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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日子里,孟董望着三甫野夫还回的象骨棋,他似乎看到了李先生在冲自己笑,冲自己走来……他觉得李先生不会死,一定是三甫野夫在胡说。李先生对他说过:他不来,别人会来的。他一直坚信着李先生说过的话。这么多年,他期待着就是为了一个念头,永不灭的希望。
来找孟董的老人姓冯,在省委工作。老人展开那封已经发黄的信,只看一眼便怔住了,然后抬眼盯着孟董半晌才说:“你这么多年可好?”
孟董幸福地点点头,连答:“还好,还好。”他想李先生交给他的任务终于完成了,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苍皱的脸上浮起一层舒心的笑意。
老人不解地望着他说:“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早把它交给领导?”
孟董愕然地望一眼老人,惊慌地说:“没人找我对暗号,李先生说这是八路军共产党的秘密。”
老人流泪了,望着孟董久久没有说一句话。
孟董喘息了一会儿,才问:“李先生到底怎么了?”
老人的眼皮跳了一下,吃惊地问:“你不知道李先生的事?”
孟董的心荡了一下,他又想起三甫野夫说过的话。
于是老人给他讲了李先生的事——
李先生那晚去伏击日本人的车,结果车里装的不是钢材,全是日本兵。那一晚,李先生他们失败了,被日本人抓了俘虏……就在那一晚,活动在这个地区的地下组织由于叛徒出卖烧了所有的材料也转移了。当时地下组织都知道“立马横枪”的接头暗号,可都是单线联系,没有人知道孟董。
老人说完,又望一眼手里那封信,问:“你知道这封信的内容?”孟董摇摇头道:“是秘密。”老人的泪水再一次涌出眼帘,他把那封信交到孟董的手上。孟董接过那封信,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挪不开了。孟董痴痴怔怔地望着那封信足有几分钟。泪水便似开了堤的水夺眶而出,他嘤嘤地哭了,像个久别亲人的孩子。
棋王孟董是共产党八路军的朋友。他把心给了我们,我们也应该把心给他。我感觉日本人已经盯上他的象骨棋。那是棋王的宝贝。一旦发生那样的事,也就是象骨棋真的落入日本人手里,我们应该想办法把那副棋要回来,还给孟师傅……
难道李先生有预感?还是他本来就随时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孟董,一点点地把那封信放到了自己的胸口,此时,他很平静,也很幸福。脸上涌出了两朵潮红,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12·
横赌
1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关东赌场上流行两种赌法。一种是顺赌,赌财、赌房、赌地,一掷千金,这是豪赌、大赌。然而,也有另一种赌法,没财、没钱,也没地,身无分文,就是硬赌,赌妻儿老小、赌自己的命。在赌场上把自己的生命置之不顾,甚至自己妻儿的生命,用人当赌资,这种赌法被称为横赌。
横赌自然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身无分文的冯山在赌桌上苦熬了五天五夜,不仅熬红了眼睛,而且熬得气短身虚。杨六终于轰然一声倒在了炕上。他在倒下的瞬问,有气无力地说:冯山,文竹是你的了。然后杨六就倒下了,倒下的杨六便昏睡过去。
当文竹绿裤红袄地站在冯山面前的时候,冯山一句话也没说,他详详细细地看了文竹一眼,又看了一眼。文竹没有看他,面沉似水,望着冯山脑后那轮冰冷且了无生气的冬日,半晌才说:这一个月,我是你的人了,咱们走吧。
冯山听了文竹的话,想说点什么,心里却杂七杂八的很乱,然后就什么也没说,只狠狠地吞咽了口唾液。转过身,踩着雪,摇晃着向前走去。
文竹袖着手,踩着冯山留在雪地上的脚印,也摇晃着身子一扭一扭地随着冯山去了。
冯山走进自家屋门的时候,他看见灶台上还冒着热气。他掀开锅盖看了看,锅里贴着几个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还熬着一锅酸菜。他知道这是菊香为自己准备下的。想到菊香,他的心里不知什么地方就疼了一下。
文竹也站在屋里,就站在冯山的身后。冯山掀开锅盖的时候,满屋子里便弥漫了菜香。她深深浅浅地吸了几口气。
冯山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样子,他二只脚踩在灶台上,从锅沿上摸起一个饼子,大口嚼了起来。他侧过头,冲着文竹含混地说:你也吃。
文竹似乎没有听见冯山的话,她沉着脸走进了里间。里间的炕也是温热的,两床叠得整齐的被子放在炕脚,炕席似乎也被扫擦过了。这细微之处,文竹闻到了一丝女人的气息。这丝女人的气息,让她的心里复杂了一些。外间,冯山还在稀哩糊噜地吃着。文竹袖着手在那站了一会儿。她看见窗户上一块窗纸被风刮开了。她脱下鞋走上炕,用唾沫把那层窗纸粘上了。她脚触在炕上,一缕温热传遍她的全身。
冯山抹着嘴走了进来,他血红着眼睛半仰着头望着炕上的文竹。文竹的脸色和目光一如既往地冷漠着。她的手缓慢而又机械地去解自己的衣服,冯山就那么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的举动。
她先脱去了袄,只剩下一件鲜亮的红肚兜,接下来她脱去了棉裤,露出一双结实而又丰满的大腿。她做这一切时,表情依旧那么冷漠着,她甚至没有看冯山一眼。
接下来,她拉过被子躺下了。她躺下时,仍不看冯山一眼地说:杨六没有骗你,我值那个价。
杨六和冯山横赌时,把文竹押上了。他是在赌自己的女人。文竹是杨六在赌场上赢来的。那时文竹还是处女,文竹在跟随了杨六半年以后,他又把文竹输给了冯山。
冯山把一条左臂押给了杨六,杨六就把文竹押上了。如果文竹就是个女人,且被杨六用过的女人,那么她只值冯山一根手指头的价钱。然而,杨六押文竹时,他一再强调文竹是处女。冯山就把自己的一条手臂押上了。结果杨六输了。文竹就是冯山的女人了,时间是一个月。
文竹钻进被窝的时候,又伸手把红肚兜和短裤脱下来了。然后就望着天棚冲冯山说:这一个月我是你的人了,你爱咋就咋吧。
说完文竹便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只剩下两排长长的睫毛。
冯山麻木惘然地站在那里,他想了一下被子里文竹光着身子的样子。他甩下去一只鞋、又甩下去一只,然后他站在了炕上,他看了一眼躺在面前的文竹,他想到了菊香。菊香每次躺在他面前,从来不闭眼睛,而是那么火热地望着他。
他脑子里突然一阵空白,然后就直直地躺在了炕上,便昏天黑地睡死过去。
文竹慢慢睁开了眼睛,望眼躺在那里的冯山,听着冯山海啸似的鼾声,眼泪一点一滴地流了出来。
2
文竹是父亲作为赌资输给杨六的。文竹的父亲也是个赌徒,一路赌下来,就家徒四壁了。年轻的时候,先是赌输了文竹妈,输文竹妈的时候,那时文竹才五六岁。文竹妈也是父亲在赌桌上赢来的,后来就有了文竹。在没生文竹时,母亲不甘心跟着父亲这种赌徒生活一辈子,几次寻死觅活都没有成功,后来自从有了文竹,母亲便安下心来过日子了。她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把孩子养大成人。母亲无法改变父亲的赌性,便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认命了。父亲在文竹五岁那一年,终于输光了所有的赌资,最后把文竹母亲押上了,结果也输掉了。文竹母亲本来可以哭闹的,她却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她望着垂头丧气蹲在眼前的文竹父亲,很平静地说:孩子是我的,也是你的,我走了。只求你一件事,把孩子养大,让她嫁一个好人家。
蹲在地上的父亲,这时抬起头,咬着牙说:孩她娘,你先去,也许十天,也许二十天,我就是豁出命也把你赢回来,咱们还是一家人,我不嫌弃你。
母亲冷着脸,“呸”地冲父亲吐了一口,又道:你的鬼话没人相信。你输我这次,就会有下次,看在孩予的份上,我只能给你当一回赌资,没有下回了。
父亲的头又低了下去,半晌又抬起来,白着脸说:我把你赢回来,就再也不赌了。咱们好好过日子。母亲说:你这样的话都说过一百遍一千遍了,谁信呢。母亲说完拉过文竹的手,文竹站在一旁很冷静地望着两个人。五岁的文竹已经明白眼前发生的事了。她不哭不闹,冷静地望着父母。母亲先是蹲下身,抱住文竹,泪水流了下来。文竹去为母亲擦泪,母亲就说:孩子,你记住,这就是娘的命呀。
父亲给母亲跪下了,哽着声音说:孩她娘,你放心,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你赢回来。再也不赌了,再赌我不是人养的。
母亲站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说:孩子也是你的,你看着办吧。
说完便走出家门,门外等着赢了母亲的向麻子。向麻子赌,只赌女人,不押房子不押地,于是向麻子就走马灯似的换女人。赢来的女人没有在他身边呆长的,多则几个月,少则几天。向麻子曾说,要把方圆百里的女人都赢个遍,然后再输个遍。
母亲走到门口的时候,文竹细细尖尖地喊了声:娘。
母亲回了一次头,她看见母亲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最后母亲还是头也不回地坐着向麻子赶来的牛车走了。
父亲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又去找向麻子赌去了,他要赢回文竹的母亲。父亲没有分文的赌资,他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抵资。向麻子没有要父亲的命,而是说:把你裆里的家伙押上吧。
父亲望着向麻子,他知道向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向麻子赢了文竹母亲,用什么赌向麻子说了算,他只能答应向麻子。结果父亲输了,向麻子笑着把剪刀扔在了父亲面前。赌场上的规矩就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余地。除非你不在这个圈里混了。背上一个不讲信用的名声,在关东这块土地上,很难活出个人样来,除非你远走他乡。
那天晚上,父亲是爬着回来的。自从父亲出门之后,文竹一直坐在门坎上等着父亲。她希望父亲把母亲赢回来,回到以前温暖的生活中去。结果,他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父亲。
就是在父亲又一次输了的第二天,母亲在向麻子家,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吊了起来。这是当时女人一种最体面、最烈性的一种死法。
母亲死了,父亲趴在炕上嚎哭了两天。后来他弯着腰,叉着腿,又出去赌了一次。这次他赢回了几亩山地。从此父亲不再赌了,性情也大变了模样。父亲赌没了裆里的物件,性格如同一个女人。
靠着那几亩山地,父亲拉扯着文竹,父亲寡言少语,每年父亲总要领着文竹到母亲的坟前去看一看,烧上些纸。父亲冲坟说:孩她娘,你看眼孩子,她大了。后来,父亲还让文竹读了两年私塾,认识了一些字。
父亲牛呀马的在几亩山地上劳作着,养活着自己,也养活着文竹。一晃文竹就十六岁了,十六岁的文竹出落个漂亮姑娘,方圆百里数一数二。
那一次,父亲又来到母亲坟前,每次到母亲坟前,文竹总是陪着,惟有这次父亲没让文竹陪着。他冲坟说:孩她娘,咱姑娘长大了,方圆百里,没能有人比上咱家姑娘。我要给姑娘找一个好人家,吃香喝辣的受用一辈子。
父亲冲母亲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又说:孩她娘,我最后再赌一回,这是最后一回,给孩子赢回些陪嫁。姑娘没有陪嫁就找不到好人家,这你知道。我这是最后一回了呀。
父亲说完又冲母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