近也住着好几位主祭,居然连一点响动都没听见,少主就束手就擒了?”凌迅再度冷笑道。

“凌迅主祭。”双萍又一次打断了他,然而他的疑问却正是其他所有人想要问的。

“我……我这段时日内灵力尽失,所以没有反抗之力。”晨晖大力地喘了几口气,方才化开鲠住胸口的块垒,将这个难堪的秘密吐露出来。他知道,以今日的局面,自己很快就会被追问为何丧失灵力,那么当年楼桑大主殿在清水村的所作所为,也同样会被揭示出来。师父已死,他实在不愿意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影响他身后的名誉。

这份心思让他急于往下叙述,便毫无防备地滑入噩梦最深处,一时哽咽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完整,“他们把我抓到一个大宅的地牢里,对我……对我严刑逼供……后来我昏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客栈里。”

“他们要逼问你什么?”双萍问。

“他们问我,楼桑大主殿的住所,还有……还有他法术的破绽……”晨晖见有人听到这里缓缓点头,心头一慌,又道,“可是,我一直没有说……”

“你既然没有说,那么朝廷中人又是如何找到了楼桑大主殿,并在凌晨时他法力最微弱的时刻杀死他的呢?”凌迅忍不住一捏椅子扶手,再度开口,“这两个秘密,除了少主,还能有谁透露出去?”

晨晖浑身一颤,埋下头不能应声。虽然这两个秘密自然还有其他数人知道,他也曾经在闲聊时向双萍抱怨过楼桑一脉法术的弱点,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有什么辩驳的资格?

“我不知道……”半晌,少年鼓足勇气再度为自己辩护,“可是,我真的没有说。”

“你如果没能遂了朝廷鹰犬的愿,他们又怎么会将你释放?莫不成是少主跟他们达成了什么协议吧。”凌迅的口气,再度咄咄逼人。

他这般明显定下罪名的口吻不仅让晨晖震惊,也让在座几位温和派的主祭都有些不忍,于是有人劝道:“那些人或许是不知少主身份,或许是想要故意挑拨离间才将少主释放,凌迅主祭的断语怕是偏激了些。再说,晨晖少主一向温文知礼,对待楼桑大主殿也甚是敬重,并不像出卖师父之人。”

“说得是,少主并没有出卖楼桑大主殿的理由。”双萍也面露疑惑地道。

“可是有人听见,当日宣祷仪式结束后,少主和楼桑大主殿在月阁里大吵了一场。”凌迅胸有成竹地向晨晖问道,“少主可否告诉我们,你和楼桑大主殿为什么争吵?而争吵过后的第二天夜里,少主就神秘地失踪了大半夜,楼桑大主殿则神秘地遇害了?”

“这两件事情,原本就没有关系。”晨晖听到这里,隐隐觉得自己是掉入了一个陷阱之中,暗流旋涡一个接着一个,却都是为了把他拖入不见天日的地狱中去!他不甘就这样被暗流吞没,挣扎着想要向岸上看热闹的人们呼救,只能撑住涣散的精力勉强答道,“凌迅主祭的话句句皆有所指,何不直接说清楚你的意思——你认为是晨晖出卖了楼桑大主殿,可是晨晖虽然已忝居少司命之职,凡事却必须借助楼桑大主殿之力,害死了他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少主现在确实是羽翼未丰,就算要谋害楼桑大主殿独揽大权也太早了一些。”凌迅点了点头,“可是,若是内怀怨恨之心,外受酷毒之刑,这出卖师父保全自己的事情,做起来也并没有那么困难吧。”

“谁说我……对师父有怨恨之心?”晨晖愤怒地盯着凌迅,这个人他几乎没有见过几面,却为什么句句话都如刀子一般,不将他刺得体无完肤就不肯罢休?那双通红的眼中燃烧着的狂热,如果是为了将自己焚为灰烬,他凌迅又指望从这堆灰烬中得到怎样的满足?

“心中的怨恨,不是少主说没有就没有的。”凌迅不再看他,转向双萍道,“双萍主祭,不知你是否同意传一个证人进来,他能证明晨晖少主和楼桑大主殿的关系,并不像我们一贯认为的那么和谐。”

“好,那就传吧。”双萍皱了皱眉,“却不知证人现在何处?”

“他就在外面。”凌迅说着,站起身走到门边,哗啦一声拉开木门,顷刻露出一个人的身影来。

一股腥甜之气毫无预兆地冲到了晨晖喉咙口,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把它狠命咽了回去——那个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人,正是鉴遥!

“见过少主,见过各位主祭大人。”鉴遥似乎并没有发现晨晖的异常,沉稳地走进来行了礼,便恭敬地站在一旁。

“鉴遥,你且说说少主为何会与楼桑大主殿起了冲突?少主又为何会突然失去了灵力?”凌迅开口道。

“是。”鉴遥仍旧恭谨地垂着头,目光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稳稳地道,“其实少主一直觉得楼桑大主殿性格专断,对他管束过多,私下里常常有些怨恚之语,将大主殿称为……”

“鉴遥……”晨晖呻吟般唤了一声,双手几乎撑不住扶手,可他的眼睛却大大地睁着,似乎不相信那些平日里随口说笑之语从鉴遥口中复述出来,竟成了世上最锋利的剑刃,戳得他鲜血淋漓。

“将大主殿称为‘老家伙’,说他平日的乖顺无非是伪装而已。”晨晖含血带泪的呼唤传到鉴遥耳中,让他的身躯不易觉察地一抖,却继续平静地说下去,“少主一向对自己的身世颇多好奇,楼桑大主殿却多方遮掩。后来少主果真找到了线索,带着我偷偷回到了家乡,见到了他的生身父母,却不料那里因为大主殿昔日为了带走少主而设下禁咒,使得鱼米之乡变成了穷山恶水,少主的父母不仅咒骂他是妖孽,甚至要亲手杀掉他。少主愤怒之余,破解了大主殿的禁咒,却因此废掉了自己的一身灵力。前日月阁里的争吵,也正是为了这件事。”

“如此说来,少主就算怨恨楼桑大主殿,也情有可原。”双萍叹了一口气道,“可是为此害死了楼桑大主殿,却又万万不该了。他虽然有错,却是一直将你教养长大之人,你这样对待他,倒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感觉寒心了。”

“萍姨,连你也……不信我……”晨晖僵硬地转过头,把目光从鉴遥身上转向双萍,强烈的悲哀和委屈让他几乎难以成声。

双萍看着他悲恸欲绝的神情,脸色微变,似乎心中也有不忍,于是叹道:“不过我想少主也不是故意要将楼桑大主殿的行踪和弱点透露出去,朝廷鹰犬的刑罚,要让少主硬扛过去也太难为了他……”

“我看少主是平日养尊处优惯了,一点折磨就可以逼得他摇尾乞怜!”凌迅不满地道,“不就是鞭子和夹棍么,十七年前淳熹帝镇压木兰宗时,那么多宗人包括淳煦大司命和朔庭少司命,受到的折磨不比这个残酷得多,也没见谁是软骨头!”

晨晖张了张口,他想说自己遭受的远远不止这些,却只有最普通的刑具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而已。可是他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如果他们都认定是他出卖了师父,那他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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