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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汉柏喃喃地,思绪牵得老长。
第4节
推开芦花的房门,吴秀秀皱了皱眉头:“我说亲家诶,这热的天,把门关着做么事唦?”
她顺手推开窗户,夹着满园子的草木气的风,呼呼地灌了进来。
“你看,这有几凉快!去,到家家那里去!”离芦花三尺远近,吴秀秀鼓励蹒跚学步的孙子。
“慢一点,乖乖诶,慢一点,嗯,不怕,过来。”芦花蜡黄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在床上朝外孙伸出手,使外孙离她的距离又短了一半。
这是芦花的大女儿吴小月生的第二个孩子,不仅是吴秀秀的第二个孙子,也是芦花的第二个外孙。这个叫刘盼的孩子,方面大耳肉嘟嘟的,成了大家最喜爱的对象。你抱过去,我抱过来,除了喂奶,这孩子就很少在吴小月怀里。才离开刘园几天,芦花就心里想得慌。
“去,走哇!到家家那里去!让家家抱抱你,家家的病就好了的。”
吴秀秀继续鼓励孙子移动胖嘟嘟的腿。小家伙朝前试探着移动脚步,脸色紧张地观察吴秀秀和芦花的脸色,看着两个老人慈祥的笑脸,小家伙胆子似乎大了些,看看手可以挨着芦花的手了,就顺势朝前一歪,偎进芦花的怀里。芦花忘情地在外孙脸蛋上亲着,眼泪簌簌地朝外滚。
“哎呀,我说亲家咧,您家到底是为么事唦?”吴秀秀显得有些着急。芦花是个心里不怎么装事的人。要不是有什么焦心事,她不会这样失态。
“冇得么事,冇得么事。就是蛮想这个伢,一看到这个伢哪,不晓得为么事,心里就发酸。”芦花松开外孙,用手揩滴在外孙脸上的泪水。
“鬼话!我还不晓得你?肯定是出了么事!是不是秋桂?”吴秀秀从芦花手里抱过孙子,顺便在孙子嫩滴滴的脸上亲了一口。
“您家么样晓得了的呀?”芦花惊愕滴睁大眼睛,眼珠上布满了血丝。
“我晓得么事,我是猜,是不是秋桂出了么事。你的这几个伢,除了她,还有哪个让你烦心?我也是听吴用昨天说,景明大楼前天开舞会,外国人把进去伴舞的中国女的都害了。我想,这些伢里头,就只有秋桂喜欢到那样的场合去。我看您家这个样子,就这样猜。”吴秀秀试探着说,观察芦花的脸色。
“唉,亲家咧,事到如今,我也不瞒您家了——丑哇!丢人哪!”
吴秀秀发现,芦花眼里的泪水没有了,代替泪水的,是羞愤的火苗。这让她很是吃惊。相处几十年了,在吴秀秀印象里,除了二苕被日本人打死那次,芦花眼里闪过火苗外,芦花一向是很平和的。
“亲家,秋桂说了冇,到底是么样回事唦?”虽然不是自己的女儿,毕竟是在刘园长大的孩子,秋桂不招人喜欢是一回事,这出了事,吃了亏,吴秀秀心里还是很不舒服的。
“哎呀,亲家咧,这真是二两棉花——谈(弹)不得哪!”芦花的鼻子又有些发酸了,她揪了鼻子一把,“前天,哦,是深夜了噢,她回来了,旗袍皱得像抹布,下摆撕开了蛮大的口子。您家晓得,这个丫头,别的都马虎,这出门的行头打扮,那是一点都不马虎的!我问她出了么事,她嘴巴里头骂骂咧咧的,说外国人不是东西,把她们这些跳舞的汉口女的,都强奸了。更气人的,她还这样说:‘这些外国人哪,假开化!想跟我们玩,就明说唦!何必用强咧!这一用强,本来蛮过瘾的事,那个味就变了唦!’您家听听,这话,女人么样说得出口!这是人话么!真是把八辈祖宗的丑都丢尽了哇!”
“亲家,切莫这样说!您家养了五个伢,不就是秋桂有些子不安生么,别的伢都好生生的哦。”吴秀秀算是听明白了,也无多的话可说,只有用些家常话安慰芦花。“您家莫着急,嗯,我听像是汉柏回来了,跟他商量一下,看么样办好。”
“这秋桂简直就不像是我养的呀!她还说要到报社去,到法院去,您家听下子,报纸一登出来,不满世界都晓得我的姑娘,让外国人睡了?我的个天哪,您家看她的胆子哟!”
芦花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鼻子一酸,眼睛就发涩,眼睛一涩,泪水就成串地在脸上滚。
“么样办?这事不好办。”刘汉柏从母亲怀里接过儿子,眉头皱了起来。“这事说大就是大事,说小咧,也是搛不上筷子的小事。再说,事关风化,涉及面子,几个受害人愿意把这事弄得满世界都晓得?依我看哪,要是秋桂自己愿意把这事掀开,就让她自己去弄。反正,她路子宽。就是陆小山不在台上了,关系都还在那里。不是我不管,姆妈,这事,是不好管哪!”
“我说噢,汉柏,市里头你不是蛮熟么,就卖个脸去说一说。这事是蛮丢脸,但也太气人了!”看儿子在汉柏怀里朝自己这边挣,吴小月知道孩子是饿了,就从汉柏怀里把孩子接了过来。“噢,是的,是的,盼盼饿了,我们的盼盼饿了。”
到底是做了母亲,吴小月少了姑娘时的羞涩,麻利地解着上衣的扣子,硕大饱满的奶子跳了出来。
“到门口去喂,那里有风,凉快些。”吴秀秀怜爱地盯着儿媳妇和孙子,拎起一个小靠凳,放在门口。
“姐夫,不劳您家的大驾,市长那里,我自己去!”秋桂从侧边房里出来了。
自打陆小山被押解南京后,吴秋桂就住到刘园来了。
一头烫发,盘弄得如一堆很有层次的乌云,一件粉色柞绸丝旗袍,很是贴身,丰臀细腰凸胸,勒出许多起伏。这身打扮,说明秋桂真的是要出门了。
一娘养九子,九子都不同。老话说的真是不错哇!吴秀秀瞅了秋桂一眼,内心很是感慨,脸上却没有什么动静。
“吃了中饭再出去吧?”
“莫客气,您家!在汉口,混几餐饭,这点本事秋桂还是有的!姐夫,您家们忙。”
汉柏还来不及说什么,裹着一阵香风,秋桂飘然擦身而过。
汉口市市长徐会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渍,又感到脸颊腮帮子好生酸疼,就把擦汗的手移到腮帮子处揉捏。
“真见鬼了!这美国鬼子糟践了汉口女人,快活了,跑了,留下的龌龊烂污场子,要我来收拾!这些记者也真是狗鼻子,闻到这种新闻的味道,就像苍蝇闻到屎的味道,嗡嗡嗡黑压压地飞了过来!这么热的天,围着问这问那,又是谴责又是追问,好像我是强奸犯!这些记者,真是不晓得轻重!时局都这样了,不晓得去关心时局,为几个外国人玩了几个女人,这么上劲,真不知他们居心何在!”
徐会之刚接待了一批记者,含混的似是而非意义不明的话、擦题而过顾左右而言他的废话,还有总挂在脸上的与内心情绪无关的笑,让他的腮帮子遭了大罪。
“徐市长,有位女士要见您。”
还没进办公室,秘书小姐就迎上来报告。
“我说小姐,你就不能让我稍稍喘口气?什么?女士?又是女士?你没有看到,现在,我顶烦的就是听到女士这两个字?”徐会之刚把手从腮帮子上放下来,又一阵酸疼在脸颊腮帮子一带蔓延开来,不由唏嘘起来。
“我也是没有办法呀市长,她说是您的朋友……”秘书口气很是无奈,盯着上司腮帮子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她说是我的朋友你就让她进来?她要是说是我的娘,你不是要让我弄个牌位把她供起来?”徐会之心里有些恼火,瞥一眼秘书小姐,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怜悯,恼火就不好发作出来。
“哟哟,徐市长,您家是么样搞的唦,今日么样像是吃了枪药样的,这么子炝?么样连您家的小妹都不想见了咧?我未必就老得这狠,像您家的娘?”
秋桂款款地扭着细腰,从徐会之办公室出来,嘴巴里吐的,尽是些不饶人的话。
“哎哟,是弟妹呀!真是得罪呀得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徐会之和陆小山,虽然说不上是很知心的朋友,也算得上是老同事了。抗战那些年在恩施,两人交往很多,相处得还算不错。到汉口来之后,徐会之有段时间混得不怎么如意,陆小山还经常安慰他。两家的女人都是爱玩的,常在一起搓麻将。陆小山出事之后,徐会之担心会殃及自己,嘱咐自己的老婆不要再和秋桂一起混。现在秋桂一来,徐会之很快就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无事无聊的骚婆娘,肯定是被美国兵占了便宜,到这里告状来了。唉,还是我有先见之明,要不是我反复嘱咐,我家里的那个婆娘,不也跟着一起参加那个舞会了么!那才真是背时背大啦,背老大一顶绿帽子回来让我戴——还是一顶进口的绿帽子呢!
徐会之嘴里打着哈哈,眼睛在吴秋桂身上溜了一遍,心里暗自叹息:陆小山哪陆小山,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讨这样花哨的个女人做老婆呢!这种女人,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安于室的货!真是可惜了你的精明哪!
“徐市长哦,您家莫笑话我秋桂背时呀,晓得出席了几多舞会酒会,晓得跟几多人跳过舞,还真冇碰到过这样子不要脸胆子大的,公开就在舞会上强奸舞伴!么事噢?您家不晓得?外头都传吼了咧,您家是装佯啵?我跟您家说,您家是汉口最大的父母官咧,您家要是不管,还不翻了天!”吴秋桂瞥一眼徐会之,读懂了这个市长脸上敷衍的笑容,心里的火直朝外冒。
本来,在景明大楼被美国人强奸,吴秋桂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她觉得,人家是外国人,喜欢开玩笑,弄点恶作剧什么的,虽然有些下流,想想也就那么回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这事不晓得么样就像长了翅膀的,变成汉口最热门的新闻漫天飞,演变出多种版本。舆论这东西太可怕了!不要说社会上,就是自己家里的人,那嘴脸,简直就看不得!就好像老娘身上沾了梅毒长了麻风疮烂掉了一块肉!其实,不就是被洋人玩了一盘么,有么事了不起的呢!换了别个,这种机会还未必有!看这狗杂种徐会之吧,这眼神,跟刘园的人一个样,哪里像市长唦,简直就是个缩头乌龟!
“哎呀,我的大妹子哦,我装佯,也是没有法子呀!你看看吧,如今是什么形势哦,前方战况是败绩连连,后方是物价飞涨,人心惶惶,谁还有心思来管这样的闲事呢?我劝你算了,像这种越抹越黑的事,最好是算了。等小山兄回来……”
徐会之在办公室门口走来走去,焦躁而无奈。
“算了?我是可以算了,可您家是政府唦!政府是做么事的咧?政府就是小民百姓受了外人欺负站出来卫护的唦!如今,出来说句直话做做样子都不肯?这是么狗屁政府!莫跟我提么事小山回来的事!就是能够回来,晓得这事,又么样咧?又不是老娘自己送到外国人床上去的!中国的男将,眼看着中国女人被外人欺负连声都不敢作,胩里白长了根鸡巴!”
吴秋桂满脸通红,越说越气,也顾不得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汉口街巷的粗话一股脑儿喷了出来。徐会之办公室几个秘书模样的女子,本来打算过来相劝的,一听秋桂这等声口,不由钉住了脚,只有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的份。
第5节
黄后湖把脑袋伸进黑黢黢的棚屋,瞳孔还来不及适应,就被一股子一言难尽的怪味呛得噎住了。他下意识地缩回脑袋,仰起脸来,热辣辣的阳光撬开鼻孔,很响亮地打了一串喷嚏,揉了揉鼻头,才觉得脑袋清醒了:哎呀,这两个老人,这热的天还关在屋里,憋出一屋子这种怪味,该不会出了么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