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窍的。
“我说啵,想出个新花样的说法,来哄会长一下子的咧,果然,哄不过去咧!”
芦花轻脚轻手麻利地上菜,秀秀一边象征性地在桌子上整理碗碟的朝向,一边打趣。
又一串爆竹炸响,传进来的声音,轻细而清晰。听来不像是人间的响动,倒像是迢遥缥缈的天籁。
第二节
细雨如雾。接连好几天,天上都是这样似有又无地荡着潮气。
雨幕中,这一对男女擦肩而过。
其实,男人在不动声色的一愣之后,认出了女的,或者说,他终于连猜带估地记起了这个和他擦肩而过的女人。
这一对男女,在菲菲雨雾中的汉口街头,都显得不同常人。
女人穿一件绛红的丝绒旗袍,脚蹬一双绛红的高跟皮鞋。她的不寻常处主要在于,这件质地极佳做工考究的旗袍,皱巴巴的,不少部位沾着说不清颜色的脏物,而且,旗袍的主人,还蓬头垢面两眼痴呆!
这个男人,就是从这件旗袍上记起这个女人的。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她穿的就是这件旗袍。他曾夸赞,这件旗袍穿在这样的身段上,真是珠联璧合,人家是三分人才七分打扮,你咧,是七分人才三分打扮。
这个男人,这女人自然是认不出来了。男人穿一套藏青色西服,里头的白衬衫领口处,结了个酱红色的领结;外头是件宽宽敞敞的米黄色风雨衣,只扣了中间的一颗扣子。头上是一顶与风衣相匹配的礼帽。他不被她认出来的最大障碍物,是他鼻梁上的那副墨镜和几乎把整个脸都遮住了的白口罩。
“个鬼婆娘,么样成了这个吓死人的样子咧?”陆小山心里嘀咕。其实,这个问题,应该问他自己才是。
陆小山没进咖啡馆,甚至没朝咖啡馆望一眼,就匆匆地过去了。
他本来是要到咖啡馆去的。刚才,看到变得几乎认不出来的黄素珍在咖啡馆门口探头探脑,就明白,黄素珍是在一些他待过的地方找他。
“么办咧,只有从后门进去咧。”陆小山把袖子捋起一点,看了看表。和刘宗祥约见的时间就要到了。这场约会,是他打电话约的,他不能迟到,更不能爽约。
他和刘宗祥虽然没有直接打过交道,但这个地皮大王的名声,的确是“如雷贯耳”的。
吴二苕今天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坐在咖啡馆这样的场合,斯斯文文煞有介事的,装喝过洋墨水的假洋人,倒也罢了。跟当大买办的老板这么多年,就是个泥巴捏的小鬼,跟着菩萨一起受了这么多年的香火,也多少有了些灵气。只是这套西服穿在身上,么样都难受。像是街上玩猴把戏的,自己都觉得可笑。
刘宗祥叫他穿的时候,他曾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老板,您家看,是不是小了一点?我像觉得有些箍人。”
“哈哈哈!莫说外行话哟,我的个吴先生!西服么,么样要像您家平常穿的衫子,松松垮垮的咧,就是要像这样唦!”
他听出刘宗祥的笑没有恶意,也就跟着笑。
在房里照镜子的时候,对自己男人的这一身打扮,芦花倒是赞不绝口:“嘿嘿,好,好,真是好!依我看,往后哇,你就穿这样的衣服!这样子么,才像个人唦!”
“哟嚯?个鬼苕婆娘,你这是说的个么话哪?未必,这多年,老子都不像个人?
老子不像人,像么事咧?未必像鬼?那这多年,你个婆娘,不是跟鬼在睡?”
吴二苕总觉得哪里没有穿抻展,这里拉拉,那里扯扯,笑嘻嘻地骂堂客。
现在,吴二苕坐在咖啡馆里,有一口无一口的抿咖啡,看上去无所事事的眼睛,常常射出亮晶晶的光来,朝周围,尤其是门口和窗户的方向扫。他也经常朝斜前头一张桌子边坐的刘宗祥扫一眼。
他的衣服也是紧巴巴箍在身上,么样就看着蛮舒服咧?你看他端杯子喝这苦叽叽黑汤水的样子,就是难得学到。也难怪,他即小就喝这鬼东西么,也是惯了。
吴二苕不晓得老板今天到这咖啡馆子里来搞么事。他从来不问不管老板在做么事。他只管老板的安全。他晓得,今天到这种有洋味的地方来,不是会熟朋友。不然,老板不会叫他乔装打扮。在这种不明不暗的地方坐久了,摇晃晃的蜡烛,暖融融的房间,软溻溻的音乐,让吴二苕有些分心。正自有些神不守舍,忽见里间通向外堂的帘子一闪,烛光一晃,整个店堂似乎都摇晃起来。吴二苕下意识地把腰一挺,整个人就精神起来。本来是右手端杯子的,这时候,他自然地把杯子换到了左手,就那么捏着,右手就搁在左手的手肘处。猛然,吴二苕的右手飞快地伸进了左胁,摸到了热乎乎的枪柄。
“噢,原来是一封信。虚惊了一场!看来老板是要和这个小杂种暗地里谈点么蛮机密的事。果然,像是不认得的么,先拿出信来当凭证。”
吴二苕顺手摸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横放在鼻子底下,有滋有味地闻了闻,做出一副颇满意的神态。然后,把烟放在大拇指上,慢条斯理地顿了好一会,又拿起来,捏一捏,似乎是试一试烟的松紧,再就着跟前的蜡烛,点着,吸一口,没有吞进去,让烟子在口里多停一下,蛮像回事地吐出来。吴二苕不会抽烟。在诸多男人的嗜好中,他只是喜欢喝两口。当然,也很有节制,和老板外出的时候,绝对不沾酒。
第三节
和刘宗祥会面以后,陆小山心里像抹了猪油样熨帖。
他完全没有想到,汉口的地皮大王,法租界的大买办,一个以经商赚钱为营生的商人,居然和政界有这么深的瓜葛。他很得意自己的开门见山单刀直入。和一个不认识的生意人谈政治,不是在天下太平时节坐而论道的清谈,而是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谈火药味很浓的政治。他不去做那些通常要做的试探,而是直接把冯子高的亲笔信掏出来,这就省却了不晓得多少空口说白话的啰嗦。这种时候谈这样的事情,忌讳的就是啰嗦。
果然,刘宗祥看了冯子高的信,笑眯了。这以后,就都是我陆小山在唱独角戏了。眼前的这个赫赫有名的刘老板,就只是在那里点头。嘿,几有味哟!真是呀,盘随么事,都冇得盘人有味,尤其是盘蛮有板眼的傲人,把他盘得嘀溜溜转的时候,看着有几舒服噢!
“我看哪,革命党非搞赢不可的!看啵,像冯子高这样一些傲人,像刘宗祥这样一些有钱有板眼的人,都是跟革命党一条心的。看来,参加革命,这一宝,算是押对了!要是真的有革命党坐江山的一天,就是坐汉口也可得唦,老子首先杀的就是张腊狗那杂种!不,老子不叫他痛痛快快死,老子要用锈刀子割!也不一下子就让那狗日的断气,一天割几刀,多割几天,对呀,古书上说过,这叫凌迟!”
陆小山心情极好。这次从广州回来之前,除了高层人士秘密接见授以机密之外,作为直接领导的冯子高,也给他下了指令,叫他长期潜伏,必要的时候,也就是说,需要汉口知名人士出面的时节,拿这封信去找刘宗祥。冯子高说,莫看刘老板是个商人,十多年前,辛亥首义时节,就是积极支持革命党人的。当时抵抗清兵攻占汉口的时候,黄兴大元帅的指挥部,就是设在刘老板家里的。前天,他接到冯子高的信,要他和汉口的商界联系,千万不要让吴佩孚栾耀祖强行派购“军需券”的事搞成。这件事搞成了,等于是给这个军阀增添了实力。这个时候为军阀增添实力,他们不是去相互混战,去狗咬狗,而是准备蓄精养锐对付准备朝北边打的革命党。冯先生信里的意思蛮清楚:莫看眼下孙先生在北京和北洋政府周旋,好戏还在后头。
心情一好,就有心情好的动作步态。陆小山觉得有些热烘烘的。他把手从风雨衣荷包里抽出一只来,伸展开,在空中画,像是要划开眼前如织的雨雾一般。
“年轻人咯,还是年轻哪!把我当苕啵?好哦,让你舒服一下也好哇。你晓得不,子高兄把你的来龙去脉,早写信告诉我了哦。”
刘宗祥看着陆小山一走一弹的背影,淡淡地笑了。
没有云起云飞,整个天就是一块湿漉漉的铅板,沉重地悬在人们头上,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把下面的万物苍生碾成齑粉。雨停了。停了雨和没有停雨,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大白天的天色,就这样的暗。
暗好,好多平常要下蛮大力气遮盖擦洗的东西,现在不需要用心思,就自然而然盖过去了。
王利发手里捏块抹布,有些痴呆地盯着桌子,一副思维停滞无所事事的神态。
在王利发眼里,张张桌子板凳,在昏暗的光线里,都有幽幽的暗光,表示它们都很干净,不需要主人再做无用功。
一只黑头的麻翅苍蝇,叮在中间那张桌子的边缘。
那里,刚才一个客人,可能是太饿,牙齿刚撕下一坨板子骨上的筋子肉,口里还在嚼着,筷子就急慌慌地去挟那块白萝卜。一来是慌急,二来也是萝卜煨得酥了,挟到离嘴巴只有寸把远的时候,萝卜块成两半掉到桌子上了。客人腾出扶碗的那只手,抓起碎萝卜块,朝嘴里恶狠狠地填进去,恶狠狠地嚼,像是和这块稀烂的萝卜有仇。
现在,这只苍蝇叮的地方,恰是刚才萝卜掉落之处。
王利发发现了桌子边缘上的这颗点子,比别的位置颜色深些。他记不清楚了,那里是不是有颗钉子,松了,钉帽子冒出来了。这种湿冷的天气,照说不会有苍蝇。就是一只苍蝇,也算了。这是饭苍蝇,冇得么关系的。
一大锅牛骨头汤卖得差不多了,剩下浅浅的锅底子,像干涸时节的池塘。
“当家的,还有汤么?”王玉霞拿只碗,朝汤锅跟前走。“唉哟,就剩这点底子了?么样不留一点咧?”
王利发没有作声,只是朝她瞟了一眼。平常自己家里的人,从来不喝要卖的汤。
倒不是别的原因。做了几多年的熟食生意,就熬了几多年的牛骨头汤,也就闻了几多年牛骨头汤的味。世界上随几有味的东西,也架不住不停地挨上十年哪!王利发晓得王玉霞今日为么事要牛骨头汤。
天老爷,世上的事情真是无奇不有哦。今日,不晓得是不是听到小伢的哭闹声,一个疯不疯魔不魔的女人冲进门来,硬是把空空儿前些时抱回来的那个小伢,搂到怀里不放手地亲哪啃哪。那伢也怪,自从进了这个屋的门,不是哭就是闹,连老鼠都恨不得被他闹得搬了家,吃东西像吃猫食,只吃屁大一点点,看样子也就不到一岁么,就像是认得这个邋遢女人是自己的娘样的,晓得咯咯笑,一双小爪子抓住就不放松!不得了哇不得了,乱世出精怪哟,不晓得是祸还是福咧!个把妈,只要小山这杂种一在汉口露面,怪事就找到这个屋里来了。这个小狗日的,不是个精就是个怪。乱世为王,小山这杂种,兴许是这乱世里的一条草莽大虫咧。
王玉霞朝那口大锅弯下腰,认真地撇去汤面上的浮油,小心地滤去汤里的骨头渣子,宽大的屁股撅起老高,把裤子绷得紧紧的。也许是屁股比原先更宽大些罢,王玉霞的腰似乎比过去更细了。她弯腰舀汤的时候,腰眼那块的衣褶子,勒出深深的暗影。
“么办咯,光出些蹊跷的事!看咧,看小山那杂种回来么样说咧!唉,玉霞个鬼婆娘孙子都有了,还这少嫩,个把妈,老子只怕熬不过她噢!”王利发蛮过细地看王玉霞舀汤的背影,心里有些发虚,不由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