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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她弯腰,在碎片中拾起一卷信纸,递给我。我接过来,却没有勇气去看,无论是什么内容都会让我再度心痛。我从舅舅口袋里掏出火柴,默默地把它点燃,看着它在烈焰奔腾中化做袅袅青烟。
冬云默不作声,妈妈却狠狠地说:“烧得好,我看她还敢再来缠着我儿子。”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知道妈妈是因为深爱着她的儿子才会对别人发狠。一向善良的妈妈在我昏迷时,相信了外婆的迷信手段:她在炕上摆了一只碗,倒满水,用两支筷子在上面不停地戳着,嘴里不住地念叨某个死人的名字,念到谁筷子立住了就证明是谁的鬼魂附着在我的身上。命运弄人,偏偏妈妈念到董艳丽的名字时,筷子直挺挺地站在碗里。妈妈用菜刀愤怒地将筷子砍倒,然后把倒下的筷子剁为两段。我看着妈妈,说不出话来。妈妈简单而倔强地把董艳丽定义为坏人,可是她又怎么了解董艳丽愁苦的心境呢?她同我一样生在农村,长在农村,我们都幻想着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只不过我成功了,她却失败了。我永远也不认为董艳丽是因为喜欢我看不到希望才自杀,如果她能和我们一起考上大学,即使感情上遭遇再大的挫折,她也会有勇气去开始新的生活。我不是推卸责任,而是真实的生活本就如此。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我经过长期的昏迷后再难入睡,可是守候我的人在紧张的神经得到松弛后立刻萎靡不振,外公和舅舅要回家休息,而冬云和惠岩叔叔则在我们简陋的东屋倒头便睡。弟弟趴在我身边,只一会儿的工夫就鼾声大作,他眼睛紧闭,喘息均匀。妈妈大口地打着呵欠,却固执地不肯合眼,她用困倦的眼神心疼地盯着我。时间静静地流淌,窗外的太阳慢慢地升腾。不知什么时候,妈妈也悄悄地睡着了。她靠在被子上,眉头紧蹙,似乎在睡梦中还有什么事情在困扰着她。我仰头看着悬在半空的药瓶,里面的液体一滴一滴流淌到我的身体里。我想让自己轻松一些,但以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想记得的,不想记得的,都聚在脑海,挥之不去。
时至中午,妈妈突然打了个冷战,清醒过来,她马上盯着我,紧张地问:“海海,你没事吧?”
我说:“妈,我没事,你好好睡一会儿吧!”
妈妈顿时宽慰很多,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说:“那就好,这两天你可把我们吓死了。”她说着,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炕。
我问:“您干什么去?”
妈妈一边穿鞋一边说:“我去做饭。你知道吗,那天我到家后你脸色铁青,一摸都没呼吸了,当时就把我吓坐地上了。”
我问:“有那么严重吗?”
妈妈现在看着我的眼神还有些惊恐,她说:“当时我都傻了,就知道哭。是你宋二叔跑过来,找人去乡卫生院接医生。医生都以为你没治了,也不知怎么就又把你救活了。”妈妈说着,笑了,但笑得非常僵硬。
我安慰妈妈道:“妈,你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妈妈瞥我一眼道:“当时可不是那样,我哭着找人给你惠岩叔叔打电话,让他把江江找回来。他一听咱家出事了,赶紧开车把江江送回来。结果,你惠岩叔叔和冬云也同我们一起守了你一天一夜。”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妈妈,不知说什么好。妈妈站在炕下,矮小的身躯颤颤巍巍。我大病一场,却让妈妈变得如此憔悴。妈妈抚摩一下我的头,轻声说:“海海,你再睡一会儿吧。”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出屋子,生火,做饭。
过了一会儿,惠岩叔叔也醒了。他洗了把脸,在厨房拉过一只小板凳,坐着和妈妈聊天。
惠岩叔叔轻轻地说:“刚才,我在屋子里看到你和林海爸爸在清东陵的照片了。”
妈妈半晌无语,也许墙上那些老照片代表着妈妈对爸爸永远的思念吧。
惠岩叔叔感慨道:“真是岁月不饶人,稀里糊涂我们都老了。”
妈妈附和道:“是啊,日子过得真快啊。”语气里却夹杂着深深的无奈。
幸福与不幸给人的感觉总是不同的。轻松愉快的生活会让人觉得时光如电,而劳苦奔波的岁月则会让人觉得度日如年。惠岩叔叔生活美满,家庭幸福,奇_…_書*…*网…QISuu。cOm事业也一帆风顺,自然会对往事有一种逝者如斯的眷恋。而妈妈在过去的那些年中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又遭了多少罪啊!生活的重负压弯了她的脊背,拖垮了她的身体,消磨着她的斗志。就像在暴风雪中,她衣着单薄但还要揽着两个孩子,迎着刺骨的北风艰难地前行。每过一天就意味着减少一份苦难。
妈妈又说:“孩子们也都渐渐长大了。”
惠岩叔叔道:“海海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懂事儿,和他爸爸一样,是个血性男孩儿。”
妈妈立刻把话接过来说:“我特别喜欢冬云,聪明机灵,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
惠岩叔叔说:“我和林海爸爸是好兄弟,林海就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
妈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我看林海挺喜欢冬云的。”
惠岩叔叔很策略地回答道:“那当然,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就像亲兄妹一样。”
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妈妈最想要的,她便不再支声。我不禁暗自埋怨妈妈的莽撞,我们的事情就不用你们再费心了。
也许是惠岩叔叔不想让这种沉闷的氛围持续下去,他又说:“我看林海心中想的是那个董艳丽啊,你看,他在睡梦中还在叫那个女孩儿的名字。”
妈妈匆忙说:“不会,以前林海从来都没提起过她。”
惠岩叔叔叹了口气,妈妈也跟着叹了口气,两个人又都沉默了。
时间慢慢流逝,我已经闻到了淡淡的饭香。
妈妈又说:“可是,那个小姑娘已经去世了啊。”
惠岩叔叔长长出了一口气,说:“哎,那才是最可怕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宝贵的。那个小女孩死得其所,因为她带走了林海的全部感情,要不林海也不会生这么一场大病。”
妈妈不再说话,因为她知道自己说服不了惠岩叔叔,而且,惠岩叔叔讲的也不无道理啊。他们沉默着,却带给我沉重的思考。
我能体会到惠岩叔叔的担心,谁能不在乎自己女儿的幸福呢?再说,我们都还小,妈妈是带着农村的眼光审视我们,觉得我们都已经大了,谈婚论嫁已是应有之意。但我们现在都已经走出了这个狭小的天空,四年大学过后我们在哪里工作,在哪里生活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啊。
想一想冬云,她在我心中是那样的完美,我纵然万般挑剔也难以发现她一个缺点。她聪明上进,生动活泼,和她在一起你从不会觉得枯燥,在你最消沉的时候她也能让你感受到生活的美好。和她在一起我永远是那样轻松,因为我们就是两个独立的人在交往,像家境、金钱、权势在我们的往来中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即使有朝一日我们成为了耄耋老人,我们之间的友情还会保持着童年的纯洁与真诚。
我对冬云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她,但想到也许有一天她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就会心如刀绞。也许惠岩叔叔说得对,我们就像亲兄妹一样,在长时间的交往过程中,我们彼此已经非常熟悉,对方一个细小的眼神我们都能读懂其特有的含义。也许我应该感到幸运,因为这才是真正的知音啊。但我又感到莫大的悲哀,两个人熟悉到如此程度,也只能成为朋友,感情再没有进一步深化的激情。我没有向冬云示爱的勇气,她本来就应该有一个和我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同时我却又希望她永远不要离开我。就让我默默关注着她吧,无论她知道与否,我都愿意和她一起分享她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如果我有能力的话,那么就让我带给她兄长的关怀,让她在我的祝福下快乐地成长。这些想法在我的脑海里悄然划过,我想让自己心境平和,却还是体味到一种莫大的悲哀与无奈。
我翻了个身,却不想泪水夺眶而出。
惠岩叔叔的担心是不必要的,董艳丽是我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因为她的一生充满了离奇的色彩,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我的生活;但和冬云相比,以前任何与我交往的女孩儿都如过往云烟,都只是昙花一现,只有冬云在我情感的空间里占有着最为重要的位置。可是我又怎么和惠岩叔叔解释呢?在我生活如此清贫,未来还没有什么着落的时候,我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既然生活给了我重重压力,那么我就要反抗到底,在别人的情感自由伸展之际,还是让我继续努力改变我们的生活吧。想着想着,我不觉豪情万丈,但略微想想冬云,我还是会无限伤感。冬云也睡醒了,我能听到她在外面走动的脚步声。我把头蒙上,冬云走了过来,她就站在我的面前,离我如此之近,但又离我如此之远。她同以往一样,默默地关注着我,但此时此刻我的心境却大不相同。想到亲密无间的朋友却终归无法逾越那道情感上的鸿沟,巨大的无助冲击着我的头脑,我咬紧牙关,但还是控制不了悲伤的情绪,禁不住潸然泪下。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压抑,惠岩叔叔、妈妈和我各怀心事,谁都不说话。冬云奇怪地看着我们,不知原因,只有弟弟一人狼吞虎咽。饭后,稍事休息,惠岩叔叔起身告辞。妈妈讷讷地说:“再休息一会儿吧,你们都累坏了。”惠岩叔叔摆摆手,故作轻松地说:“休息过来了,只要林海没事就好,我们回去了。”说完,拉着冬云向门外走去。我吃力地爬起来,头重脚轻,惠岩叔叔回过头想阻止我,我却固执地下炕,和妈妈、弟弟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冬云走过来,关切地对我说:“你要多注意身体,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听话地点点头,看着冬云,她一脸真诚,让我无比感动。
惠岩叔叔
惠岩叔叔把车门打开,站在门口,先把冬云推进去,然后简单地和我们寒暄几句,也上了车。墨绿色的玻璃挡住了我的视线,也隔断了我对冬云不舍的眼神。马达声响起,汽车在缓慢地掉头,我的心随着汽车的移动而剧烈地翻腾着。突然,汽车停了下来,车窗慢慢摇下,冬云那熟悉的面孔探了出来,不断地向我们挥手,她凝视我的眼神充满着眷恋。我心里难过极了,真想冲过去,一把将她拉下来,让她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惠岩叔叔的大手出现了,他轻轻地把女儿拉回车内,对着我们微微一笑,摇起车窗。车轮加速转动,瞬间便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刚回到家里,妈妈便命令我躺到炕上休息。大病一场,我确实有些虚弱,接下来的几天,我蒙着被子直睡得天昏地暗。就这样,我的身体很快就复原了。
一天中午,我们母子三人正坐在过堂里聊天。
突然,弟弟指着天空,惊恐地说:“大哥,你看……”
我抬头,只见北方乌云滚滚,如大兵压境。没多久便开始狂风大作,碗口粗的白杨都被吹弯了腰,枝叶飞落,尘土漫天。就在一瞬之间,天空暗如午夜。我们大声地呼唤着彼此的名字,挽住胳膊,相互扶持着走进里屋。弟弟刚刚打开灯,就见外面划过一道闪电,随之而来是轰鸣的巨雷。电灯突然灭了,不仅是我们家,整个村子都陷入到空前的黑暗中。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我们偎依在一起,破旧的房门在暴风雨的袭击下轰然倒地,雨水肆无忌惮地涌进房间。伸手不见五指,我们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