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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可是无论她怎样设身处地,都无法体会到晨晖全部的感受。一路上,她陆续听闻了云荒大陆这十二年的变化:淳熹帝已经十来年不理朝政,成日躲在深宫之中,甚至连文武大臣和少司命傅川都无法见他一面。虽然淳熹帝失踪之前曾经交代了政务的安排,但云荒百姓一向信奉帝王之血,加上淳熹帝并无子女可以继承血统,民心惶惶之际,章法不循,吏治也越发黑暗污浊,隐隐竟有末世之相。与此同时,早年便陆续迁徙到棋盘海和星宿海沿岸的冰族移民开始发动骚乱,土著的霍阳部人和萨其部人等也频频和空桑驻军发生冲突,官府屡屡镇压却无法根除。
“听说那些冰族人背后是木兰宗在撑腰……”茶坊内,几个闲聊的茶客谈起当今局势,脸上神色无不紧张而又神秘。
“木兰宗不是早先被灭掉了么,怎么这些年又兴盛起来?”有人奇怪地问。
“木兰宗本来就是当今皇上的兄弟所创,自然和皇室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茶客将茶壶摆到桌子中央,拎起壶把转了转,“如今皇上下落不明,或许就有人为木兰宗出头,就算暂时翻不了旧案,这风向也是转了!”
“可是既然是空桑人,为什么要支持冰夷呢?”一个年轻人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奇怪地问。
“冰夷不过是他们争权夺利的砝码罢了,连这都不懂?”立时有人故作高深地嘲笑道。
“自从本朝风悟皇帝允许冰夷登陆做工,这几十年间冰夷来得可不少。再这么闹下去,我们空桑人还有安宁吗?”年轻的茶客脸上挂不住,吐出片瓜子皮,讪讪地道,“说不定只有把冰夷全灭了,大家才安生!”
“话也不能这么说,把冰夷都灭了,谁去开采西北的那些金矿铁矿?谁去干伐木造船、筑坝垦荒的差事?那些都不是人干的活儿,也只有冰夷才做得下去!”一个年长的茶客瞪了一眼莽撞的年轻人,吐出一口旱烟,“听说前朝禁止冰夷登陆的那阵,为了支付庞大的军费,不仅苛捐杂税繁多,还时不时要强行迁徙东部的空桑百姓去西北垦屯,那才叫人心惶惶!”
“可是他们好好干活儿也就罢了,闹什么事啊?”年轻人激动地道,“听说现在南方的冰夷又开始不安分了。”
“好像是有这样的风声。”年长的茶客喝了口茶水,笑了笑,“不过不用担心,三年前不比这更严重么?幸亏当时净水圣使连夜赶去朔方,劝和了闹事双方,事情才平息下去。这次若是真有事,朔方人肯定还会请他去,不会波及到我们这里来。”
“是啊,这些年多亏了净水圣使,否则这一片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这回年轻茶客表示了赞同,并一脸羡慕地道,“要是什么时候能见净水圣使一面就好了,不过他没事就往穷乡僻壤跑,谁知道他在哪里呢?”
“有水源处,必有净水圣使的雕像,还是别见真人了。”年长的茶客看着年轻人神往的表情,笑着用烟斗在他头上敲了敲,“我是说,你要是看到人家也不比你大多少,怕是羞得恨不能钻回娘肚子里去吧?”
“哼,人家有天神庇佑,是木兰宗的圣人,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年轻人不服气地回答,“我看他的事迹,说不定有些是吹出来的吧?”
“其他是不是吹的不重要,单我们今天能喝到这口茶水,就得感谢他了。”年长的茶客说到这里,引来周围听众一片附和之声。
净水圣使?一听便是老百姓胡诌出来的称呼。坐在隔壁桌子的舒沫不禁皱了皱眉——哪里跑出来这么个人,如果影响如此之大,怎么以前从未听闻?
她付了茶钱走到茶铺之外,无意中看见一口水井,果然发现井台边刻着一个小小的人像,想来就是刚才茶客们所说的净水圣使了。这个人像刻得极为粗糙简陋,无非勉强勾勒出一个人的轮廓罢了,完全看不出真人的本来面目。人像的头顶上,还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天佑空桑。
很明显,这是近年用凿子在古旧的井台上刻画出来的,刻画之人显然没有任何雕刻基础,却一笔一笔都虔诚之极,想必就是这口井的主人家亲自刻上去的。
“客人是东边来的吧,所以才对这个感兴趣。”一个人在她身边热情地招呼道。
舒沫抬起头,发现正是方才那个年轻的茶客。她没有攀谈的兴致,只是淡淡道:“哦,随便看看而已。”
那个年轻人从未见过舒沫这般气度高贵的女子,不由得呆了呆,不好意思地道:“那好,我……我不打扰了……”说着,红着脸跑开了。
他的反应让舒沫怔了怔,随即在井沿边探出头,十几年来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样子——不可否认,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哪怕凭借云浮世家的法术驻颜有方,但那眼睛里透出的沧桑让她不可能再如同少女般娇艳明亮——她的心已经比她的面庞更早地失去了青春。
一股怪异的气味让舒沫回过了神,下意识地从水井边避开。没有错,那股异味正是从水井里发出来的,而井台上,还沉淀着一层闪烁着磷光的水垢。
舒沫一阵恶心,捂住胸口走到墙根,一口把刚才喝下的茶水吐了出来。她暗暗责怪自己:不是一向自负对茶道颇有心得么?怎么连这种肮脏的水都没有分辨出来?
“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先前那个年轻人又绕了回来,在一旁关切地问。
舒沫掏出手绢擦了擦嘴,方才直起身子道:“这样的水,不能给人喝。”
“我就说你是外乡人嘛。”年轻人嘻嘻笑着摸了摸头,“你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水都是这个样子,再往前走,水质还要差呢!”
他看舒沫仍旧紧皱着眉头,连忙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刚才喝的水都是净水,不会有事。净水圣使的法子,真的很灵验的!”
“净水圣使?”舒沫听他又一次提到这个名字,不由问道,“他用什么法术净水?”
“不是法术,只是法子……大家都能学会的。”年轻人有些兴奋起来,指了指茶铺后面的厨房,“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舒沫也亟待证实自己刚才喝的究竟是什么水,于是点点头,跟着年轻人走到厨房外的几口水缸前。水缸都并不是很大,上面配着圆形的木板盖子。
“你看,这是刚才我们喝的水。”年轻人揭开一个盖子,招呼道。
舒沫勉强低下头,看见的是一缸清澈的水,迎着头顶的天光。她用木勺子舀了半勺凑到鼻前,没有任何异味,水勺和水缸都很干净。
“这水是哪里来的?”舒沫奇怪地问。
“我们这里河水少,大家都只能喝井水,所以这水当然是那里来的。”年轻人指了指那口肮脏的井,见舒沫面露疑惑,便笑呵呵地揭开了另一口水缸的盖子,“这就是秘密。”
缸盖下,居然是一层湿淋淋的鹅卵石。
“以前我们祖祖辈辈喝井水,只知道忍受怪味,却没料到各种疾病就是这样生出来的。直到后来净水圣使来了,他说西荒土壤不好矿脉又多,所以井水不干净,有些还有慢毒。他四处教大家用这种净水缸,我们才知道原来水应该是甘甜的,各种怪病也少了。”年轻人将手里的木缸盖斜过来,轻轻敲了敲鹅卵石。“其实这个只是第一层,下面还有好多层呢,有沙子、木炭、棉花什么的,全都用粗藤条编的兜子装好,挂在水缸里。井水经过过滤以后,听说比你们东边的井水还干净呢!”
怪不得他叫净水圣使。舒沫点了点头,不仅对刚才自己的失态行为有些惭愧。“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舒沫笑了笑,同年轻人告别,继续上路了。
说到底,这个净水的法子并不难,怎么那个净水圣使会有如此大的名声呢?舒沫想了想没找到答案,索性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
不过她没想到的是,走了两天,居然又碰到了那个年轻茶客。他此刻已是一副旅行者装扮,风尘仆仆地大步走着,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
“啊,又碰到你了!”年轻人见到舒沫,热情地走上去打招呼,“怎么,你也去无依谷么?”
舒沫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只是随着双辉珠的指示前行,并不关心前方的地名是什么。
“能同路就是有缘分。”年轻人高兴地道,“我叫励翔,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一声。”
“谢谢你。”舒沫见励翔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笑道,“我叫舒沫。”
“我可以叫你沫姐姐吧?”励翔试探地问了一句,见舒沫没有反对,便笑道,“太好了,我正愁路上没个伴儿呢!”
沫姐姐。这熟悉的三个字让舒沫的心一阵抽痛,面上却努力没让励翔看出端倪。
西荒人心直口快,性子豪爽大方,没多久励翔就把自己出行的原因和盘托出:“前几年我出了远门,没想到就此和净水圣使错过,后悔死我了!这回好不容易打听到净水圣使的行踪,我一定要去投奔他!我要跟着他修行,做大功德,大事业,不功成名就是不会回家的!”
“若想功成名就,何不去帝都考取官职呢?或者到叶城去,学学做生意?”越走天越蓝,越走地越宽,森林和草场渐渐落在身后,舒沫看着延伸到天际的荒漠,似乎连呼吸都舒畅起来,原本抑郁的心情渐渐疏解,话也多了起来。
“那是不一样的。”励翔抬起头,极为向往地看了看天空中变化万千的白云,“官位和金钱都是世俗的东西,和灵魂的修炼根本没法相比。我听说净水圣使每出现在一个地方,都会有无数的百姓带着鲜花前去迎接,为他欢呼为他歌唱。就连朔方城里即将开战的冰夷和空桑人,只要看到净水圣使……啧啧,你猜怎么样,两边的人立马就放下武器言归于好!”励翔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极为艳羡崇拜的表情,“所以我觉得,如果能像净水圣使那样,人生才算是圆满无憾了……”
舒沫笑了笑,励翔说话的语气太夸张,明显是道听途说来的,距离真相不知有几千里远。不过那位净水圣使很得西荒民心,这应该是真的。
虽然舒沫并不习惯和陌生人同行,但偏偏每到一个岔路口,双辉珠上指示的方向总和励翔的路线一致,而四周的环境,也明显地越来越恶劣了。
可以投宿的集市再也不复出现,四周只有沙多草少的荒原和丘陵,景色永远不会变化。往往走了大半天,才勉强可以看到几只脏兮兮的羊啃着光秃秃的草地,而它们的主人家,则不知隐藏在哪一片灰蒙蒙的沙山之后。
“净水圣使居然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励翔的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不过他一想到自己所要追求的伟大目标,就咬咬牙继续往前走去。
励翔准备有睡袋,晚上可以就地裹住身子,凑在篝火旁睡觉。旅途中第一个露宿的晚上,他试图将唯一的睡袋让给舒沫,舒沫却坚决地拒绝了。于是,励翔只有不好意思地钻进睡袋里,一边偷偷打量坐在篝火边不饮不食的舒沫,一边惊叹她居然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行若无事,直到在满腔的崇拜与好奇中熟睡。
他们在这样的无人区中行走了四天。
“翻过这座山,前面就是无依谷了。”走起路来已经摇摇晃晃的励翔抹了把头上的汗,指着前方兴奋地道,“听说净水圣使就在那里,但愿他还没有离开。”
舒沫低头看着双辉珠,灰暗的珠子上,一个小小的光点正指着前方的山谷——他确实没有离开。
“沫姐姐,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