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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伸手指了指内右门的方向:“就在那边,拐角那里,”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我从那边角门过来,正好能远远看到四哥……”
寤生左右望了望,想起康熙是从月华门进去,十七或许错过也在情理之中,再按照他指的方向,不可能是把康熙误当成四爷了。
“唉……我去尚书房那边瞧瞧,兴许能找到四哥。寤生,我走了!”说着一溜烟跑掉了。
心中有些不安,可究竟因为何事不安又无法明白,她想起那日在清音阁中的情景,几日来一直萦绕于心挥之不去,似乎此刻,只有看到那个人才会安心。她攥了攥拳,凭着直觉转身往园子里去。
找了好半天,终于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独自坐在万春亭外的汉白玉石阶上。
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连自己为什么要来找他都不知道,又怎么能知道自己见了他说什么?
那人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峭壁上一棵雪松,挺拔苍凉,孤傲的立在无垠的天穹之下,隐隐散发出令人只能仰望的王者之气。
多年之后回想起来,她才恍然觉悟:那个皓月下一袭玄衣的身影,宛若巍峩障壁,挡的她一生茫茫然望断无寻处。
胤禛转过头,就见她站在桂树下怔怔望过来,眸中的光芒模糊难辨。他不觉抬手捂住胸口,那里原本躁动的心此刻竟奇迹般的平和下来。
寤生迟疑半晌,慢慢走过去。
“四爷……你怎么在这里?”
胤禛浅浅勾唇:“赏月。”
寤生闻言抬头看了看,正好看见一轮玉盘当空,于是便没了话。
“过来跟我一起赏月。”
“哦。”她有点尴尬地挠挠头,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胤禛见她穿得单薄,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这样会暖和一点。”
寤生心中轻动,没有挣扎,顺从地倚在他的胸前,心里竟比刚才了宁和了许多。他的身上是她已经熟悉的淡淡的清香,似乎还带了点檀香的味道,很好闻,很温暖。
胤禛闭着眼,下巴轻轻搁在她的头顶,将她揽紧了些。柔声道:“身上好些了吗?”
寤生点头:“嗯,好多了。……四爷,”她轻轻离开他的怀抱,坐直身看着他,双眸在月光下跳动着盈盈的光彩,“你为什么要对寤生这么好?总是帮着寤生?还这么关心寤生。”如果不问清楚,总是不能安心的。
胤禛微怔,随即微眯了眼:“怎么?不想欠我的人情,所以要问清楚么?”
是这样吗?寤生默默垂下睑,在心中自问。从前她最不想欠的就是他的人情,最不想与他这种人有什么交集。可是现在呢?他为她做了那么多,一点一点地软化着她的心。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记得别人对她的好,然后千方百计想着偿还。可眼前这人不一样,欠他的人情,怕是早已还不清了。她之所以要问清楚,是不想让自己那么可怜地掉进他偶尔给予的那个温柔的陷阱里,最后却眼睁睁地看着他不屑一顾的离开。如果只是一时的新鲜感,如果只是心血来潮的玩弄,她想,现在的她,还是可以从那个陷阱里爬上来的吧。
看着她的沉默,胤禛的心渐渐沉入谷底,面上如月辉一般清冷:“我对谁好,还需要理由?就算你真想还我的人情,凭你,还得清么?你今儿来找我,就是要跟我说这些?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省得你为了这么点事儿惶恐不安:我想对谁好就对谁好,想帮谁就帮谁,从来没什么理由。”
寤生手指微颤,慢慢低下头去。半晌,才努力笑了笑:“哦,寤生明白了。谢谢四爷一直以来的照顾……寤生就先告辞了。”说完站起身,对着他鞠了一躬,转身仓惶离去。
胤禛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心隐隐刺痛起来,低声自语:“笨蛋……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
第27章四爷发誓
寤生回到屋里,靠在门上闭眼吸了口气,唇边漫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这样自己也可以死心了吧,原来到最后果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现实总是轻易击碎妄想。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有的人可以随意施舍给别人一点温暖,而有的人却要攥着这点温暖当做幸福。
幸好,还没有陷得有多深;幸好,一切还没有开始;幸好,心还不是特别痛。
她擦掉脸上的泪,努力不去想太多:她是寤生,足够坚强,没有什么能够随便将她击垮。
屋中烛灯摇曳,照亮了每一个角落。她见刚才研的墨还剩了不少,此刻既无睡意,便又铺了宣纸写字,诗词歌赋,只要能想到的全都写下来。书法是可以净化心灵的东西,也令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收敛,最后完全沉浸在那黑白分明的世界中去。再加之很久没有写字,这样也算过了瘾。
不知不觉,玉兔渐渐西移,乾清宫的家宴早都散了,靡靡弦乐之音也已听不见,耳边仅闻外间更漏空冷的滴答声。
地上扔了无数张写满字的纸,或笔力险峻,秀丽挺拔;或飘若游云,韵如流水。这时候,似乎从窗外很远的地方飘来一阵箫声,空悠缱绻,凄美婉转。她不禁停下笔,细细听来,更觉得这箫声似曾相识,仿佛何时在梦里也听到过。
她披了一件夹袍出了屋去,沿着箫声传出的方向找去,一直快到了南书房附近。今天中秋,这个时辰巡夜的侍卫已经到别处去了。她见有几个小太监捧着果盘酒盏走过,便上前问道:“几位公公,这是做什么去?”
领头的一位见是她,忙陪了笑脸道:“原来是寤生姐姐。刚刚十五爷、十六爷、十七爷,并几位公主聚在一起,要在千秋亭赏月吟诗呢,这不,奴才们刚从阿哥所准备了东西,忙着送去呢!”
寤生点点头:“几位辛苦了。”
“寤生姐姐说哪里话,姐姐在御前伺候,比我们要辛苦多了。姐姐这么晚是要上哪儿去?”
她抬眼远远望了望,才道:“你听见没有,哪里有箫声。”
那小太监缩了缩肩,强打起笑脸:“寤生姐姐您快别提了,我们几个也听见了,也不知是从哪里传来,大晚上渗得慌……嗯,大概是从东边儿传来的吧……姐姐快别管了,回去歇着吧,我们也要忙去了。”
寤生微微一笑:“去吧。”
等到那几位小公公走远,闻着那箫声似乎近了些,她迟疑了一下,终是抵不过心中的好奇继续寻去。
最后在偏僻无人的一处石阶上,她看见一袭白衣正在吹箫的太子。
感觉到有人在附近,箫声停住,太子睁开眼转过头,见是她,眸中闪过一抹讶异。寤生怔怔看着这个月色下俊美无俦却又清冷到骨子里去的男子,连行礼也忘了。
太子不再看她,低头继续吹箫,双眼轻轻阖着。寤生虽不懂萧,但也听出来这首曲子已经没有最初时听的那么凄绝,却在悠远之中融着丝丝愁绪,欲诉而不得诉,欲言而不得言;她细细品味,又能咀嚼出其中的深沉厚重,甚至还带了一丝苦味来。
一曲终了,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半晌,太子淡淡地开口,似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他最喜欢的曲子,叫《蒹葭》。”
“他?”
太子的唇边漫起一丝浅浅的笑容,只是在寤生看来,那笑容飘渺的仿佛随时会在这月色秋风中化去。他捂住胸口,轻轻地道:“我的清砚啊……”
清艳?太子的爱人么?“她死了么?”她没想到自己会脱口而出问这个问题。
太子抬眼望向不远处,眸中氤氲着迷蒙的水光:“……死了……他死了……是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的……”
寤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棵桂树。那是棵不粗的桂树,大概刚刚栽下没有多少年,开着细小金黄的花,飘散出淡淡清爽的幽香。她心中一动:“这是你和她一起种下的么?”
太子依然淡淡的笑:“是那年我让他化装成小太监,悄悄将他带进宫来,我们一起亲手种下的。那时候他才十四岁……转眼就是五年了。而他离开我已经有三年了……”
“她是沈老板的姐姐吗?”
太子望向寤生,唇边的笑意越发显得迷离:“他是清墨的哥哥,大清墨一岁。”
“哥哥?”寤生惊讶地看着他,“……他是……哪个‘艳’?”
“砚墨的‘砚’。”太子的眸中闪着丝丝寒冷的光,“是不是很难想象?”
寤生默默摇头,心中只被悲凉填满。同性恋情在现代都是个边缘话题,更何况是在法律明确禁止的清朝?她能想到他们从相爱到分离的过程,甚至能够触碰到太子此刻的伤痛,尽管他一直在笑。大悲无泪,痛到极处,是连哭都哭不出来的。
“爱情跟性别无关,你爱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性别。”
太子一怔,随即粲然而笑。目光又投向那颗桂树,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滴在他手中的碧玉箫上。半晌,寤生听到一声低低的轻语:“谢谢你……”
快到寅时,她才被冻得有点瑟瑟的回屋,睡意却全然没有了。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大概东方既白的时候,才终是沉沉睡去……
翌日上午,寤生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揉揉眼爬起来,披上衣服靸着鞋去开门。脑中还迷糊着,她懒懒地倚在门框,掩嘴打着呵欠看向来人:“谁呀……”游离的目光正对上一双冷冽的瞳,猛然一个激灵,如同被冷水自头顶灌下,全身凉彻。
“四爷您稍等一下……”随即“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心脏怦怦直跳,任谁一早起来遇到这种事也会吓得半死吧!她捂着胸口,对着门瞪了一眼,才慌忙回到里屋穿好衣服。
“请问四爷有什么事吗?”寤生重又打开门,彬彬有礼地问。
“你就这样让爷站在门外?”
她既没洗漱又没梳头,难道要这样让他进来么?正在迟疑,那人自己挤了进来,在几边的椅上坐下,声音极平淡地道:“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该收拾的收拾完。”白皙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弹着。
寤生瞅了一眼他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蹙了蹙眉重复了一遍:“请问四爷有什么事吗?”
“快去洗漱,爷现在不想跟你废话。”
寤生翻了个白眼,欠身行了一礼就不再理他,自去打水。在外间洗漱完,忍受着那人从头到尾的目光。随即掀了帘子进了里屋,取出妆奁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匣盖内侧那面活页的镜子正好支起了一个合适的角度。
刚拿起象牙梳子梳理长发,帘子被掀开,四爷进了屋来。寤生在镜中瞪了他一眼,依然不理他。
四爷走到她身后,指尖撩起一缕长发,轻轻赞叹:“真是好头发。”望着镜中她秀丽清雅的素颜,扬唇而笑,眸中溢出淡淡的宠惜,“今儿我要去寺里还愿,顺便带你去祈福,你要有什么愿望就拜一拜。皇阿玛那里我已经跟他说了。”
寤生停下梳头,心中升起隐隐的怒意,望着镜中的他:“四爷何苦又来招惹寤生?昨儿不都说的清清楚楚么,今儿又想让别人误会是不是?!寤生这样还不能满足你的自尊心么?!你非要把别人玩弄于掌中才甘心是不是?!”说到这越发觉得委屈,眼圈也红了。
胤禛一怔,心中恍然了悟,如同云开雾散一般,那唇边的笑意就更深了。他俯身凑到她的耳边,低柔的声音中带了十二分的无辜:“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明白。什么叫‘让别人误会’,什么叫‘把别人玩弄于掌心’?你能给我解释一下么?”
她心头一颤,别过脸去,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这个混蛋,为什么要一直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