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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恩-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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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今天晚上,无论怎样,也来不及想法子,只好饿一餐了。”唐友梅受了人家这一阵感谢,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在桌子底下,把那支盖了破盖的小铁锅拿了出来。连饭和锅,一齐捧着交给了他,他就把锅拿到厨房里来。揭开锅盖,看时,里面煮的饭,只有些锅底,而且焦蝴了大半边。有一只碗,装了小半碗老菠菜,将菜倒在饭里,加上一瓢凉水,放到煤灶上煮开了,将菜和饭用铁勺一搅,在共用的饭橱里,找了一遍,找到半边破盐罐,倒还有些盐渣,在锅里舀了一瓢饭汤,倒在罐子里,涮了几转,依然倒进锅去。约摸有半点钟,锅里喷出来的水蒸气,带着香气,甚是好闻,肚子万忍不住了,盛了一碗水饭,对着炉灶就吃起来。这饭虽因为烧饿了,有些苦味,可是吃到嘴里,并不让他停留,就吞咽下去。饭是热的,厨房里也是热的,站着把那小锅饭,一口气吃完,浑身大汗直流。他放下碗来,叹了一口长气道:“这又算混过了一天。”于是回房睡觉去了。不过次日清早醒来,又添了他许多不快,只听到唐友梅对同住的人道:“老洪不得了,昨晚上不是我留点剩饭给他吃,就要饿一晚上,真是太苦。”另一个人道:“这样的苦,何必还在北平住着?老早的回家去吃老米饭不好吗?在北平住着,无非也是拖累同乡。”士毅觉得吃人家一碗剩饭,还不免受人家这些闲话,从今以后,再也不找同乡了。在床上躺着想了一阵,用手连连槌了几下床,自己跳起来道:“好!从今天起,我去找出路去。”

起床之后,自己到厨房里去舀了一盆冷水洗脸,背了两手,在院子里来回踱着。心想,到外面去找出路,找什么路子呢?除非是满街捡皮夹子。可是满街捡皮夹子,昨天已经失败了,哪有这样巧的事?正在这里出神,却听到南屋子里,有人念道:昨日下午四时许,有刘尚义者,在前门外鲜鱼口路行,拾得皮夹一只,中有钞票五十元,毛票八角,三百元汇票一张,名片数张。刘正欲报告警察,有一老人抱头大哭而来,问之,遗失皮夹。当询夹中何物,老人对答与皮夹中之物相同。刘即与老人同赴警区,将物点交。老人留下汇票,赠刘钞票五十元,刘拒绝不收。此真拾金不昧之君子也。

洪士毅听得清清楚楚,便问道:“老黄,你念什么?”屋子里人道:“无聊得很,墙上贴有一张旧报,我念着混时间。这样的好事情,我们怎样就遇不着呢?”士毅且不答话,心里可就想着,如此看来,路上拾皮夹子,并非绝对不可能的事,今天我再到街上去撞撞看。慢说五十元,就是捡到五块钱,这个月的生活问题,我也就算解决了。如此看来,还是趁着这个机会的容易,他也不再行踌躇,一直就上鲜鱼口来。似乎鲜鱼口的大道上放了一只皮夹子,在那里等着他一般。及至到了鲜鱼口,只见车水马龙挨肩叠背的行人,都抢着来,抢着去,何曾有什么人落下皮夹子来?他在十字街口的人行便道上,先站了许久,随后又沿着店铺屋檐下走去。不知不觉的,将一条五里路的横街走完,直走到崇文门大街,何曾看到路上有人丢下的皮夹子?心想,天桥是平民俱乐部,大概不少平民找职业的机会,于是绕着大弯子走到天桥来。但是天桥的平民虽多,吃的吃,玩的玩,做买卖的做买卖,绝对没有什么机会。自己经过各种摊子,都远远的走着。有家小饭铺,门口一只大锅,煮了百十来个煎的荷包蛋,酱油卤煮着,香气四沸,锅边一个藤簸箕,堆了许多碗口大的白雪馒头。一个胖掌柜,用铁铲子铲着荷包蛋,在锅里翻个儿,他口里唱着道:“吃啦!大个儿鸡蛋,五大枚,真贱!”说着时,他眼睛望了洪士毅,似问你不来吃吗?士毅咽了一口吐沫,掉转身躯走了。而且这个时候,却见两名巡士,用绳子拴了个穿黑长衫的人迎面而来,口里还骂道:“你在天桥转来转去三天了,你在这里干什么?”士毅想着,分明是个同命人,更不敢在天桥久留,低了头赶快走开。

他是上午出来的,既不曾吃喝,又走了许多路,实在困乏。无精打采地走着,一阵锣鼓声,传入他的耳鼓,正是到了一家戏馆前。他忽然一个新思想,连带着发生出来,在娱乐场中的人,银钱总是松的,虽不会丢皮夹子,大概落几个铜子儿到地下来,绝对是不能免的。那末,我到里面去装着寻人,顺便拾几枚铜子回来,也可以买个冷馒头吃了。如此想着,举步就向戏馆子里走来。北平旧戏馆的习气,观客不用先买票,尽管找好了座位,自己坐下,然后有一种人,叫着看座儿的,自来和你收钱。洪士毅倒也很知道这规矩,所以坦然地向里走。可是当他到了里面,早见乌压压的楼上和池座,坐满了人。池座后面冲门口,堆了一群站着的人。这种人叫听蹭戏的,就是当戏馆子最后两出戏上场的时候,看座人门禁松了,便站在这里,不花钱听好戏。若说他,他就要看座的给找座位。这时当然找不着,真找着了,他说位子不好,可以溜走。这种人已成了名词,自是无法免除。洪士毅这时走来,也就成了听蹭戏的。不过他的目的,并不在戏台上,只是注意地下,那里有落下的铜子没有?这里是座位的最后面,当然是看不见的。他于是东张西望,装成寻人的样子,向东廊下走来。事情禁不住他绝对用心,在最后一排上,有个空座位,在扶手板上,正放着一叠铜子,并无人注意。心里想着,最好冒充那个看客,就在那空椅子上坐下。假使坐下了,可以大大方方的,把那一小叠铜子,攫为己有。如此想着,回头四周看了看,觉得观客的眼光,都注射在戏台上,并没有望到自己身上来的。胆大了许多,便向那空位子上走来。那空位子,正是第一把椅子,并不需要请别人让坐,自己一侧身子,就可坐下去。然而正当他身子向前移了一移的时候,哄天哄地一声响,原来是台上的戏子卖力唱了两句,台下的观容齐齐地叫了一声好。士毅倒吓了一跳,莫不是人家喝骂我?身子赶快向后退着。及至自己明白过来,加了一层胆怯,就不敢再去坐了。不过自己虽不上前去坐,但是那一小叠铜子,看过了之后,始终不能放过它,遥遥地站着,只把眼光注视在上面。不过自己心虚,恐怕老注视着那铜子,又为旁人察觉,因之低了头,只管去看地下。注视了许久,却看到附近椅子脚下,有个纸包,那纸包里破了个窟窿,露出一个面包来。他肚里正自饿着,看了那面包之后,肚子里更是不受用,只要一弯腰,那面包就可以捡到手里,于是将脚移了一移,待要把面包捡起来。但是要想得面包的心事,终于胜不过害臊的心事,身子已蹲下去,眼睛还不住向四周观望。恰是有位看座的,口里嚷了起来道:“道口上站不住人,诸位让开点。”他的手,离着那面包,还有二三尺路,但是要缩回来,人家也会知道的。于是生了个急智,只当要整理袜子,用手摸了几下。好在看座儿的并不注意,然后才抬起身来,向后退了几步,依然挤到听蹭戏的一块儿去。不过他那双眼睛,还是遥遥地看到那空位子上去。心里可就想着,只要散了戏,大家一窝蜂的走开,就可以抢步上前,把那叠铜子拿过来。只是他越盼散戏,这戏台上的戏子,唱得格外起劲。待要到别地方去绕个弯子再来,又怕就在那时散戏,机会又丢了。满戏馆子的人,都在高兴看戏,只有他反过来,恨不得立刻戏就完了。两只脚极力地踏着地,地若是沙质的,真可以踏下两个窟窿会。这个原因,固然是为了着急,也是为了要忍住肚子里的饿虫。同时身上的大汗,如雨般地下来,头脑都有些发晕了。这种难受之处,心中当然是不可以言语形容。但是在看到那椅脚面包之后,又发现了那里还有几个铜子,若是扶板上的铜子捡不着,地下几个铜子,总是可以捡来的,那也可以买点东西吃了。忍着罢,再过一小时就好了。在他这样十分着急的时候,也就向戏台上看看。好容易熬到看客纷纷离座,都向外走,秩序纷乱起来。趁了这个机会,连忙就向人丛中挤了进去。但是他向里挤,观客们却向外拥,待他到了不受挤的所在,回头看时,满池座人快要散光了。也有人很注意他,散了戏都向外走,怎么他单独向里走呢?他也怕人注意此层,于是装出找人的样子,四周看看,也向外走,只是脚步走得非常之慢。到了那个放铜子的位置边,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铜子竟放在扶手板上,没人拿走。这廊子里的人都走空了,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这些钱,可以大大方方揣到袋里来的了,于是走上前,便去拿那铜子。岂知天下真有那样无巧不巧的事?当他伸手去拿的时候,不先不后,桌子底下却伸出一只手来,把铜子拿去。低头看时,一个人拿了扫帚,弯腰扫地,顺便将钱拿去。不用说,他是这戏馆子里人,无法可以和他计较的。这笔钱拿不到,记得那椅子下,还有几个铜子,一包面包,倒可以小补一下,便低头走过去。然而那边地上已扫得精光,分明是这个扫地的抢了先了;椅子外面,有条大毛狗,嘴里衔了一大块面包,坐了抬着头,向人只管摇尾子。他看见了,恨不得一脚把狗踢个半死。可是看客虽走了,楼上楼下,正还有戏馆里人在收拾椅凳,自己如踢了狗,又怕会惹下什么祸,抬着肩膀,摇了几摇头。几个收拾椅凳的人,见这位观客,独留没走,都注意着他。他向地下望着,自言自语地道:“倒霉!把皮夹子丢了,哪里去找呢?没有没有!”一面向地上张望着,一面向外走,这才把难关逃脱出来了。

第二回 踯躅泥中谋生怜弱息 徘徊门外对景叹青春

那个洪士毅满街想拾皮夹子,未得结果,倒向旁人撒谎说是他丢了皮夹子。他那样撒谎,逃出戏馆子之后,心里又愧又恨,自己这样一个男子汉,什么挣钱的本领没有,只想捡现成的便宜,可是今天在戏馆子里坐包厢听戏的人,未见他的本领就能高过于我?你看他们吃饱了无可消遣,就以听戏来消磨光阴,我想在椅子下面捡两块不要的面包吃,都会让狗抢了去,这个不平的世界,真该一脚把它踢翻过来。

一人气愤愤地走回会馆,在床上躺着。可是生气尽管生气,肚皮里一点东西不曾吃下去,饿得很是难受,天色已晚,想出去找人借个十吊八吊,恐怕也不可能。半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屋子外有人问道:“士毅,你又在发牢骚吗?”士毅听那声音,正是刘朗山先生,自己常得人的好处,今天没法,本又想向他找些吃的,只是不好开口。现在他既是问起来了,倒是一个机会,便答道:“唉!我哪敢发牢骚?不过我叹息我这人太无用,五尺之躯,竟是常常为吃饱发生了问题。”刘朗山道:“你不要发愁,到我屋子里来坐坐,我们在一处吃晚饭。”士毅道:“我老吃刘先生的,真是不过意。”他口里说着话,人可是走了出来。刘郎山道:“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吃,无非多添一双筷子,没关系,没关系。”他说着话,已向屋子里走去。

士毅跟到他屋子里,桌上已点了一盏煤油灯,灯光下正摞着两本木版刻的医书。旁边一张旧茶几上,放有两只菜碗,一大碗白菜煮豆腐,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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