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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政策?”
“借地。”
“借地?”
“对,咱们的土地不都是国有吗?现在国家要拿出一部分土地借给农民,根据各个地方土地多少不一样,借地的标准也不一样。咱们县规定每口人可以借给三到五分地,咱们村就居中,每人准许借给四分。”
郭存先刚想说既然政策允许借到五分,干嘛不用足!想想陈宝槐刚有了好脸子,就别再顶撞他找不顺气了。他便临出口的话改成了别的事:“这地能借给多长时间?”
“现在还没说,估摸着至少也得一年吧,你怎么也得让人家收一茬庄稼呵。”
“借给的地不交公粮?”
“不交。”
“自己想种嘛就种嘛?”
“对,谁的地谁做主。”
“地有好有坏,有远有近,借嘛样的地上边有规定吗?”
“各个队自己的条件决定,总之是别把好事办坏,惹得大家都意见,”
“确实是好事,是大好事!”郭存先嘴里叨咕着,脑子已经动了起来,身上涨起一股劲道。
差不多跟郭存先带着媳妇回家前后脚的事、同样也算是添人进口的金家,此时却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他们。他们甚至也不希望有人来,最好是没人知道他们回来。可,这种事又怎么能瞒得住呢?从打金来喜带着老婆一回来,登时在全村就传遍了,说什么话的都有。有说他犯了事的,有说他犯了罪的,有说他是被城里开除的,也有人说亲眼看见他是被警察押解回村的……他的大哥是个不起眼的老光棍,人们说嘛话都不用背着他,因此他对村里的闲话都听了个满耳。都听到了又能怎样,还挨个地去向人解释?说这是国家政策,凡是在农村有家的工人都得疏散回原籍。还不是因为正在度荒,是困难时期嘛!
说这个谁听呀,听了也没人信呐,只会越描越黑。自古就是先有农村后有城市,从根上说城里人都是从农村去的,有老家的城里人海了去啦,怎不见别人被打发回来?说了归齐还是个成分的问题,谁叫自己是富农,碰到嘛事人家都不往好处想。
外边的天早就黑了,外边多黑屋里也多黑。他们用不着点灯,愁眉苦脸还用再看着愁眉苦脸吗?要咳声叹气,有亮没亮还不是一样。光棍大哥金来旺坐在炕的一头,另一边坐着刚从天津卫被轰回来的金来喜,还有他老婆米秀君。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傻坐着,闷半天兴许才有人吭一声,即便谁起头说上一句半句,下面也未必就有人接腔。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倒海翻江……
郭家店呀郭家店,你为嘛就叫了这么个名?怎么从来就没人想过要打听一下这个名字的来历?也许在刚建村的时候姓郭的是大户,或者是历史有姓郭的当过大官,以自己的姓氏给村子命名。但风水轮流转,转到土改的时候郭家店姓郭的都不行了,仅有的一户地主姓刘,光有地主不行,还得再找出一户富农,那就是他们金家,郭家店这算是成龙配套了。也有人说当时是姓郭的掌权当村长,自然要偏向姓郭的,即便郭家有人够得上定地主、富农的条件,也暗中给拉了下来。其他外姓人家,条件不够的也给硬撩了上去。郭家店再穷,如果没有地主、富农,光有贫下中农,听起来也不像个村子,那到底是谁剥削谁呀,没有剥削哪来的阶级?没有地主、富农,又怎能比较和划分出贫下中农。
金来喜的运气还算不错,趁着小时候对户口管理不严,跟着外村的一个亲戚到县城里去推轱辘马,推来推去地竟推到了天津卫,刚开始先当小工子,给人家提溜泥水罐,搬砖卸瓦,后来进到建筑公司当上正式的泥瓦匠,成了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他曾认真神气了好多年,而且还找了个同事的妹妹结婚成家。他大哥金来旺没有手艺,逃离不了郭家店,只能在家继承富农的衣钵,理所当然地打了光棍。这看起来倒也公平合理,以前都是穷人打光棍,现在该轮到地主、富农娶不上媳妇了。虽然都是光棍,但光棍跟光棍可不一样,金来旺是富农光棍,比真正的穷光棍要低一等。现在的金来喜,除去有老婆,也将跟他大哥一样是郭家店的二等农民了,成天要在贫下中农的监督下干活。或许地位还不如他大哥,当光棍,特别是老光棍,还有被人同情的一面,心里有气可以耍一耍,闹一闹。农村一般都有这么个不成文的规矩,在任何家庭里诸事都要让着光棍。
金来喜盘算着自己今后的日子,越盘算越没有盼头,要不是心里憋着口窝囊气,真是连死的心都有!要死也不能死在郭家店,就该死在天津的公司大门口里边……既然不想死,就凑合着真得把自己当成是犯了事被遣送回来改造的。说白了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嘛,跟劳改犯没嘛差别。今后说话做事千万得小心加小心,不多说多道,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凑,最好是能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把自己藏起来,让人注意不到你,也就不会找你的事……这是上边几辈子倒下的血霉?
金来喜一味地着急上火,也不想想他大哥其实比他更犯愁。许多年来他一直是大哥的希望,金家的荣耀。金来旺并不太在意自己是“二等光棍”的身份,一想起还有个亲弟弟在城里当工人,心里就硬气得很,甚至觉得比别人还高一头。特别是逢年过节,来喜有时会带着东西回来看他,那就格外给他长脸,他恨不得领着弟弟在村里转上几圈儿,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是城里的弟弟回来看他了。他也去过两次天津看弟弟,回来的时候一提一大兜子,果子、炸糕、小八件的点心……村上谁家有事他就送两根果子去,人家都会笑脸对他,喜欢得了不得。要知道平日里他想见到个真正友好的笑脸并不容易的,即便有冲着他笑的,那多半也没揣着好心眼子。现在来喜也回来当个跟自己一样的二等农民,就等于金家塌了天呐!
金老大忽然嘟囔出了声音:先不说别的,光是每天只有三两粮食的定量,你们就受不了。何况经常还吃不到三两,能保证一二两就不错。又赶上弟妹也快要生了,坐月子的时候拿嘛养身子呢?
沉了好一会儿,见金来喜就是不接茬,米秀君只好自己出头安慰金老大:“大哥甭为俺操心,到时候叫俺娘从山东过来伺候月子。”
“那敢情好……”金老大没有再往下说。亲家娘来伺候月子是再好不过了,可给人家吃什么呀?还有一个真正堵在三个人心里的话题,却都不想先捅破。他们现在安身的这两间东厢房,土改时给留下的,平时金来旺一个人住着正好,里屋睡觉,外屋垒着锅灶,连放东西带做饭。金来喜两口子一回来他只好把里屋让出来,自己在外屋临时搭了个小铺。他倒是怎么都能凑合,可就是对兄弟媳妇来说太不方便了,出来进去的都得先通过光棍大伯子的小床铺,夏天身上穿的单薄,甚至嘛都不穿,这算怎么一档子事?最关键的是,哥儿俩今后是就么凑合着在一块起火,还是分开过?或许两人都想分开单过,可由谁先张这个嘴呢?
“你们先歇着吧,我出去转转。”一直没出声的金来喜,突然扔下这么一句就下炕走了。
外边黑灯瞎火的有嘛转悠的?兄弟出去了,这大晚上的他能跟兄弟媳妇一快歇着吗?金老大磨磨叽叽地也跟了出去。→文·冇·人·冇·书·冇·屋←
终于把村干部们都送走了,郭存先不再拿捏着那股不阴不阳、不卑不亢的劲儿,彻底放松自己,变得兴奋异常,在屋里来回地转磨磨。现在终于让他有了一个登场的机会,生产队的队长虽然还不算吃皇粮的干部,但已非常接近郭家店的权力中心。以前换队长只不过是解决由谁掌握权力,这次要让他们都看看,权力该怎样被掌握!特别是通过晚上这顿喜酒,他掂出了村里大头头儿的分量,也改变了他家长期跟干部们不咸不淡不凉不酸的关系,如今自己也是干部了,今后有事就能够堂堂正正地直接找大头儿,个别人再想私下里使绊子捏估人,可就没那么便宜了。
有一股热流在他胸脯里翻腾,随即像烧着了全身……
朱雪珍在外间屋帮着婆婆、小姑洗洗涮涮,还没等都收拾利索,就被婆婆赶回到屋里。她的脚一迈进自家屋门,就被丈夫迎面一把抱起,她不敢使劲挣扎,怕弄出声音让还在外屋干活的婆婆听到,只得一只手捏成拳头轻轻捶打他的后背。这越发鼓励了郭存先,把她搂抱得更紧了,他那坚实有力的嘴巴饥饿般地堵在她的小嘴上。似乎一张嘴巴都不够用的,火燎般地越来越狂荡,雪珍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满怀的柔细和酥软,反使他极度地亢奋和膨胀,于是叉开自己的两条腿,腾出一只手退下自己的裤子,然后扒出媳妇的屁股,挺腰向前一纵。雪珍疼得一闭眼,随即就感觉到存先那个热乎乎硬邦邦的大东西,又活跃在自己体内了。
待缓过劲儿来,她对着丈夫的耳朵根子轻声嗔怪:“你怎么就没个够啊?”
“娶了你这么个美人能有够吗?你不看饭桌上的那些男人,看你的眼神都要馋死了。”
“西屋还都没睡呐,等一会儿躺下了随你折腾就不行吗?”
“等不及了,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呀!娶了你就像抱回一个大宝贝。我的好媳妇,你可是给我带来了好运气,当了队长虽然不能出去挣钱了,正好可以在家里陪着你,要不我还真舍不得把你扔在家里……”
还在外间屋归置碗筷的老娘,肯定听到了东屋里的动静,赶忙把存志、存珠赶到西屋的炕上,自己也不再出声。一直听着东屋里消停了,又等了一会儿听到存先出来关大门,拿尿盆,孙月清这个做娘的才敢从西屋里出来。她还惦记着家里的老光棍郭敬时,吃饭的时候存志就没能把他喊回来,以他的脾气是绝不会跟村干部们坐在一个桌上吃饭的。
孙月清给他温着一大碗面条。她拿着火柴来到南屋,不用点灯就知道郭敬时还没有回来,点上灯又看了看,好像自打给郭敬时收拾好这间屋子,他压根就没在这个小炕上睡过。孙月清不免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两天光顾忙活存先和新媳妇的喜事了,却把他们一辈子没娶过媳妇的亲二叔给忘到脖子后头了。他说不定就是怕给侄子的喜事添乱,才故意躲出去的,这两天家里来的人多,他不想让来串门的看着他嫌弃。
孙月清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慌慌张张地回到西屋让小儿子到外面去找。存先过来了,说:“不用了,我去找吧。”
老娘心疼大儿子这两天身子亏:“你们就给我好好歇着吧,让存志去找。”
郭存先已经成了家里主事的,他有了一种成熟自信:“您快歇着吧,我一定会把二叔找回来的。”他把娘扶进西屋,重又回到自己的屋里,见朱雪珍坐了起来,便用两手捧着她的脸蛋儿悄悄说:“你自己先睡,我去找二叔。”
“我跟你一块儿去。”
“你不累呀?刚干完好事要好好歇着,保你今个晚上会睡个好觉。”
“你还臭美,这不都得怪你嘛。我走不动了就让你背着,反正你有的是力气。”
“这又何苦呢?背着也不如在炕上躺着舒服呵。”
“我来了好几天还没有出过门呢,趁着这会儿没人看见,你领我出去透透气,好好看看你们这个村子,特别是那两棵大树。”
存先就爱听雪珍这样说话,带点撒娇,又有一种洋学生的味道,让他欢喜得心疼。于是爽快地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