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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气色极佳的刘宗祥,弗朗克梦一样黑甜的感觉,在舌头上浸润开来,眼珠子就真的盯住了刘宗祥的口袋,绿莹莹的。
贪婪和绝望,让这个法国人近乎神经质了。
刘宗祥对此大感惊异:这个法国佬么样了哦,像是蔫了样的咧!
“刘,你的,有事?”
弗朗克终于醒了过来。
他不能向这个精明的中国人开口借钱。眼前的这个家伙,太聪明了。要不是看在老神父的面子上,早就把这家伙辞退了。不要说借不借得到钱,我只要露出借钱的口风,这家伙肯定会落井下石。对,落井下石,这是一点疑问都不会有的。
“哦,噢,弗朗克先生,是这样,由于原材料涨价,我负责施工的模范住宅区的工程,一时款子有些周转不过来。眼下政府也顾不到这个工程了,我又不能不继续干下去。能否在您的银行贷一点款子出来?”
刘宗祥的话还没说完,弗朗克的眼珠子,就瞪得像要从深凹的眼眶子里弹出来一样。这表情,真是叫刘宗祥大为吃惊。今日,这弗朗克怎么啦!一见面,大白天,眼珠子就绿莹莹的,像夜晚的狼眼睛。现在,找他贷款,应该高兴才是,倒像听到他的爹死了一样!银行做的就是贷款收利息、投资赚利润的生意,我又不是没有财产作抵押的穷光蛋,怎么这样一副怪相呢?好在我今日根本就不是真心来找这家伙贷款的。肯定,这家伙把银行盘空了!对,不会错的,这家银行垮了。
好险,得亏没有蛮多款子在里头。不过,还是要想办法弄出来!
“噢,弗朗克先生,有什么问题吗?”虽然看透了对方是假把戏,但不要去戳穿他,让他演,此刻,还有必要陪着他演,让他认为你真的是个苕,这样的效果,最好。
“有什么问题呢?什么问题也没有哇!刘先生,你看,你们汉口,只要热天一过,秋风一起来,真是美极啦!噢,刘先生,我差点忘了,忘了批评你呢。你身为我们的买办,既不买又不办,哈哈,既然这样,能不能安排我们到附近哪里去乐一乐,比如,打打猎?”
果然,这家伙是假把戏。这家银行真的完了。
英国汇丰银行汉口分行出纳室的华籍出纳,从吴诚手上接过贷款申请单,看了看数字,又过过细细地看清楚贷款方:祥记商行。
老出纳眉头朝上一扬:“先生,请问,您是?”
老出纳是北方人,在汉口生活了几十年,因业务关系,已修炼到听得懂汉口话却不会说汉口话的水平。
“我是祥记商行新任的经理,吴诚。口天吴,言成诚,言而有信的‘言’,马到成功的‘成’。”
吴诚一脸的诚恳。他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心里是吃了一惊的。老板是法国买办,在法国银行存着六十多万,不到法国银行去取用,偏要到英国银行去另外借款,怪事!吴诚深感蹊跷,但他没有多问。
“你一定要把款子贷出来,么样说,是你的事。”刘宗祥的话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噢,祥记商行,刚换了位老板,就又换了经理。嗯,新接手的老板叫什么什么啊,您看,人老了,嗯,老了……”老出纳一副极认真回忆的样子,看都没看吴诚一眼。
“哟,看您家说的!只怕是您家记错了商号哦?我们祥记商行从来就冇换过老板。刘老板刘宗祥,刚才还要我代他您家向您家问好咧!”吴诚一脸的笑,一脸的诚恳。
“哦?噢——!是我记错了,那是另一家商行换了老板!您看我这记性!对不起呀,吴经理!别见怪。”老出纳一脸的豁然开朗,好像他真的记错了。
“呃,您家哪里话呀!我是晚辈唦!您家这客气!您家一天晓得要接待几多商行!生意大了,哪里记得那多咧!再说,您家这一行,凭的是票据,又不是凭记性。”吴诚明白老出纳是在盘他的底,看他是不是哪条巷子里冒出来的混混,打着祥记商行的招牌来撮白行骗的。
“噢,哦,是的,是的……嗯?吴先生,你这不是法国汇理银行的资信证明单吗?为什么不就地取款呢?”老出纳口里问着,眼睛朝吴诚瞟。他只是瞟,不是盯。老出纳阅人多矣:你朝一个有可能说谎的人一盯,很可能盯出他把谎话说圆了的主意来。人说情急生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你要装着不在意,让他去说,只要是谎话,越说多,漏洞就越大。
老出纳又不经意地朝吴诚脸上瞟了一眼。这一瞟和刚才那一瞟大是不同。刚才是试探,这一瞟,就带有鼓励的性质了:说呀,看你怎么说圆!本来是个婊子,非要把自己说成是个没松过裤腰带的大姑娘,说吧,说吧!
“是这样的,您家,”吴诚朝周围扫了一遭,凑近老出纳,“在法国汇理的那笔款子咧,我们本来是要直接取的,不瞒您家说,您家这里出来和那里出来,两边还有一点水……”
“哦,噢!”吴诚还没有说完,老出纳就明白了:自己服务的英国银行,和这小子存款的法国银行,这两家银行存款的利息和贷款的利息相比,汇理银行存款的利息高于汇丰银行的利息。当然,就稍微高一点。这“稍微高那么一点”,六十几万,加起来就是一笔数字了。
老出纳不瞟吴诚了。他低下头,再次认真地研究吴诚递上来的贷款申请单。数字大是大了点,不过,银行就是希望客户存得多,希望有经济实力的商家贷得多嘛。再说,开饭馆的,还怕大肚汉吗?嗯,贷款不贷给像刘宗祥这样的大老板,还贷给谁呢!老出纳看看要求贷出的数字,比拿来作抵押的汇理银行的存款数字,还要小三万,就又放心了三成。他操起电话,先打给汇理银行的出纳,刘宗祥存款六十万得到了证实。然后,他又给刘宗祥打了个电话:“刘先生吗?您的商行都换了经理噢?是吗?噢,好,好,就用汇理的存单作抵押,行,行。”
“小伙子呀,你好福气,好运气呀!前程无量呀!”
放下电话,老出纳把手续办完,递给吴诚,然后,摘下老花镜,很有些羡慕地过细看了看吴诚。
“可惜,我家老姑娘只有十六岁,要不,嘿嘿,也不知道这小伙子成家没有……”
老出纳目送吴诚宽厚的背影,好一阵默想。
第六节
接完汇丰银行老出纳的电话,刘宗祥抹一抹额头。
“给,手巾!呃,你的手巾咧?”
秀秀把自己的手巾递给刘宗祥。整整大半天,刘宗祥就一个人在忙,也不说话。
不是打电话,就是一个人坐在藤椅上,手撑着太阳穴,也不晓得是在想事呢,还是脑壳疼。几次她都想问,看他一副进入状态的样子,就没开口了。
秀秀好久都没看到刘宗祥有这种状态了。这是遇到大生意才有的状态。这多年,社会上打打杀杀,很有点春秋无义战的味道。是不是义战可以不去关心它,但是,打过去打过来的,市面就这么萧条了好多年,刘宗祥也就像一匹长久没有听到鼓角的战马,显得闲散而疲软。也是怪得很,以往,总是忙,大生意一桩接一桩,人咧,总还蛮精神。这多年,没有么大生意,他反而显老了。
“是真的显老了呢!”秀秀朝刘宗祥白晳的脸上瞄了一眼,心里一顿。刘宗祥眼角上的皱纹,已经很明显了。额头上,也不是抬头皱,那是真正的岁月痕迹。
“给赵吉夫打个电话,给他说,吴诚一回来,他们两个人就一起到这里来。”刘宗祥刚接过秀秀递给他的手巾,才记起自己是有手巾的,就又递还回去。递还到中途,又缩回来,一笑,很累,也很抱歉的样子。
“汉柏咧?也叫他来。”见秀秀一边拨电话,一边朝外头树荫下努嘴,刘宗祥才明白,儿子和小月在那里说着什么。
“老吴,老吴哇!”
第二声还没落,吴二苕就出现在跟前了。
“这样,麻烦您家跑一趟。到商行去,等吴诚一回来,您家就连他和赵经理一起拉到这里来。”
看到二苕健步如飞地去了,秀秀才开了口:“忙完了?吃了药冇?”
“完了,完了。吃药?真是差一点吃了人家的洋药啊!哎呀,有味有味,赚了五十七万!”刘宗祥接过芦花端上来的一碗枸杞熬的绿豆稀饭。“噫,这清清汤汤的稀饭,真是又好看又好吃咧!”喝了一口,看一看,米似白玉,有红有绿,真有些不忍心就这么大口大口地喝。
“您家尽量喝,多得很咧!再说,您家一早上的工夫,坐在屋里,就赚了几十万,晓得要煮几多稀饭咯!”芦花听进了老板最后一句话,嘴巴半张着,惊讶佩服得不得了,实在忍不住,插了一句。
她哪里晓得,刘宗祥刚才说的这笔账,是折本倒算、小输当赢的算法。
看看该到的人都到齐了,秀秀招呼芦花给每个人盛了一碗稀饭,就是刚才刘宗祥赞赏的那种枸杞绿豆稀饭。
“今日商量事情,夜饭可能要晚一点,请各位先喝点稀的,垫补垫补。”
客厅里响起一阵唏嘘声。其实,每个人都喝得相当斯文。在喝咖啡的客厅里,即使是喝稀饭,也应该有一种雅致的氛围。就是平时不斯文的,装也要装出些斯文来才对。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喝这种稀饭的。起码,吴二苕父子,就不是很欣赏这种照得见人影子的稀米汤。要么干脆就是绿豆汤,要么就是绿豆稀饭,这枸杞放在里头,除了红莹莹的好看,还有一股子酸酸的味道。吴二苕父子当然晓得,枸杞这东西,是平和的阴阳两补的玩意。但是,他们还需要补么?就二苕这把年纪了,芦花虽小有意见,并不能说明二苕比过去差,只能说芦花比过去放得开些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芦花正当如虎之年。
尽管不是每个人都十分喜欢喝这种颜色艳丽的稀饭,主人娘子的赏赐,不好拒绝的。再说,这东西,毕竟不是坏东西唦!
秀秀把这场很清淡的招待,安排得很慎重,做得很舒缓,亲自一碗碗地递到每个人手上。只有她明白,这样过细地走过场,是想让刘宗祥多躺一会。
见大家都放下了碗筷,芦花也开始在收拾场子了,秀秀才进房来,把刘宗祥叫醒:“宗祥哥,人都来了咧。”
“噢,都来了!”刘宗祥眼睛没有睁开,但是,听他说话的口气,不像是睡着了的。秀秀正在为他没睡着而遗憾呢,就被刘宗祥一把抱住了。
“哎呀,你看你,一把年纪……外头都等了半天了,你……”秀秀有挣扎的心,却没有挣扎的力。
“晓得,晓得,就亲一口,亲一口!”
一种紧张,可以压制另一种紧张,从而达到解除一种紧张的效果。这就和身上痒的感觉一样,所有的止痒办法,奥妙就一样,用另一种感觉去压制它:挤、压、掐、擦、抠……一丝悠悠的偏东风,踏着一层又一层树梢,由后湖沿那边踱过来。树梢几乎没有动静,只有柳条儿,偏是多情,经不住这微风的撩拨,虽柔柔地动,也还是把七分羞涩,藏在三分顾盼里。
夏末的傍晚,就这么一副中年汉子知情知义知轻知重的模样,没有神秘,只有爽朗和充实。
“外头还是比屋里凉爽些呢!这天气真是有意思,又没有风,就是觉得凉爽些,屋子里头呢,这么大的电扇呼呼地吹,总还是不爽人。”刘宗祥一边往客厅里走,一边说。好像他一直都在外头,而不是和秀秀在房间里。
“那是那是,隔层纱,差几差,老话总是不错的。”赵吉夫接茬跟着打哈哈。他依然还是那副笑吟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