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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上了一中
从照相馆出来,妈妈和弟弟就要回家了。我和他们一起走到汽车站,弟弟好像天生对城市感兴趣,他忽闪着大眼睛说:“大哥,我也要考上一中,我也要上大学呢。”我笑着对他点点头。到汽车站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那趟班车马上就要出发,妈妈和弟弟赶紧跑了过去。此时,已是深秋,落日的余晖照映在妈妈身上,她显得是那样的衰老,竟然有些步履蹒跚。一阵秋风吹过,妈妈的头发显得蓬松而凌乱,背上的包裹看起来异常沉重,妈妈的青春在艰难的生活中悄然逝去,无情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刀刻般的痕迹。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妈妈把弟弟搂在怀里,透过模糊的玻璃窗使劲儿向我挥手。我跑过去,站在班车下面,大声地叮嘱妈妈要注意身体,弟弟要好好学习。他们什么也听不清,可也同样回应着我。汽车缓慢地驶动,我加快了脚步,一直跟着班车跑到大门外。我真的舍不得让他们走,他们一走,我就像一个人被抛弃在孤岛上一样。妈妈用手势告诉我快点回学校,我停住脚步,看着班车飞快地向前冲去。秋风卷着沙尘,落在我的脸上,我不停地揉着眼睛,沙尘在眼泪中被消化干净。我转过头,回到学校去继续看书。
那时,我觉得我惟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一中作为省级重点中学,荟萃了全县各地的学习精英,在这里要继续保持领先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入学成绩是班里的一号,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众多同学要超越的目标。我心里非常紧张,学习上也更加刻苦起来。
时光在不经意间流淌,不知不觉,秋去冬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我们宿舍的气氛好像也随着外面的空气日益凝固了。
孙学军由于吃不惯学校的大灶而改吃政府大院的食堂了,我们余下的六个人也不再像开学初时那样亲密了。平日我总和李权在一起,有时在食堂,有时就去街上吃小吃。早上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中午则要上半斤饺子,既能熟悉一下县城的风貌,又免去了刷盆洗勺的劳动,何乐而不为呢?
冬天的到来,使我们不得不改变生活方式。以前我们很少打水,渴了就喝水龙头里流出的地下水,清凉而又爽口;晚上洗脚,直接到水房里用凉水冲一冲,方便而又快捷。现在,外面冰天雪地,寒气逼人,热水就成了我们生活中的必需品。
晚上,我们上自习回来,大家都要洗漱,我和李权总会有一壶热水,两人一凑合也就够了。杨涛呢,总是大大咧咧地拎起孙学军的壶,往自己的盆里咕嘟嘟一通猛倒,看得孙学军眉头皱起,不停地瞪眼睛。时间久了,孙学军打水归来便径直把暖壶锁在柜子里,虽然显得小气,但也确是无奈之举。
杨涛没水可用,开始郁闷起来。不过懒人有懒法,他意外地发现暖气里的水可以充分利用。于是,每天晚上,他都要把暖气片上的通气孔打开,哼着小曲在那儿放水,洗脚的时候总是仰着头看大家,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住集体宿舍,重要的是一种氛围,如果彼此看了对方都觉得不顺眼,那么稍有矛盾就很容易激化。
一天,杨涛正在接水,哼到兴起的时候有点忘乎所以,一不小心,装满了热水的盆“啪”地摔到地上,他本能地去捡盆。暖气里的水猛地冲了出来,全部喷在了孙学军的被子上。一床新被子被淋得湿漉漉的,上面间或还带有暖气上的水锈,污迹斑斑,惨不忍睹。
孙学军立刻就火了,红着脸吼道:“你没长眼睛啊?”
杨涛手忙脚乱地堵上暖气,看着孙学军生气的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学军气往上涌,开学这么久积蓄的所有怨气一口气发泄出来。从乱动别人东西到生活上的各种不良习惯,孙学军一一列举,将杨涛批得一无是处。他越说火越大,嗓门也越来越高,杨涛站在宿舍中间,脸红一阵白一阵。最后,他的自尊心被深深地刺伤了,他开始以更大的声音反击。最后,屋子里尽是他们的争吵声。
杨涛睁圆了眼睛说:“到迁安来了就不要拿大地方的臭架子,想摆谱滚回唐山去。”
孙学军用手指着杨涛问:“你骂谁?”
杨涛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以一种挑衅的口气回答道:“就是说你呢。”
孙学军听了,像一头发怒的雄狮咆哮着向杨涛冲过去,杨涛也不示弱,挥舞着拳头也要奔过来。我们赶紧把他们拉开,两个人使劲地挣扎,嘴里不住地骂着脏话,引得别的宿舍的同学聚集在门口,伸头向我们这里张望。
那个晚上,宿舍里极度沉闷,没有人支声。第二天起,他们两人形同陌路,再也不说一句话。
宿舍,本应该是充满温馨与友情的地方,现在却变得冷如冰窖。我每天很早便起床,晚上要很晚才回来,即使呆在宿舍我也会很沉默,不想说话。宿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供我晚上睡眠的地方,对它我再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地像只背井离乡的小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倾诉。如果整天忙着学习生活还算充实,稍一清闲便会无比强烈地想家,想妈妈,想弟弟,更想那充满亲情的家庭氛围。于是,每逢周末,我就会坐在教室的椅子上,透过玻璃窗,望着外面广袤的天空,面对着家的方向,陷入沉思。
快期末考试了,学习的节奏一下紧张起来,我的神经也开始绷紧,每一秒钟的时间都显得非常宝贵。晚上我开始失眠,脑子里布满了白天做过的习题,老师课堂上讲过的内容会像过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重新流过。我不停地翻身,这个时候孙学军就会在床上发出咳嗽以示抗议。
后来,晚自习后我便不再直接回寝室,而是沿着马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有路灯,我手里捧着一本书,边走边看。我拼命地记着里面的内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命题者选中的考点。寒冬腊月的天气,滴水成冰,我裹着厚厚的大衣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夜深人静的时候,马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北风吹来,树上的枯枝随风舞动,发出“呜呜”的哀鸣,是那样的凄凉。走累了,我就会在某个路灯边坐下,一直看到眼睛酸痛、大脑僵化才往回走。此时,宿舍的大门早就被锁上了,我要乘老师不备,从高高的围墙上爬过去,然后蹑手蹑脚地摸回寝室,往床上一倒,酣然入梦。
那是怎样一段艰苦的时光啊,就是让我现在想想自己都会觉得无比感动。那是一种信念在支撑着我,我必须努力,我必须争气。即使有再大的困难,只要我想想妈妈那殷切的目光和弟弟那充满崇拜的眼神,我就会凭空而生一股强大的力量。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孤军奋战,我的亲人始终与我同在。
我依旧清晰地记得,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在购物中心的楼下看书,积雪漫过了我的鞋子,双脚早就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头发上、眉毛间挂满了雪花,大自然把我打扮得像传说中的圣诞老人。我的两只手机械地在书页上翻动,直到凌晨两点钟,一辆值勤的警车在我前面停下。他们以为我是无业游民要强行将我收容,当我和他们解释清楚后,那位负责人感动得嘘唏不已,由衷地称赞道:“不愧是咱们迁安的最高学府,一中的学生就是勤奋,农村的孩子更是能吃苦。”不过,他转而又说:“小伙子,你也要注意身体,长此以往,身子会吃不消的。一张一弛,文武之道,这个理儿你应该比我更明白。”说完,把我塞进警车,强行将我送回学校。
事隔多年,当我再次想起那段充满汗水和激情的岁月,我会为自己把握住了时间而自豪。我始终认为年轻的时候吃点苦并不是什么坏事,它可以使我们意志变得更坚强,使我们的体魄变得更健壮。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的汗水也没有白流。当我走进考场,面对试题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是如此的胸有成竹,我极为轻松地答完了全部的试题。当我坐上回家的班车时,我对考试结果充满了信心。想想一会儿就要见到妈妈和弟弟,那真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惬意与幸福。
高一的寒假对我来说充满了快乐,那种快乐是发自肺腑的,没有任何的压力,整个身心都非常地放松。我和妈妈一起回家,弟弟整天和我待在一起。那个时候,他开始学英语,每天我都要对他进行辅导,他听得总是那么认真,连吃饭的时候都在背诵那有限的几个单词。我发现弟弟其实是很有语言天赋的,加上他天生的表现欲,简直就像是为外语而生的一样。
那个春节,我们一扫往日悲伤的情绪。妈妈买了很多肉,让我们放开肚量大吃了一个假期。而且我们买了好多鞭炮,除夕之夜,我和弟弟尽情地燃放,自己家的放完后我们就爬到房顶,看着天空中五颜六色的烟花,虽然手脚冻得冰凉,还是兴奋得不得了,一直看到妈妈叫我们下去吃饺子。在饭桌旁,我们母子三人围坐一团。吃着吃着,妈妈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但我们知道,那是高兴的眼泪。妈妈对我们说:“海海考上了一中,江江这次也是班上第一名,我们的日子越来越有盼头,老天爷也不会总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没几天,我的成绩单被寄回家。虽然我觉得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取得好成绩,但是在撕开那薄薄的信封时我的手还是在轻微地颤抖。我抽出成绩单一看,我居然考了个年级第一名。弟弟立刻在旁边欢呼起来,妈妈听后激动得热泪盈眶。我真正体会到了通过自己努力带给亲人的那份快乐。
二十多天的假期很快就过去了,又要开学了。临行时,我郑重地对妈妈说:“您放心,我一定会取得更加骄人的成绩,永远不会让您失望。”看着日益长高的弟弟,我说:“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惹妈妈生气。”弟弟还是那么乖,点了点头,依依不舍。我上了班车,向他们挥挥手,再次踏上返校的路程。
我到寝室时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正好李权在里面。他还是老样子,一上来就帮我拿东西。
我紧着收拾床铺,就看李权站在我身边傻笑,便问他道:“过完年你开始抽羊角风了?”
李权酸酸地说:“林海,看来我要恭喜你了,是不是考了个第一?”
我一听,这小子信息还真灵通,便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晃着脑袋说:“在咱们班,能超过我的也就只有你林海了。”
我瞅着他,脑子一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便问:“你这意思是说你小子考了个第二?”
他笑着说:“怎么,许你考第一还不许兄弟我考个第二?”
我高兴地说:“好你个臭小子,平日里没白和我在一起混,有出息了啊。”
李权“砰”地打了我一拳,说:“你就吹吧你,看我下次怎么超过你。”
我们正在说笑,就听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请问,里面有人吗?”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声音,我对它竟然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它从我记忆的深处悄然传来,但我怎么想也想不起这个人究竟是谁。
李权应了一声:“有人,请进。”
门“吱”的一声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小姑娘,她穿了一条褐色的皮衣,围了一条紫色的围巾,身材颀高,还带有楼外冷风的寒意。她看了我们一眼,问:“请问孙学军在吗?”
我和李权对视一下,说:“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