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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是二十年前那个叫卢萍的女生吗?郭颖几次想开口向何教授提及这个疑问,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荒唐,便忍住了。
郭颖想到了两小时以前,当她和谢晓婷在这后山的山头眺望到凉亭时,谢晓婷还误以为何教授一人呆在这里是因为寂寞呢。谢晓婷还由此产生了来挑逗何教授的念头。郭颖实在不理解谢晓婷作此决定,是真的对何教授有好感还是想闹着玩玩。
然而,谢晓婷在从山头到凉亭的路上消失了。午夜时分,郭颖看见谢晓婷隐入树林后便再没出现,一直到她自己赶到凉亭,一直到暴雨倾下,她听何教授讲了长长的故事以后,谢晓婷也没出现。
快凌晨两点过后,夏夜的暴雨停了下来。何教授也不再说话,只是抽烟,红红的烟头在暗黑的凉亭里显得孤寂。郭颖对他说了些安慰的话,表示要回寝室去了,并且劝他也回宿舍去休息。
“你,先走吧。”何教授木然地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我在这里陪陪她。”
这句话让郭颖心里也阵阵发痛。她知道凉亭是何教授与那个女生最初和最后见面的地方。二十年了。郭颖突然又想到了发夹,心痛中又夹杂着一点儿恐惧。
独自下山的路上,黑糊糊的树林又使郭颖想到了在一棵树上蠕动的黑影,这是她刚才去凉亭的路上发现的,现在猛然回想起来,倍感蹊跷和后怕。
她几乎是像逃离噩梦似的跑出了后山。走进女生宿舍楼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她想谢晓婷也许已经先回到寝室了。她要问问谢晓婷,为什么没到凉亭来?
快凌晨3点了,整个宿舍楼悄无声息,连楼梯和走廊上的路灯都已关闭。她摸黑上了三楼,尽量放轻脚步,以免楼梯响动让人发现她这样晚才溜回来,有人问起缘由是很难解释的。
在推开寝室门的一刹那,郭颖似乎听到屋内有一声响动。“晓婷。”她叫道。她想谢晓婷一定早已回到寝室来了。
然而,屋内空无一人,灯亮着,她记不清是不是自己走时未关灯。
郭颖脱掉外衣,一头倒在床上将全身放平,她感到头有些晕。“谢晓婷到哪里去了呢?”她纳闷地想着,侧脸望着对面的床铺,床上很整洁,谢晓婷确实没回过这寝室。她想到了后山近来发生的种种怪事。谢晓婷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突然,她看见床边的地上掉着一条毛巾。她翻身下床拾起,这是一条粉红色格子花的枕巾。这不是卓然的吗?怎么掉到地上来了?她抬头望了望上铺,自从卓然精神分裂住进精神病院后,她的上铺就一直是空的,既没有卓然在上面翻身的声音,也没有夜半的梦话了。卓然的大部分生活用品都已带走,但床单被盖之类还是铺得整整齐齐的,好像预示着她很快会病愈归来。
卓然的枕巾,怎么会掉下来呢?郭颖爬上了上铺,抓着上铺床头的铁栏往铺上看去,床单很凌乱,像是有人在上面滚过的样子,那么,这枕巾也是被人碰下来的了?郭颖感到有点紧张,正想下到地面,突然感到抓着上铺床头栏杆的手心有点发粘。她将手掌举到眼前一看,“哇”的一声惊叫,从床架上滑落下来。
坐在地上,郭颖两眼发直。卓然床头栏杆上有血,红红的,粘在了她的手上。这血很红,很滋润,显然是刚刚留下的。
卓然早已住医院去了,谁会钻进这寝室,并且在那里留下血迹呢?本来,卓然的精神失常就非常蹊跷,先是说梦话“背后有人”,令郭颖在下铺听到时感到离奇和恐惧,后来出现了梦游,并且在浴室淋浴时会忘掉时间,久久地站在喷头的水流下像一根木头。而今,在卓然住院以后,她的床头哪来的鲜血呢?
仔细想来,最早的不祥之感是那个发夹带来的。卓然在后山拾回的那个发夹无人认领,好像故意要给这间寝室带来凶兆。卓然戴了那发夹后就说头痛,郭颖戴过一次,似乎也有不舒服的感觉,早知会有后来的一切,真该将那发夹扔回后山去。
郭颖从地上慢慢地站起来,手心里的血粘腻腻的,头脑里也是一片混沌,她想去开门,想走出屋去,站在走廊上大喊,然而,两条腿软绵绵的,竟迈不开步子。
她想起了刚才开门进屋时,屋内的什么地方发出了一声响动,这使她更加紧张。她顺势在自己的床沿坐下来,突然,有什么东西从床下碰到了她的小腿。她刚反应出床下有人,已经有一个人的身子从床下爬了出来。郭颖本能地抬起腿让他,同时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
半夜过后,从你的床下爬出一个人来是什么感觉?郭颖事后回忆说,那一刻差点吓得昏死过去。当时只觉脑袋里“嗡”的一声,视线也变得模糊,墙壁似乎也有点摇晃。那人像一头黑色的怪物从床下爬出,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的额头上、手背上浸着血迹。
“别怕,别怕,是我啊。”那人站在她面前急切地说。轮廓分明的脸上挂着绝望。
郭颖这时已本能地蜷缩到床角,她定了定神,这不是吴晓舟吗?这个同班的男生半夜三更钻到她的床下来干什么?他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你,你干什么?”郭颖还没从惊恐中完全解脱出来,但话音里已经升起了怒气。
“卓然死了!”吴晓舟哽咽着说。
“怎么会呢?”郭颖几乎叫起来,“精神失常怎么会死人呢?前段时间我们去医院看她,虽然她仍是低头无言,但已没多少胡言乱语了。她母亲说,让她回家休养一段时间,下学期就可以回校上课了。”
“她是昨天死的。”吴晓舟木然地站在屋中说,“我昨天去她家看她,她已经不在家了。她母亲说,突然大出血,送到医院抢救已经晚了。她的胃里有很多玻璃和铁钉,天知道她是怎么吞下去的,也不知道她吞这些东西有多长时间了。死时,人已瘦得像一根藤。”
“啊,太惨了!”郭颖哀叫道。然后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向吴晓舟问道,“那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说完这话,郭颖才突然意识到蜷缩在床角的自己仅穿着内衣。她一把抓起堆在床尾的一条连衣裙套在身上,然后移到床沿坐下,两眼恼怒地盯着吴晓舟。
“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回寝室来。我看见你和谢晓婷去后山了,所以才到这里来。我不愿让你们知道这件事。刚才听见你回来的脚步声,我一下子慌了神,才从卓然的铺上跳下来,躲到床下去了。其实,我不应该躲起来的,因为我到这里来也没什么,只是想看看卓然的床铺或枕头下面,有没有日记本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是不能散失的。”
“你,找卓然的日记本干什么?”郭颖的恼怒并未消除。
“是这样的,”吴晓舟可怜巴巴地说,“我和卓然相爱已经很久了,是从大一开始的。卓然怕同学们知道了会打趣她,我们便一直没有声张,约会也是很秘密的。因此,我今晚来这里找日记本也想避开你们。我在卓然的床铺上什么也没找到,想到她现在已魂归西天,突感万念俱灰,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便用拳头打墙,用头碰床头的栏杆。如果不是听到你回来的声音让我中断了情绪,我想我会死在卓然的床铺上。真的,那一刻真的想死。”
“哦,”一种很复杂的感受堵在郭颖的胸口,有惊奇,有悲伤,还有一些感动。“你痛吗?”她一边问,一边找出纸巾来捂在吴晓舟的额头。“按住纸巾压一会儿,这样可以止血的。”她吩咐道。
吴晓舟穿着黑色的背心,他抬手捂住额头时,手臂上已经有了凸起的肌肉。这位身体偏弱的校园诗人看来已强健了许多。郭颖猛然想起她每天早晨起来跑步时,总会看见吴晓舟已在朦胧的黎明中锻炼,吊单杠、做俯卧撑,这是由于爱情的力量吗?他是否想在卓然眼中显得强壮一些?
郭颖还记起了吴晓舟写过的诗,句子已记不得了,但诗里面有“丝袜”、“毒蛇”等字眼,给郭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这两个形象都是后山的隐秘和传言,难道,吴晓舟或者是卓然,和后山的怪事发生过什么联系吗?事实上,卓然的精神异常就是从后山拾回那个发夹开始的。
“卓然是什么原因精神失常的,你知道吗?”郭颖让吴晓舟换了一张捂在额头上的纸巾,然后问道。
“我,不,不知道。”吴晓舟语无伦次地回答说,“也许有遗传的因素吧。但她的父母或者更上一代有没有人得过精神病,我也不知道。”
看来,为回答这个问题,吴晓舟把进医学院两年来学到的知识都用上了。但这显然不能说明问题。郭颖认为,卓然的精神失常与后山及那个发夹有直接关系。
“你一定听说过,后山下的防空洞里曾经死过一个女生,是文革中的红卫兵。多年后发现时,只剩一堆白骨了,另外还有一只发夹。会不会那就是卓然从后山拾到的那只发夹呢?”
“怎么会呢?”吴晓舟肯定地回答说,“二十年了,那发夹不会还在后山上。并且,在防空洞发现发夹的事也仅仅是传言,谁真的见过呢?”
“但是,”郭颖认真地说,“卓然确实是戴了那捡回的发夹后开始头痛的。后来她病重住进精神病院后,我和谢晓婷在这屋角看见那发夹就心烦,商量后,我们便把它扔回后山去了。第二天,我们又觉得还是该把那发夹保留下来,因为如果今后再出什么事,那发夹也许是一种线索或证据。这样,我和谢晓婷又去后山找那发夹,奇怪的是,它失踪了。我们清楚地记得是把它扔在一棵树下的草丛中的。那棵树我们记得很清楚,可是发夹没有了。”
吴晓舟在椅子上坐下来,额头的渗血已止住了。他说:“这我说不清楚,也许……”
“还有一个身着白纱的女人,听说过吗?”郭颖突然想说出所有的疑问,“老校工看见过,谢晓婷也看见过,在夜半的后山,一闪就不见了。”
“哦。”吴晓舟满脸茫然,沉默了一会儿,他说该回男生宿舍去了。
郭颖看了看表,已是凌晨3点多了,便安慰了吴晓舟几句话,并提醒他下楼小心,因为走廊和楼梯上的路灯都熄掉了。
吴晓舟走后,郭颖关上了门,回转身来,倍感空旷和寂静。她望了一眼卓然的铺位,两年来亲密无间的同学睡过的地方,此时却让她生起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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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匆匆上了床,望着床的顶部,卓然曾经就睡在上铺。夜里翻身时,床架便发出响声。她不敢再想了,用手捂着眼,想尽快睡去。
在同一个夜晚,除了早早睡去的人经历大致相近以外(其实梦也是千差万别的),醒着的人,在同一时间却遭遇着完全不同的事。命运之手让人对下一刻无法预测。
比如这个夜里,夜半12点之前,郭颖和谢晓婷在后山上共同发现了凉亭里有人。然后,谢晓婷独自从迂回的道路向凉亭潜过去。从这一刻开始,她和郭颖的夜间经历便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轨道。看来,人的生活大筐中接住的东西很多是偶然掉下来的。
这夜的结果是,谢晓婷并没按约定到凉亭去。直到郭颖去了凉亭,然后又回到寝室,谢晓婷依然沓无音讯。
凌晨3点过后,郭颖独自睡在寝室里,她想到了凉亭里红红的烟头,何教授一定还在那里凭吊二十年前的恋人。而这寝室里的上铺将一直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