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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儿-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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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完全黑了,他爬起来,望着窗外,这时,天边已经黑透了,满天的星光映着斑驳的树影在微风中摇曳着,他借着星光,望见了家门前对面的山坡,那里埋着独臂李。李先生有几次站在独臂李的坟前不知在想些什么,没有眼泪,目光里却多了份亮亮的东西在闪动。

夜深了,李先生还没有来,他又想到了日本人那神秘的车队,想到这,他浑身就一阵冰凉,便再也躺不住了,爬下床察看了一下放在床下盒子里的那封信。那封信还在,他的心里才又踏实了些。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墙角里的蟋蟀很热闹地呜叫着。不知什么时候,孟董睡着了。

天亮时,孟董才醒过来,李先生还没有来。他忐忑不安地来到了炼钢所,来到炼钢所里的第一件事他便听说,昨天晚上日本人运送钢材的车装的不是钢材,装满了日本兵,结果和八路军打了起来,八路军没有防备吃了亏,还有几名八路军被俘,就关在三甫野夫的后院里。孟董听到这一消息,心提到了喉咙口,他马上就想到了李先生,莫不是李先生……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此时真希望三甫野夫能再一次把自己叫到后院去,也许借机会还能看一眼那几个被抓来的八路军,看一看李先生是不是在其中。可三甫野夫躲在后院里不知在忙些什么,一连几天也没有露面。一连等了几天,李先生也没有来,也没有别人来找孟董。孟董就在这难挨的等待中度过。

突然一天早晨,孟董刚来到炼钢所,一队日本兵押着几名身穿灰衣服的人从后院里走出来,不少人都围上去看,孟董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他夹在人群中望着那几名身穿灰衣服的八路军,他在那些人当中没有发现李先生。他的心就平静了一些,但他望着那几名八路军被押走远去的背影,心里仍不是个昧,鼻子也有些酸,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李先生一样的好人,为了赶走日本人生死不惧地战斗着。

孟董没有在这些被俘的人中看到李先生,既然李先生没有在这些被俘的人中,孟董就觉得生活有了盼头。他就又有些心思注意周围的一些人和事了。三甫野夫自从赢了棋,好似在有意躲避着孟董。三甫野夫最近很忙,匆匆地从后院里走出来,又匆匆地走回去。

工友们见到孟董只是冷冷地望着他,只要孟董一走近,工友们便停止了说笑,默默地忙着手里的活路。马棋手最近似很得意,每次看见孟董都会吹响口哨,偶尔的,还会对他笑一笑,那笑意却很朦胧。孟董这时就想到输给三甫野夫的那盘棋,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堵得慌,暗暗下定决心,找机会一定要把那盘棋赢回来,可现在三甫野夫不再找他下棋了,于是马棋手就很兴奋。孟董就想到李先生说过的话:“日本人快要完蛋了。”

孟董一想起李先生,就想起李先生那晚匆匆离开的样子,风吹起李先生长袍的一角,一飘一荡的。他心里纳闷,不明白李先生怎么就不来了,他就想,李先生一定很忙,脱不开身,别人又不认识他家。他这么想着,心里就透出一丝亮光,找出纸笔,画出“立马横枪”的残局图,贴在自家门前。

自从他在家门前贴出“立马横枪”的残局之后,过往的路人总会停在那张纸下看一看,孟董每次望见那张纸时,他都期待着接头的人已经看到了这个暗号。于是,他在心里便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暗号。可仍没有人来找他对暗号,一天天过去了,他的心里就很空也很惘然。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去子,孟董天天在等待李先生。他每次走进家门,都觉得李先生正坐在房间里等他,可他推开房门,望着空荡荡的屋子,便失望地叹一口气。

夜深人静时,他就拿出那封李先生留给他的信摸一摸,然后再藏到床下的盒子里。他每次摸着那封信,都觉得那封信很沉重,并且有一股神圣感慢慢在他身上流过。最近有消息说:“八路军在外面闹得很红火,接连打了几场胜仗,就要来解放槐树镇了。孟董听着这些消息就很激动,想着想着觉得一切都有了盼头。李先生快来了,日本人快完蛋了,他期待着和三甫野夫再下一次棋,赢回祖传的象骨棋。

孟董没能等到再和三甫野夫下一次棋。

日本人无条件投降了,三甫野夫这些驻在槐树镇的日本兵,一夜之问就撤走了。八路军接管了炼钢所和整个槐树镇。八路军接管炼钢所那天,槐树镇很热闹,人们敲锣打鼓的,鞭炮声热烈地响了好长时间。在人们热烈的气氛中,一位八路军战士便把一块写有槐树镇人民炼钢厂的牌子挂在了昔日挂有昭和炼钢所牌子的地方,于是人们就冲着那崭新的牌子热烈鼓掌。

孟董挤在热闹的人群里,他在寻找李先生,他想,既然李先生这些八路军胜利了,李先生也应该来了。他望着那一张又一张陌生的面孔,就是没有发现李先生,他便有些失望。他真希望在人群里一眼就能认出李先生,可人群里却没有发现李先生。他就想找一个人问一问,于是他就找到一位年长一些的八路军,拉一拉那人的衣角,那位八路军就热情地问:“同志,你有事?”他左右看一看,发现并没有人注意自己便说出了李先生的名字,那人仔细想了想,最后摇摇头,但还是问:“他是哪一部分的?”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孟董。他想:“不能再说了。”他知道李先生是搞地下工作的,是秘密工作,可不能随便对人说。他就慌慌地冲那位八路军笑一笑答:“随便说的,随便说的。”便怏怏地离开了人群。

八路军接管炼钢所后,槐树镇的人们日子过得很红火,人们喜气洋洋地上班,又热热闹闹地下班。没事的时候,人们又三三两两地聚在街上谈天说地,来往过路的八路军,不时地冲人们微笑点头。

驻镇里的八路军,不时地召集人们开会,宣传共产党的政策。人们听着那些政策,很亲切也很舒心。孟董听着这些话,就想,还是共产党八路军好,他就想到了和李先生相处的日日夜夜,李先生对他讲的话,正是今天这些人讲的。既然李先生和眼前的八路军都是一家人,这些人不也都是李先生么?这么想着,他几乎都要把李先生留下的信交给这些人,可猛然又想起李先生留下的话:“我不来,会有人来拿,别忘了暗号。”孟董想到这就冷静下来,没有人找自己对暗号是不能拿出那封信的。

过了一段时间,他就又想,是不是八路军工作忙把对暗号的事忘了?他再来到钢厂上班时见到那些忙碌的八路军,便止住脚步,先冲八路军笑一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八路军也停下脚步,很热情地问:“师傅,你有事?”孟董终于鼓足勇气说:“你下棋吗?”八路军就笑一笑说:“没时间哪。”便忙别的去了。孟董望着这位八路军的背影就摇一摇头。待他见到另外一个八路军时,他仍这样问;问得多了,有的八路军对象棋感兴趣的就问:“下什么棋呀?”这时孟董的心忍不住就一阵狂跳,他半晌才说:“立马横枪”。那人思量一会儿,就摇摇头说:“没听说过呀。”孟董那颗鼓满希望的心就又冷下来。呆呆地望一会儿刚冒出新芽的槐树想,李先生怎么还不来呢?

槐树花又飘香的时候,李先生还没有来,槐树花开始凋落时,李先生仍没有来。

就在槐树花儿又开始凋落时,八路军召集槐树镇的青年们开了一次会。一个八路军领导说:“日本人投降了,还要打老蒋,解放全中国人人有责……”一时间,报名参军的人很多,一批批青年戴着大红花被人们敲锣打鼓地送走了。孟董望着身边一批批走了的青年,心里就痒痒的。他真想也报上名,穿上军装,和那些人一起奔赴解放全中国的战场,可一想到李先生留给他的那封信,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自己万一走了,李先生到哪里去找他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拿出李先生留下的那封信,痴痴呆呆地看上一会儿。望着望着他就想起了输给三甫野夫的那副象骨棋,又想起了和李先生朝夕相处的日子,泪水便悄悄地流下了脸颊。半晌,他的心才平静下来,再一次小心地把那封信藏起来,睡意便笼罩了他。每次他临睡前都想,也许一觉醒来,李先生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青年们热热闹闹地参军了,穿上军装戴着大红花儿的马棋手来到他面前,笑眯眯地问:“你不参军么?”然后一双眼睛就很有内容地望他。他就又想起昔日和三甫野夫下棋时马棋手望着他的眼神。这时他望着无比光荣的马棋手,心里就跳了一下。

从此,孟董觉得有很多目光都很有内容地望着自己,于是,更多的时候,他总是低着头走路,觉得对不起别人似的。

一天,孟董无意中看到了一张晚报,晚报的夹缝里印满了寻找离散妻儿老小的启事。他的心便也活泛起来,自己要是登一份寻找李先生的启事,说不准李先生看到了就会来找自己。想到这,那颗失落的心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于是他找到了报馆,把那“立马横枪”的残局图交给了报馆的人。

不久,那份寻找棋友的启事便印了出来,他就日等夜盼李先生来找他。日子不紧不慢地从他身旁流逝了,李先生仍没有来。

槐树镇的八路军们,经常坐在新建的礼堂里开会。有几次,他远远地望见了,就升出几分羡慕。他想,李先生也一定是这样严肃认真地在开会。他觉得,李先生一定会来找他的,给他带来好消息,这么想着,就觉得生活中多了份念想,不紧不慢的日子也就有了滋味。

新中国成立了。参军打老蒋的那些人都回到槐树镇。做了镇里的领导和钢厂的领导。马棋手也回来了,胸前戴着金光闪闪的立功勋章,也做起了炼钢厂的领导。孟董仍没等来李先生。一日马棋手到车间里检查工作,碰上了孟董,就拍一拍他的肩,很柔情地问:“还下棋吗?”他望着马棋手胸前金光闪闪的勋章,把头低得更低了些,腰也弯了一些。马棋手就冲他笑一笑,走了。

钢厂里有那么多刚上任的新领导,干劲很足,就像打仗一样,办什么事都风风火火的。每隔几天,领导们就召集党员和骨干分子去开会。孟董一次次看着那些去开会的人从自己的身旁走过,莫名的就有些孤独。孟董知道这些人聚在一起研究着厂里的大事,议论着新中国的明天。这些党员和骨干开完会回来,就向他们传达党的精神,带领大家轰轰烈烈地闹生产。孟董就又想起李先生说过的话:“人民当家做主。”可现在没有人让他去开会,自己还不是主人,陡然就升出几分落寞。

很多人都成了厂里的骨干和党员,那些人去开会时,新来厂里工作的人就问孟董:“盂师傅,你还不是党员么?”孟董听着这样的问话,脸就红了,把腰再一次更低地弯下去。突然,他觉得自己有些委屈,不知不觉便有泪水顺着眼角一滴滴流下来。

渐渐的,孟董周围的人又有加入共产党的,入党的这些人,似换了一个人,成天高高兴兴的,参加这样那样的会议之后,浑身似有用不完的劲。孟董望着这些人,心里痒痒的。有一次,他看见别人没注意自己时,他找到一位刚入党不久的新党员问:“你们是怎么入党的哩?”那些人就笑一笑答:“写份申请,交给领导,接受组织考验,合格了,就行了呗。”孟董就痴痴呆呆地望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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