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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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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右手紧握着湛水短剑,努力地切割着,左手则将割下的冰块刨出洞去。辰时已快到了,安放在朔庭身上的七朵血瑚海葵已经奄奄一息,她再不能在那幽蓝色的玄冰层中挖出一个足以容纳朔庭的洞口来,就会面临最惨重最失败的结局。

是的,一个失去了所有的惨重结局。而她一生的所有,原来只有舒轸,后来从天而降的朔庭占据了绝大部分,现在,晨晖却又不知不觉地悄悄走进来,安静地站在角落里,默默地守望着她。

所以,在湛水狠绝地将另外两人驱逐出去之后,她的所有就只剩下了朔庭,而朔庭的安危,此刻也正系在湛水的身上。

冷汗渐渐湿透了衣衫,十个手指被尖利的冰块划出道道血痕,就连垂落到眼前的长发,她也没有精力去捋开,只能甩一甩头,再用牙齿咬住那不听话的发尖。云浮世家的沫小姐,从不曾像今日这般狼狈过,舒沫心里恨恨地想,可是这一切,都只能怪自己。

“我来帮你,你休息一会儿吧。”一个人忽然走过来,抽出腰间的长剑,插进了舒沫所挖的冰洞里,手臂一振,已整整齐齐地割下了一大块玄冰。

还是那个霸占了地泉的中州人,自称叫做石宪的。舒沫心中气苦,并不退让,一把将那人推开,再度用湛水挖掘起来,浑不顾胸前的伤再度渗出血迹。

“倔强的姑娘。”中州人石宪苦笑了一下,想起舒轸的叮嘱,抬起手在舒沫身上虚点了几下,“你该治疗一下。”

中州人点穴的手法和云荒法术大异其趣,却一样有效。舒沫只觉得身子一麻,竟然再也动不了分毫。她惊怒之下想要呵斥对方,张了张口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急得泪水溪流般地淌下,脸色也由开始时的酡红渐渐转为一片惨白。

“你别急,我会帮你保存他。”石宪让舒沫靠着崖壁坐下,随即用剑继续挖开玄冰。看得出来,他做这个活计的动作比舒沫灵活得多,不一会儿飞溅的冰屑就消散开去,露出了崖壁上一个一人高的长方形冰穴。

石宪弯腰抱起朔庭的尸体,摘去那七朵萎蔫的血瑚海葵,将他端端正正地立在冰穴内,然后又割下一块同样大小的玄冰,如同棺盖一般封住了冰穴的出口。待到他认认真真地用细碎的玄冰屑将每一个细微的缝隙封好,石宪才搓了搓冻僵的手,解开舒沫喉部的穴道笑道:“看看还有哪里不满意?”

舒沫的眼睛,从地上冻僵的血瑚海葵身上慢慢上移,正看见朔庭站在冰壁内,脸上还保持着那抹满足的笑意。幽蓝色的玄冰如同一块巨大的宝石包裹着他,让他完美无瑕的面貌上仿佛有生命的光辉在流动。

“谢谢你。”她终于吐出这三个字,然后颓然地松懈下来,仿佛这个时候,她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石宪握住了她的手腕,舒沫却依然垂着眼,没有一点儿反应。于是石宪撤回了搭在她腕脉上的指头,叹了口气笑道:“你还真是能折腾。”

舒沫仍旧没有理他。她已经完成了心愿,至于以后双萍还能否复活朔庭,她再没有力气去考虑那么缥缈的事情。现在她只要能守在朔庭身边,逃开遥远的云荒大陆上所发生的一切,就好。

石宪不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来,给舒沫服下。

尝出那正是隐翼山中熟悉的味道,舒沫仿佛苏醒一般,本已干涸的眼睛再度湿润:“是星主让你来救我的?他……他怎么样了?”

“他没事,已经回隐翼山去了。”石宪一边用灵力治疗着舒沫被湛水刺出的伤,一边回答。

“他以后,是不想再见我了吧……我伤了他,他不会原谅我了……”舒沫低低地叹了一声,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他说,只要你肯做一件事,他就原谅你。”石宪说着,将手搭上了舒沫的肩头。

“你在做什么?”舒沫无法动弹,惊魂未定地喝道。

“帮你除了这些鬼东西。”石宪说着,将一只噬魂蝶从舒沫体内扯出,不顾那透明的翅膀惊恐地扑扇着,将它在指间化为一片齑粉。

“不,住手!谁准许你这么做?”舒沫挣扎着想要阻止石宪,穴道被制的身体却依然是一片僵硬。眼看石宪依然有条不紊地扑杀她辛苦豢养的噬魂蝶,舒沫急得眼圈都红了,“住手,住手!你杀了它们,不如直接杀了我……”

“你养着这些东西才是自杀!你刺了舒轸一剑还不够吗,还想继续伤他的心?他可是从小将你抚养长大的人!”石宪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也显出了怒气,拎住一只噬魂蝶凑到舒沫眼前,“你看清楚,这些妖物是靠什么为生的?”

“靠吞噬我的魂魄。”舒沫毫不退缩地回答,“这是我的事情,你没有权利管我。”

“这只是你的事情吗?”石宪的手指狠狠一捻,再度把那只噬魂蝶捻碎,那样凶狠愤怒的气势让舒沫怀疑他下一刻就会给自己脸上来一巴掌,“舒轸以前跟我说,舒沫从小就是个活泼可爱又善良热情的小仙女,所有见过她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喜欢她。可是我如今看到的舒沫是个什么模样?蛮横、狠毒、自私、冷漠……你哪里像个仙女,分明和沦入魔道的鸟灵一模一样!”

“天意弄人,就算神仙也会沦为妖魔。”舒沫看着石宪痛苦的模样,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激动,“鸟灵怎么了,你还不是爱着一只鸟灵?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就算天意弄人,沦落成魔也是因为自己作孽!”石宪想起自身的遭遇,重重地喘息几声,仍然不住手地将噬魂蝶一只只扯出来捻碎,“难道你自己没有察觉吗?就是这些妖物渐渐啃噬了你曾经完整的灵魂,让你失去了原本善良的自我,变得冷漠残忍。你与生俱来的美德被它们磨损,性格被它们扭曲,你蜕变得像一根毒刺,伤害身边的每一个人!失去了完整的灵魂,你最终会失去自我失去一切,我敢保证,你现在只会比以前更加痛苦和绝望!”

原来,她原本是善良的。

原来,她拥有与生俱来的美德。

原来,她并不是真的毒如蛇蝎。

原来,她刺伤舒轸、杀死晨晖,都只是因为她不再拥有一个完整的灵魂。

舒沫愣愣地看着石宪开合的口唇,只觉每一个字都仿佛一支火把,将她的灵魂烧灼得生痛。她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垂着头定定地盯着身下的白雪,不知怎么的忽然联想起晨晖喉咙上被雨水冲得发白的伤口,心便如被湛水扎透般痛得紧缩。她虚弱地挣扎了一下,急切地对石宪道:“放开我。”

石宪怔了怔,见舒沫脸色惨白呼吸微弱,想起她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消耗太过,便迟疑着解开了她的穴道。还来不及收手,舒沫已蓦地弯下腰,一口血喷在雪地上。

“除了这些妖物,你就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了。”石宪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努力地安慰道,“你会好起来的。”

“真的是星主让你这样做的?”舒沫无力地将头靠在冰冷的崖壁上,眼角的泪和唇角的血混合在一起,把身下的冰雪滴出了一个小小的孔洞,“可是你们这样做义有什么用呢,既然我的灵魂已经破损了,就再也弥补不回来……”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石宪见舒沫的眼睛渐渐迷蒙,知道她的身心都到崩溃的边缘,和声道,“你好好睡一觉吧,睡眠对你的康复大有裨益。”

“我求你,给我留下一只噬魂蝶。”舒沫拼命抵御住袭来的混沌与黑暗,伸出手死死抓住了石宪的手腕,“给我留下一只,否则我就再也找不到他……”

“他是谁?”石宪下意识地问出来。然而舒沫没有回答,她躺倒在地上,合上了视线模糊的双眼。她太累了。

隐翼山还是老样子,但是舒轸却觉得这里更荒凉寂寞了。

他走下驾驭的浮冰,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扎在胸前的绷带,蹲下身对着最近的一朵夜光莲吹了口气。那朵晶莹剔透的花儿便旋转着化身为一个身材苗条的少女,穿着淡青色的衣裙,向他弯下轻盈的腰肢:“见过星主。”

“帮我拿上这个。”舒轸朝身后的浮冰略偏了偏头,自顾朝着前方隐藏在冰山中的楼阁走去。

侍女顺从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在转移的瞬间凝固了。她惊讶地张了张口,却没有问出什么来,只好走过去弯腰抱起了舒轸放置在浮冰上的东西——那是一对巨大的黑色的翅膀。

舒轸径直走到自己的住处,倒头便睡。

隐翼山的峰峦溪谷中,都零星地点缀着一些精巧的建筑,以供云浮世家的传人玩赏或者静修。而这里的主建筑,则是建筑在一壁宽阔的山崖上、被两道蜿蜒曲折的抄手游廊所包围的璇玑阁,同时也是云浮星主的居所。

璇玑阁里陈设很是简单,颜色也多为浅淡,唯一炫人眼目的,是穹顶最高处悬挂的族徽——一对白金浇铸的翅膀,托着一只金色的眼睛。

据说,那是云浮世家首任星主的眼睛。他临死的时候发下誓愿,要一直在这里看着他的后人,直到他们拥有翅膀的那一天。

这只眼睛,从舒轸刚开始记事的时候,就深深地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永远挥之不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熟睡,舒轸终于从床榻上坐起身,一眼就看见那对翅膀静静地躺在他的房间地板上,翅膀旁边,是一株已经枯萎的夜光莲。

而这样强大的煞气,那些寻常精灵是无法抵御的吧。舒轸心头闪过一丝怜悯,走过去将那株夜光莲拾起来托在掌心,不一会儿,萎蔫的枝叶和花朵又重新舒展开来,仿佛比在雪地中还要鲜活。

花瓣轻轻一抖,夜光莲重新变成了先前的侍女,感激地跪在地上:“多谢星主救命之恩。”

“是我害你这样。”舒轸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黑色翅膀,眼看那个侍女又惊恐地瑟缩了一下,温言道,“不要害怕,我能镇得住它。”

“我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说着,舒轸站起身,脱下了身上的长袍,露出赤裸的上身。

“星主受伤了?”侍女眼见缠绕在他胸前渗血的绷带,不由惊恐地问。

“嗯,已经无碍了。”舒轸索性将绷带也拆了去,俯身伏倒在榻上,向侍女吩咐,“床头有针线,你去把那对翅膀给我缝上。”侍女哆嗦了一下,却又不敢违逆主人的命令,战战兢兢地打开摆放在床头的木匣:里面不仅有针线,还有锋锐的短刀、剪子、纱布和伤药。看来为了今天,舒轸早已做好了准备。

“我来教你怎么做。”舒轸反手指着自己的背脊道,“看到那两根肩胛骨了吗,你用刀把它劈出缝隙,然后把翅膀的根部插进去,务必缝得结实一些。”

“可是,可是……”侍女吓坏了,颤抖着捧起短刀,却移不开步子。

“放心,我给你注入了灵力,那对翅膀伤害不了你的。”舒轸故作轻松地玩笑道,“怎么,想让我自己动手?”

“是,哦,不……”侍女咬了咬牙,镇静下来,用刀背虚虚地在舒轸背上一拖,再一拖,“是这个位置吗?”

“没错,动手吧。”冰冷的金属让肌肤上泛起丝丝寒意,舒轸笑了笑,力图平淡地道,“其实是个很简单的针线活儿,不是吗?”

对于心灵手巧的隐翼山侍女而言,在背上缝合一对翅膀确实不是难事,更何况舒轸的肩胛骨比一般人更为颀长,简直天生就是为了拥有一双翅膀而设计的。

等到侍女用剪子剪断最后一根线头。又用药膏将缝合处细细地涂满,舒轸方才舒了一口气,爬起身来走到巨大的铜镜前。

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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