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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玄咨有些意外,却不好驳了兆晋的面子,陪笑道:“侯爷此言有理,却不知要斩的是谁?”
“大逆不道的妖人!”兆晋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刘平和李允的脸,“就是那个装疯的参军齐纬!”
玄咨会意地笑了笑,知道这不过是兆晋公报私仇罢了。但他混迹官场,城府颇深,当下不动声色地问道:“却不知这齐参军如何大逆不道了?”
“这个自然是要向诸位说明的。”兆晋颇具威严地看着堂下侍立诸将,冷笑道:“齐纬说朝廷屡屡败给苍梧叛军,乃是因为皇上无辜斩杀彦照之父嗣澄,才引起百姓和军队对彦照的同情——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语,还当不起死罪么?”
“果然是他说的?”玄咨一家正是率先告发嗣澄彦照谋反的功臣,此刻这件事被兆晋说出来,不由有些尴尬,不再多言。
“大人明察!”李允等了许久,见诸人漠然不语,无奈出列道:“那齐纬不过是个疯癫之人,说话有口无心,还望大人饶了他的性命。”
玄咨尚未开口,兆晋已凛然道:“李校尉此言差矣,悖谬之语多出于装疯卖傻之人,难道就不能杀一儆百?莫非李校尉是认同齐纬所言,认为皇上有亏于彦照,才逼得彦照谋反的吗?”
“末将不敢!”李允心中一惊,知道兆晋的话暗藏祸心,实际上已堵死了诸人之口。
“那斩齐纬祭旗之事,诸位还有什么异议?”兆晋故意问道。
“我等皆无异议!”众将事不关己,躬身行礼,只有刘平和李允还僵硬地站着,分外扎眼。
“刘老将军,你有什么意见?”兆晋的语气,绵里藏针。
“末将没有意见!”刘平一凛,赶紧弯下腰去。
“那小李将军呢?”
李允略略垂首站在堂上,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在他的沉默中凝滞得窒息起来。他垂首盯着前方帅台的案脚,鼓起勇气道:“人命关天,还望众位大人三思。”
“你大胆!”兆晋勃然变色,正想一掌拍在桌子上,右手却被玄咨暗暗扯住。不待兆晋再言,玄咨哈哈一笑:“大家各抒己见,没什么关系。既然祭旗之事已议定,下面敢问哪位将军愿为先锋?”
“末将愿往!”刘平抢先道。
“可是齐纬……”李允见事情就这样过去,不甘心地唤了一句。
“李允!”玄咨好不容易打了圆场,生怕李允再说出什么让兆晋翻脸,当即喝了一声,“现在是在讨论先锋一事!”
“刘老将军年事已高,还是由末将去吧。”李允见玄咨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只好照例请缨,又有心加上一句,“有庆阳侯领军,自然能攻无不克。”他不欲得罪兆晋,这后半句话分明已有转圜之意。果然兆晋听了此言,脸上恼怒之色稍霁,倒隐隐地现出得意来。
“李允,你是瞧不起我么?”刘平勃然怒道,“老夫虽不比小李将军神威,也犹堪一战!”
李允不解地望了一眼刘平,却分明看到他眼中企盼之色,只好不再出声,然而心底的疑云却渐渐浓重起来。
宣抚使衙门后宅花厅里,李允焦急地往门外小院里望了望,天色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到了。自从昨夜他登门求见,已经在这小花厅里枯坐了一宿,玄咨一直推说有事,不曾接见他。
抬起身边茶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饶是李允脾性再好,也忍不住焦躁地站了起来,向门口侍立的卫兵道:“请问玄帅此刻可否……”
“啊呀,冗事缠身,现在才得出来。”门外响起了玄咨的笑声,神清气爽,看来是睡了个好觉。
“参见玄帅!”李允单膝跪下,行了个大礼。
“小李将军快快请起。”玄咨连忙双手将李允扶起,笑着问道,“小李将军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见我所为何事啊?”
“玄帅,末将此番前来,还请玄帅赦免了齐纬的死罪,他毕竟只是个疯癫之人啊。”李允抱拳低头,诚恳地道。
玄咨眼中的笑容渐渐冷却了,他看着李允,慢慢道:“说得对,他毕竟只是个疯癫之人,你不值得为了他得罪庆阳侯。”
“大人,可末将实在无法看庆阳侯如此公报私仇……”李允刚说到这里,玄咨已从袖中取出一封文书来,不声不响地递到李允手中。
李允打开文书,看得几行,不由大吃一惊。这文书乃是一道奏章的抄本,内中检举忻庆路马军总管刘平勾结奸商,倒卖军粮中饱私囊,落款的乃是兆晋为首共一十九人。
“玄帅,末将与刘老将军相熟,知道他正直无私,愿以性命担保刘老将军清白。”李允看完这道颠倒黑白的奏章,急切之中脱口说道。
“我也知道刘平绝不会干这种事。”玄咨叹了口气,“庆阳侯送这封奏章来,是想说服我一起联名上奏。庆阳侯之母榕夫人乃是皇上的乳母,一家人深得皇上宠信,我无法屡次驳他的面子。何况此番忻州汇集了四路人马,只是名义上受我这宣抚使的调动,实际还不是各自为政?此番我若答应你解救齐纬,就不得不违心在这奏章上签名,否则与庆阳侯撕破了脸面,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玄帅的难处,李允明白。”李允迟疑地道,“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么?”
“官场险恶,哪里能两全其美?毕竟我和庆阳侯失和,影响的就不仅仅是疯子齐纬一人,乃是千万将士的性命!”玄咨无奈地看着李允,“保齐纬还是保刘平,你说了算吧。”
李允站在当地,只觉一颗心如在油锅中煎熬,半晌方道:“自然还是刘老将军重要。”
“既然你放弃齐纬,就不要因为他得罪庆阳侯。”玄咨若有所思地看着李允,“此番出兵白石浦,庆阳侯可是看中了你的武艺,点名要你作他的随身副将。你和他素有嫌隙,可要仔细了,否则再出什么岔子,我也保不了你。”
“末将定当竭尽所能。”李允见事已至此,无力再争,只好告辞离开了宣抚使衙门。
看着李允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玄咨俯身走回自己的书房,从带锁的抽屉中取出一道奏章来。这道奏章与他先前给李允看的抄本没有多大不同,唯一的差异便是在所有刘平的名字后都加上了“李允”二字。
拿起桌案上的笔,玄咨俯身在联名奏章正本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封好了交给身边的侍卫:“八百里加急送往越京,直呈兵部。”
“等这个朝廷背弃了你,你还会为它卖命吗?”玄咨望着虚空,浅笑着低声自语。
三日后,大军集结的鼓声响彻了整个忻州。
辛悦还是穿着那身敝旧的靛蓝布裙,站在忻州东南嘉岭山上,仿佛一株荏弱单薄的芦苇,虽然被风压得弯下腰去,却仍然有不绝如缕的坚韧,清冷冷地不肯摧折。
面朝西方,可以隐约望见五色的旌旗在城头飘扬。
三声炮响,如远处的雷声,慢慢散尽。辛悦知道,追魂炮响过,齐纬的人头已经被盛进了托盘,祭奠描金绣银的帅旗。可是这经年来充塞难消的怨气,指天骂地的愤懑,当真能佑护朝廷军队的胜利吗?
跪在岭山寺塔前,辛悦点燃了一束线香,也不知道死不瞑目的齐纬是否能看得见。
“阿悦,走吧。”一个声音从她身后温和地传过来,“管营答应我们去给齐参军收尸。”
辛悦暗暗地苦笑了一下。徐涧城不会知道,为了让方秦能够答应他们去为齐纬料理后事,她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先生,难道齐参军就白死了吗?”辛悦强抑着泪水,忽然叫了出来,却分明看到一种悲愤的神情在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慢慢蔓延开。
“我们是没有办法救他的。”徐涧城的口气甚是沉重,却忽然冷笑道,“不过我见了刘平,他会想办法为他儿子和齐参军报仇。”
“让朝廷治兆晋的罪吗?”辛悦道,“可是上次兵败,兆晋却把罪状都推到了刘粼身上……”
“这次不一样。”徐涧城慢慢朝山下走去,脖颈一如既往地昂扬着,腿脚却似乎有些不便,显得背影更为落拓,“刘平已经有所安排了,只可惜那些枉死的士兵……不过,这世上无辜而死的人太多,多得已经没人会顾及了。”
辛悦默默地扶住他,走下山去。
“李允到底还是没有救齐参军。”走着走着,徐涧城忽然道,“我就知道,他们李家都是冷心冷血之人。”
“允少爷或许有他的苦衷。”辛悦低声道,“他本来从不酗酒的,昨夜却醉了伏在桌上哭泣。”
“假仁假义。”徐涧城一声冷笑。
辛悦没有回应徐涧城的话,继续说下去:“允少爷喝醉了就开始叠纸船,也没注意我还在一边。他一边叠一边叫着清越郡主的名字,然后打开一个箱子将叠好的纸船放了进去。我看了一下,那个箱子里全是各种各样的纸船,少说也有两三百只。我猜这是他为清越郡主叠的吧。”
“你好像说过那个郡主正是苍梧王彦照的女儿?”徐涧城仿佛捕捉到什么信息,转头看向辛悦。
“是的,听允少爷说,清越郡主现在被困在越京,他只有打完了仗才能回去见她。”辛悦毫无保留地道。
“看来李允对你很信任啊,这些话都告诉了你。”徐涧城微微一笑,眯起眼睛望了望远处湛蓝的天空,“看来这个清越郡主,正是可以从李允身上打开的缺口,李家最终会被这个叛王的女儿拖垮的。”
“先生,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辛悦似乎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口,只搀扶着徐涧城朝忻州城内走去。作为一个鲛奴,尽管内心对徐涧城将报复的种子撒在李允身上有些不忍,辛悦还是选择了乖顺的沉默。毕竟此刻,徐涧城才是她的主人,她的爱人,她的天神。
帅字旗下,李允松松挽着马缰,默默地跟在庆阳侯兆晋与巡检谦易的身后。此番出师白石浦正面迎战苍梧军,刘平率前部一万人已星夜启程,偏偏中军主力却走得不急不徐,让李允心中暗暗着急,却又不能开口催促。
“谦易兄请看,那就是忻州有名的岭山寺塔了。”兆晋持鞭指向远方,悠然道,“等偷得半日清闲,定邀谦易兄前往游玩。”
“既得侯爷如此推崇,想必风景是绝佳的。”谦易虽是戎装打扮,神态潇洒却如闲庭信步一般,风度丝毫不输于兆晋。
“谦易兄不知,这岭山寺塔还有个来历呢。”兆晋笑道。
“愿闻其详。”
“嘉泰朝时忻州有一妇人,甚有姿色,与忻州少年狎游荐枕,来者不拒,不料几年后竟突然死了。忻州人大是悲痛,就集资把她葬了。谁知数年后西荒来了个苦行术士,对这坟墓大加礼赞。忻州人不明,纷纷询问,这术士方才言道这妇人慈悲善舍,乃是创造神身边侍女仁护女神的转世,遍身骨骼相连。众人不信,开棺验之,果然不错。于是便建了这塔,专奉仁护女神,那里面的女神塑像体态,眉目妖娆,可是一绝啊……”
李允听他们到现在还在说笑这些无聊话语,不由心中暗暗叹息。猛可里看见一个前方探子飞也似纵马过来,性急之下走上数步,尽量谦恭地道:“大人,前方战报!”打断了那二人的谈兴。
“报!我军前锋在白石浦南岸与苍梧军开战,敌众败走!……”
“苍梧军败走了?”兆晋大喜,“我就知道这次重振我朝廷军威,苍梧的乌合之众定然溃败。”
“刘平将军当先追击,被敌兵飞矢射中面颊,裹创退还。前军现已在白石浦安营!”探子继续奏报。
兆晋本欲传令刘平加紧追击,却不料刘平已然负伤。正在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