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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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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山一愣之后,眉头就结成了一个大疙瘩。

“肉哥哥,还骨头哥哥咧!”汉口话“陆”、“肉”不分,一声陆哥哥,可以听成肉哥哥。对黄素珍,陆小山本来就是在演戏。这场戏是针对杀父仇人张腊狗的,这是一场锈刀子割肉的戏。既然是锈刀子割肉,就得慢慢来。再说,陆小山受聘到汉口女子中学来当教员,就是为了能每天见到冯蝶儿!汉口女子中学佳丽如云,陆小山尚且只钟情一人,心里哪还有黄素珍的位置!

“看看婆娘的鬼样子唦!哈欠连天,一个接一个!看那一口的牙齿唦,那也叫牙齿?黑不黑,灰不灰的,硬像是在灶膛里拱了的!”陆小山朝黄素珍瞥了一眼,不由一阵恶心。

黄素珍终于不能上学了。即使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也坚持不了。学校对她再怎么宽松,也不能给她配备一套吸鸦片烟的器具吧。她成了真正的瘾君子。一天至少有大半天要靠在烟榻上。三十出头的女人,正是丰腴滋润的季节,虽无少女的清纯,也该有少妇成熟的风韵。

不到半年的时间,黄素珍的变化,陆小山是最清楚的。他是这变化的制造者,也是制造这种结果的最直接的观察者。这是他的第一步棋。看来,这步棋他是赢了。

要打张腊狗的主意,又不伤及自身,还真不容易。汉口侦缉处的处长,行动根本就没有规律。他没有人们想象中的严格的上下班时间,甚至,连办公的地方都经常变。而且,只要一出门,总有三个以上的保镖紧紧跟着,警惕地从几个不同的方位观察周围的动静。晚上,前后门通宵都有保镖执勤。还有外人所不晓得的,有时,张腊狗在他经常出入的某个地方整天整晚地戒备森严,其实,张腊狗根本就不在那里。

狡兔三窟。张腊狗绝对不止是一只狡兔,也绝对不止三个窟。

既然是场持久战,不妨多等待。

眼下,看着黄素珍这一副鸦片烟鬼的模样,陆小山真的大感欣慰。

“陆哥哥,你晓得,我到你福记绸庄找了你几回?哎呀,今天想到学校来看看,还冇走到学校门口,烟瘾就发了。啊——哦——,陆哥哥,我晓得了,您家为么事不缠我了,一定是看中了学校里的哪个小女人!肯定的!你到底是么人哪?不是生意人啵?么样还会教书咧?”

黄素珍哈欠连天,就差鼻涕横流了。这里离学校太近了,跟如此形貌的女人如此近距离接触,让同事看到了几不好啊,尤其是,要让冯蝶儿看到了,煞费苦心以教书做幌子的计划,就泡汤了。不行,得把这臭婆娘弄走。

“么样哦?瘾上来了?走,那就快点走,一起去润两口!”不等黄素珍接茬,陆小山引着黄素珍,朝常去的一家“戒烟所”走。

张腊狗在屋里转过来转过去,心里毛焦火辣。

站在窗前的保镖荒货,感到腿子站酸了。也许是无聊,也许是为分散腿酸的感觉,在处长转圈圈的时候,荒货就计数,看他的龙头大哥今天到底要转几多圈才停得下来。

荒货人如其名,的确像是丢在路边也无人问津的荒货。脸削如痨病坯子,身瘦如同病猴。把这样的形象,与保镖的身份联系起来,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张腊狗还在像驴子推磨样地转。

这是汉口大旅馆顶层的一间房,宽敞亮堂。所有的窗帘子都拉开了。冬日的阳光裹着寒气,一起在室内盘旋。

有荒货在身边,张腊狗觉得没必要拉上窗帘子。到目前为止,张腊狗还没有看到一个比荒货枪法更好的人。

张腊狗终于停下来了。

“荒货,你去安排一下,不要蛮多人,就叫一个有耐心的兄弟去吊线,记着,要有耐心的!切莫打草惊蛇。”张腊狗的脸上蒙着一层阴霾。

对黄素珍这么快就染上鸦片烟瘾,张腊狗已经忍无可忍了。如果仅仅只是偶尔抽两口,也让人好想些。不就是两个钱的事吗!可这好几个月,本来蛮骚的婆娘,挨都不让老子挨一下,这就有别的名堂了!

那天,如果毛芋头不是担心被熏出鸦片瘾来,就会看到,在香得发晕的朦胧烟雾中,在似地狱又似天堂的幻觉中,陆小山与黄素珍欲死欲仙的纠缠。今天,他又看到这个女人了。那个男的咧?刚才还看到他给这女的烧烟泡子,么样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咧?这女的显然醉了。两边脸颊处,一边一点晕红。照说,老烟膏子,是不会像这样醉烟的,除非一口气吸得太多太深太猛。

“六哥,借一步说话。”

“戒烟所”经理不知何时挨到毛芋头身边,在毛芋头耳边嘀咕。周围烟雾腾腾,像大澡堂子里的水汽,隔两三步就看不清人。这胖墩墩的经理,走路应该是有声音的,不知何故,在弥漫的烟雾中,竟然像游魂样悄无声息。

耳边一阵痒痒,毛芋头有点不耐烦,瞥了胖经理一眼。这个管事的,一天到晚泡在鸦片烟里,么样还这么胖咧?个把妈,说话就说话咧,把张臭嘴巴凑到耳朵边搞么事!

胖经理的嘴巴臭不臭,只有毛芋头晓得。其实,把嘴巴凑到毛芋头耳朵边,胖经理一点便宜都没有,他六哥那一头涂满刺鼻药膏的癞痢壳子,稍有点嗅觉的人都受不了。好在有臭味相投一说,胖经理也不是个良善之辈,肥肥的肚子里,装的尽是坏水。

“么唦?有这种事?他自己的女人,白送给别人!”

毛芋头忘记经理的口臭了,极其惊诧。

“六哥哦,喊么事唦!这事喊得的?您家尽管上!外头有弟兄们看着,冇得事的!您家看唦,看唦,母狗子尾巴都翘起来了咧,公……”

胖经理本想说,母狗子都翘尾巴了,公狗子怎么还不快上呢!话到口边,就停住了。他朝毛芋头脸上瞄了一眼,像揣摩,把自己的六哥比作公狗子,六哥会不会怄气。烟雾太浓,看不太清楚。胖经理只看到灰叽叽一个圆。那是他六哥的癞痢脑壳。他似乎还看到,转身之前,毛芋头的嘴角朝两边裂开。

“六哥蛮喜欢!他您家笑得几好!嘴巴都裂到后颈窝去了咧!”

晓得搔到了毛芋头的痒处,烟馆胖经理心里也熨帖了。他转身回到一间小房。那间房与吞云吐雾处严密隔开,这是干这行而不上瘾的“诀窍”。他不想看他六哥同那女人如何折腾的戏。这类戏,这里每天都有,看厌了。

但有一双眼睛却看到了这场戏,看得不眨眼睛。这双眼睛是刚才飘进烟馆来的,歪在黄素珍对面的一张烟榻上。前面陆小山和黄素珍厮混他没有看到,毛芋头趁黄素珍晕晕然,李代桃僵,搂住黄素珍折腾得地动山摇的细节,看得他心头撞鹿,目瞪口呆。

“有这种事?”

听完荒货的汇报,张腊狗虽然没有作声,但从那眼珠子瞪得溜圆的表情上,看得出,他太惊诧了。

荒货再也没说什么。他退到一边,静静地等待。他知道,他们的处长是会拿出办法来的。就是处长拿不出办法,也不由他荒货拿办法。这是家务事,是那种丑得不能再丑的丑事,哪个睡着不烧爬起来烧,去自找麻烦咧!

到一处等而下之的鸦片烟馆去抽鸦片,已经很下贱了。居然在这样下贱的地方跟别人瞎搞,而且,还是跟一个冇得一点看相的癞痢脑壳搞!么样办咧?癞痢脑壳好办,叫个人拿把刀子,把他身上捅些窟窿出来,或者,叫人送颗枪子给他吃。

可对这个贱女人,么样下得了手咧?从小在跟前长大的,小小年纪就跟了我,真还难得下手哇!就是下手把她弄成个么样,传出去,名声也丢光了唦!

张腊狗实在很为难。他挥挥手,意思是叫荒货先退下去,让他独自再想想。荒货刚一转身,张腊狗就改主意了:“你赶快去搞一套烟具,哦?”张腊狗朝荒货脸上瞄了一眼,看他是不是听清楚了。张腊狗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音太小了,好像一点精气神都没有了。荒货脸上倒很平静,表示已经听清处长的吩咐。“你去搞一套抽鸦片的烟具,搞一点好云土。”

荒货晓得,云土,是市面上最好的鸦片。而好云土,里面又加进了人参、珍珠粉一类滋补品,不是一般烟鬼享受得起的。

张腊狗想了半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复杂的事情简单办,是上上之策。

当荒货把一套精致的烟具放到跟前,黄素珍的眼睛,睁得比张腊狗听荒货汇报时都大。

黄素珍的眼睛和张腊狗的差不多大。只不过,张腊狗的眼睛有点鼓。张腊狗听到黄素珍抽鸦片还和一个癞痢脑壳胡搞后,直接反应是吃惊和愤怒,吃惊多于愤怒。黄素珍看到张腊狗主动送一套烟具,其反应是吃惊和恐惧,且恐惧多于吃惊。

荒货把烟枪烟灯象牙剔针一应玩意放下后,就悄没声地退出去了。

屋子里就剩下张腊狗和黄素珍两人。两个人,一阵压抑的沉默。

“您家都晓得了?”

多年来,黄素珍对张腊狗,都不用“您家”相称。“您家”是汉口方言特产。对不熟悉的人,这样的称呼表示客气,一家人平辈之间,尤其是两口子之间,用这称呼极少。如用,则往往是一方害怕一方或两人间关系形同外人的表现。

“那个狗日的是哪里的?”

又是一阵沉默。

恐惧,像兴冲冲的赶路人,突然看到一条色彩斑斓的蛇拦在路中间,一种冰凉的惊吓,陡然蹿上来,脑袋哄的一声,把火辣辣的感觉炸上脸颊,又向下冲到胸腔子里,把心捶得鼓样地响。她仿佛已经看到,陆小山白净净的脸,一边被张腊狗用匕首捅出一个三角形的口子。创口处,蜡黄的皮和白生生的肉,鸡屁眼样地朝外翻着;血已经流得差不多了,凝固的血零零星星地涂在鸡屁眼上,极像母鸡正在努力,试图生出它的第一个蛋。

“你到底想要把他么样?”仇恨战胜了恐惧。黄素珍可以设想出张腊狗整陆小山的种种匪夷所思的手段。

她太爱陆小山了。狗杂种哦,你会被他整得死不死活不活的呀!狗杂种。黄素珍从来都是在心里这样称呼陆小山的。她太爱这个狗杂种了。尽管这个狗杂种总是对她不冷不热。

“老子把他么样?你个贱婆娘像是蛮舍不得那个野鸡巴咧!你,晓不晓得丑卖几多钱一斤咯!”一股死灰色在张腊狗松弛的娃娃脸上漫开来。熟悉张腊狗的黄素珍晓得,张腊狗已经动杀机了。能叫他不动杀机么?天下哪有这样的事咧,老子当王八,未必当到这个份上来了?老子再么样不中神,总是个男将唦!张腊狗两腮上,鼓出棱角分明的肉坨子来——“你听着,老子不会为难他的,你放心。我要好好照顾照顾他的。先说给你听也可得,好让你早点放心:老子要先把那个瘌痢杂种的骚鸡巴镟下来。镟下来丢给狗子吃!我想咧,脑壳上满是瘌痢的,胩里也长不出么像样子的东西,狗子可能也不会吃的。这样好不好,拿回来供在你面前,免得你总是想!再咧,再在他的瘌痢脸上做点记号,让他的瘌痢脑壳总记得,别人的堂客!”

张腊狗朝黄素珍俯下身,口气像是在谈家常,像是在和亲爱的人商量办一件什么事情。张腊狗的声音不大,完全被冷森森的杀气所包裹。他不紧不慢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黄素珍的脸。就像他拿着一条色彩鲜艳却毒性极烈的蛇,在一个极怕蛇的小孩面前逗弄。他希望看到残酷精神折磨的效果。

哼哼,老子叫你快活!老子叫你快活一盘,受罪一生!

开始,黄素珍的眼珠子炸开两点惊恐,慢慢地,惊恐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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