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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的,是的!”黄后湖也闻到了前头巷子里飘过来的卤菜香味。他朝陆小山瞄了一眼,看来,他的教官兼上司今天的情绪出奇的好。
金黄色的猪耳朵、猪头肉、猪尾巴,紫酱色的猪肝、猪口条,酱褐色的卤豆腐干……这些闪着油光、冒着热气的卤菜,仿佛捧着无数的诱惑,乘着川菜特有的麻辣香味,在里巷间游走。
这是模范住宅区靠近法租界一幢两层的楼房,二楼黄素珍和他儿子住,一楼就是她的川味卤菜铺。天色已经不早了,早晨出锅的一批卤菜已经卖完了。经不住不断还有人来买,不得已,黄素珍破例又卤了一锅,看看也卖得差不多了。
“姆妈,您家看,哪个来了?”案边还有个瘦巴老头在挑拣卤菜。这瘦巴老头看来是个吃家子,猪耳朵——顺风,专挑薄的,猪舌头——口条,还要用手捏一捏,似乎是在检测火候。黄后湖不等他挑拣完,就喊母亲,提醒陆小山来了。
“噢,噢。”黄素珍抬头噢了两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既然做生意,把顾客照顾好,是最重要的。何况,眼前的这个顾客,虽然长就一副猢狲相,却是卤菜铺子开张以来几乎天天光顾的老客。有时,这瘦巴猢狲相的老头挑点口条顺风,先坐在铺子里喝两盅,然后再拣几样用荷叶包了带走。在黄素珍眼里,这老头是个会吃的,识得她的手艺。
对她黄素珍来说,陆小山算什么呢?是他和她生下了黄后湖,可他既不能公开认儿子,也不能公开与她做夫妻。就是这个陆小山,她曾经不顾一切地爱过,她为他得罪了张腊狗,使得张腊狗要置她于死地。可她明白,这个男人不爱她,二十年前与她做爱,是一种周旋,是一种报复。二十年后,因为儿子的关系,因为都有了一把年纪的关系,因为在人生路上都跋涉得有些疲惫的关系,他们之间没有了恶意,可也没有爱意,有的只是黄后湖牵连着的那一丝血缘亲情,可这亲情也就淡淡的,一杯白开水而已。前不久,陆小山搬进新居,要黄素珍住在一起,名义上是管家,实际上是一种和解的表示。可住了几天,黄素珍觉得,她对陆小山,已经没有当年那种热情了,偶尔见见还行,可每天相见,就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况且,她也不习惯与陆小山的母亲王玉霞朝夕相处。因此之故,黄素珍搬了出来,用多年的积蓄赁了这栋小楼,开了这家卤菜铺。做卤菜生意虽然要起早床,进货加工,由于她的手艺地道,往往不到下午就卖完了。她一般不卤两锅,乐得半天清闲。晚上儿子下班回来,同儿子一起吃晚饭,是黄素珍一天中最觉熨贴的时光。儿子出息了,黄素珍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很多。儿子有出息,也得亏陆小山这个还没有公开的老子。虽然没有公开认儿子,可黄素珍看得出来,陆小山对黄后湖那是真的疼爱。
“到底还是自己下的种,硬是真的假不得,假的真不得哪!”每当黄后湖在家里夸陆教官对他如何如何好,黄素珍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喜滋滋的。
“这像是陆疤子的儿子咧?”这瘦巴老头就是洪门山寨的孙猴子,虽然好几年没有见过陆小山了,毕竟变化不大,还认得出来。“他么样跟这卤菜铺的女老板这熟咧?莫看这杂种当了官,只怕也是跟江湖上三教九流的差不多哦!”
“老板娘诶,我要带走的卤菜包好了冇?”孙猴子猜不透陆小山跟这卤菜铺是个么关系。
“哦,包好了咧,包好了咧!您家要不呀,打开来看一下?”黄素珍把一个荷叶包朝孙猴子递过去。
“看个么事唦?熟人熟事的。”
“姆妈,跟陆教官弄两个卤菜,我跟他您家一起喝两口咧!您家不晓得啵,陆教官如今当了全汉口文化运动委员会的主任了哇!”
黄后湖不知道这个文化运动委员会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教官这个主任衙门的名字太长了。他反复在心里把这衙门的名字想了想,才有些明白:哦,怪不得的咧,陆主任要赶天赶地到处看那些报纸哦新闻社哦!
“文化么事会呀?哦?是不是能把米呀肉哇运动出来咧?”黄素珍更不知道文化运动委员会是个什么衙门,口里半是无知半是揶揄地说着,拿把刀为儿子切卤菜。
噢,这杂种是这家儿子的顶头上司?陆疤子的祖坟是不是被鸡子趴动了哦,个把妈,冒出当官的青气来了?
朝陆小山又瞥了一眼,孙猴子默默走了。
第8节
“你们的人都来了?”陆小山摇着一把折扇,问站在跟前的麻占奎。
“哪里哟!守城的兵不准我们进来,说是除了他们正规军,其余人等一律不准进汉口。这八年老子们在这里跟日本人打游击,流血拼命,他们么事正规军连根人毛都冇看到,这早晚到摘桃子了,老子们倒连汉口都不准进来了!”
麻占奎是军统的人,听陆小山的指挥。这多年在黄陂,也就是游而不击,抱着百来条枪吃香的喝辣的。陆小山为了在汉口捞房子票子,深感人手不够,就想到了麻占奎。
“不是我说你呀,占奎,你颈子高头长的不是脑壳?么样就不想点心思咧?不准队伍进汉口,冇说不准你们黄陂人进汉口唦!你呀你呀。”陆小山批评的口吻中不失爱护。
“噢?哦,哦,是的,是的,陆将军,您家的意思,我晓得了,晓得了!”麻占奎揩了一把流到颧骨上的汗,瞄了一眼头顶上慢悠悠转动的电扇,心里嘀咕:这是个么扇子唦,干转,一点风都冇得。
“你看你,又错了啵不是!我是个么将军咧?你晓得了么事?你晓得的,也不是我的意思!”陆小山瞥了麻占奎一眼,心里有些不舒服。其实,麻占奎没有喊错。在军统里,陆小山扛的是少将衔。
“噢,是的,是的您家,陆主任!”麻占奎嘴里乖巧地应着,心里骂:老子手下的那些弟兄,跟着老子这些年,晓得受了几多罪!如今,手里冇得家伙,叫他们空手大白巴掌地进汉口来,有么用咧?
“后湖哇,跟麻司令倒碗茶唦!诶,我跟你说噢,占奎呀,你么样进汉口我不管,你的位置,我都是跟你安排好了的咧!”看出了麻占奎脸色的变化,陆小山的口气又进一步地亲近了。这多年打游击,日本人冇打到,倒是习了一身的匪气。看来,要先用点甜的把他粘着,再慢慢地蹩他。
“噢?您家给我安了个么位置哇?”这倒是个好消息,麻占奎果然被粘住了。
“文化运动委员会文化稽查科长,么样?”
“哎呀,我的姆妈咧,这是个么科长哦,这长的个名字,还是个么文化……”麻占奎心里凉了一截,牢骚就从嘴里蹦了出来。
“嗨,你看,你看,颈子高头又冇长脑壳啵?我看你呀,猪八戒吃人参果,不晓得品味口!文化稽查,专门管收税罚款的,几肥的个差事呵,你真是不开窍哇!”陆小山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噢,是收税罚钱的?那好,那好,多谢您家,多谢您家哪陆主任!”一听说是收税的,还可以罚钱,麻占奎心里就舒坦了。“陆主任哪您家不晓得哪,这多年,在乡里打游击,硬是把人弄苕了哇!有时候我哇,个把妈,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么样苕成这样了哇!”麻占奎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拼命地糟蹋自己,才能让陆小山舒服起来。
“算了,都是一家人,你莫说自己苕,你莫忘记了,你也是个校官咧!我跟你说哦,这些时,我忙得要死,你要赶快进城来上任。你的那些人住在哪里?你看你,刚说你不苕,这就又苕起来了!汉口这么多的房子,就这边上模范住宅区,就不晓得几多房子!你们抗日有功的人,哪里不能住?”在军统里,麻占奎是中校衔。
“我听说咧,这模范住宅区的房产,都是汉口地皮大王刘宗祥的咧!他是个有钱有势的名人咧,惹得?”麻占奎不是个苕,他虽然不认识刘宗祥,但晓得刘宗祥的名声,想让陆小山发话,他自己不想担责任。
“嗨,我说麻司令哪,你一个抗日有功之臣,么样连这点胆气都冇得咧?随么事都要我跟你说明?你呀,你呀,叫我么样说你咧?你再这样耽搁下去,等你到汉口来的时候,连讨饭都摸不到门了呀!”
陆小山朝麻占奎瞄了一眼,看透了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还冇做,八字都还冇得一撇,就想后路了?跟老子玩花样?老子真还要防一点咧!
陆小山眼睛一眨,心里蓦地有了个计划的轮廓,他一时不好给麻占奎说透,也不能说透,忽然想起穆勉之请求接见的事来:“后湖哇,穆勉之是不是还在楼底下等着?”
“是的咧,主任!穆勉之等了好半天了咧……”
黄后湖听着他的上司和麻占奎言来语去的,虽然不晓得他们在斗什么心思,但也看出来,陆小山要用这个人,而麻占奎这个人呢,也很像牛肉筋子,是个咬不动嚼不烂的色。
第9节
“这个老家伙,真的是老了噢!”
随着楼梯上缓慢沉重的脚步声,穆勉之花白的脑袋从楼梯口露了出来。陆小山朝穆勉之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趁穆勉之还没有从楼梯口抬起头,陆小山车过身子,面朝着窗户,背对着楼梯口,很是感慨……
这穆勉之,裹几个人,当年在汉口集家嘴半边街打码头,后来创立了汉口最大的洪门山寨。我的爹跟张腊狗,纠几个人,在苗家码头四官殿混,创下了汉口最大的青帮码头,这都是当年汉口几抖狠的人咯!可恨张腊狗那老杂种,不顾江湖情谊,为了只蛐蛐,把我的爹整死了。如今,当年抖雄的,还就是他穆勉之跟张腊狗那老杂种还活着啵?张腊狗哇张腊狗,你可千万莫自己病死了咧,老子要亲手弄死你,才好给我的爹报仇哇!唉,我的个爹,听说也是个惹不得的狠人咧,听姆妈从小给我讲的些事来看,他真算得上是个心狠手辣的男将!老子这多年,几不容易哦!我的娘,为了把我拉扯成人,改嫁给了爹的朋友王利发。王利发虽然冇得么本事,也不是江湖上混的个料,可人老实,对我的娘好,对我也像是亲生的。要不是我的娘,要不是王利发,我陆小山哪里能上学读书,哪里有今天!
窗外的太阳还是白花花的,临窗的这棵小柳树,孤单而孱弱,像有一餐无一餐过日子小伢的身子,没什么分量,稀疏的柳条在毒辣的阳光下无力地垂着,生命仿佛随时都可能离去一般。
“噢……噢,陆主任!”
穆勉之朝陆小山的脊背喊了一声。
为见陆小山,这怯怯的一声,以及刚才缓慢沉重上楼的脚步,都是穆勉之设计出来的。就穆勉之眼下的身体、身手,空手对付三五个像陆小山这样的汉子,绝对没有问题。但穆勉之要示怯,要示弱,尤其是在陆小山这样春风得意的人面前,要给出一副风烛残年随时都有可能歪倒死球的样子来,让他冇得防备……
不比年轻时节了,凡事斗狠,看哪个斗得赢,码头就是哪个的。人老了,年月也变了,凡事斗狠要吃亏呀。要是人家冇防备你,你再阴地里给他一刀!陆疤子个杂种,肚子里一点字墨水都冇得只晓得斗狠的混混,居然出息了这样个有手腕的儿子!这小杂种肯定有手腕,要不,么样这样子快就进汉口来了咧?日本人在的八年,躲得远远的,日本人一投降,哪个先进汉口,哪个的荷包就先鼓起来!老子冇得儿子,要是老子有儿子……咦!哪个说老子冇得儿子?那钟毓英跟老子生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