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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几句话。一直到晚饭结束,康季平说,万丽,我送你回学校吧。季方说,又被你抢在前面了,本来我是想送万丽的,既然你抢了,就成全你吧。
万丽和康季平走在异乡的大街上,灯火若隐若现地照着,两人慢慢地走着,正是春夏交替的好季节,不冷不热,微风吹着。万丽说,一晚上都是季方一个人在说话,这家伙,就因为他买单,就不让别人说话了。康季平说,我觉得那样的场合还是他说话好,我们的话,得在两个人的时候说,是不是?万丽说,我都没有来得及问你来干什么的?学校有公事?康季平说,公私兼顾吧,但说实话,主要是来看看你的,还是不大放心你。
万丽说,我在党校学习,有什么好担心的。康季平说,那就是因为想你,来看看你。万丽不说话了。两人又走了一段,康季平的手若有若无地碰到万丽的手,又离开,过一会儿又碰到了,康季平说,你也不给我打电话,情况还好吧?万丽说,我们班主任沈老师,你认得吗?康季平说,我怎么会认得,我又不是党校系统的。万丽说,那就奇怪了,他为什么把我调到第一排坐呢?康季平说,这你就别多想了,坐也坐了,不见得再调回去吧。万丽一听康季平的话,就知道康季平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万丽不由侧过身子,认真地看了康季平一眼,心里怀疑着,难道一切都是康季平安排的?
康季平当然知道万丽想的什么,干脆说,万丽,别多想,你做你的万丽,别人怎么替你安排是别人的事情,好不好?万丽说,但是我不想老是被蒙在鼓里,一个人老是感觉自己被人在暗中操纵着掌控着安排着,虽然这种安排可能是好事,是在受到帮助,但你觉得这样的日子好过吗?康季平说,有些事情上,你就不能糊涂一点?万丽说,我心里清楚的事情,你让我装糊涂,我装不了,即使表面上装得了,心里也还是疑惑。康季平笑了起来,说,万丽啊万丽,你还是你,一个心如明镜的女人。
万丽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康季平说,排座位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在我看来,这种雕虫小技,太可笑,不值一提,小儿科水平,你想想,要是领导重视你,想用你,当着大家的面这么跟你套近乎,你以为是好事?要不呢,就是他没有水平,要不呢,就是你虚荣心太强,你可千万别把自己降低到那样的水平啊,问题的关键不在领导当面跟你笑还是跟你板脸。万丽却不能同意,她差一点说,可是从前平剑刚跟我一冷淡,计部长对我的态度就彻底变了,虽然她没有说出来,康季平也能够猜到,就替她说了,这是你们女同志的小心眼,女同志的虚荣心总是害得你们目光短浅,以为今天哪个有权有势的领导当着大家的面跟你热乎了一下,说了你几句好话,你就飞黄腾达了?万丽,你不会傻到这样想吧?
万丽有点窘,因为有时候她确实是这样想的。康季平说,女同志就是太爱面子,争来争去,争的也就是一个面子,好像领导表扬了你,没有表扬其他女同志,你就占了大便宜,就赢了什么。万丽老老实实地说,也不是想占什么便宜,就是你说的虚荣心吧。康季平说,所以,我要帮助你,就不会在调个座位这样的水平上帮助你。但万丽仍然心心念念想知道到底是谁让沈老师关照她的,问康季平,你说那会是谁呢?康季平说,你觉得坐前排坐后排有区别?万丽说,不是人人有你那样的高水平,坐在前排的人,每次都能和领导握手,说话,留下姓名,甚至更进一步的联系,聂小妹还让吴部长给她签名,像请歌星签名那样。康季平说,那你会那样做吗?万丽说,我不会的。康季平说,所以嘛,别人可能对坐前排比较重视,但你大可不必对坐前排这么敏感,坐就坐了,不坐就不坐,别看得那么重好不好?
万丽无法否定康季平的话,但心里又老不踏实,想了想,还是说,我总觉得挤掉了小马的位子实在有点心不安,要不,我就跟小马换回来?康季平说,万丽,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优柔寡断患得患失?既然沈老师说是小马自己要求换到后排去的,你就权当这话是真的,坐到前排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但你再去换回来,就显得做作了,是不是?万丽半天没有说话,她觉得自己确实如康季平所说,变得越来越患得患失。
康季平说,万丽,我知道,你虽然承认我的话有道理,但你心里的疑团还是在折磨你,我替你分析分析吧,关于座位的问题,一定是有人和沈老师打招呼,希望沈老师关照点儿你,而以沈老师的想法,关照你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你坐得前一点,让领导注意你的存在。万丽觉得康季平的分析很在理,说,那是谁呢,是向部长吧?康季平说,那我也不知道,而且你真的不必打破砂锅问到底,太没有必要了。
万丽又想了想,说,那小马是怎么回事呢?康季平说,你就不能想想,沈老师和小马之间,也许有什么矛盾,或者,也许有什么更大的交易?人与人的关系的复杂性,不是你我能够看清楚的嘛。万丽说,是的,我觉得挺害怕,眼前有个深洞,我看不清里边是什么。康季平说,我说得不错吧,我说我不放心你,果然让人不放心,我就知道你,你在失意的时候,无论前景多么暗淡,你反而能调节好心态,到了顺境的时候,你就不知所措了,这是典型的输得起赢不起。万丽说,什么是赢啊。康季平说,万丽,我真的放心不下你。万丽不明白为什么今天康季平会反复说这句话,忍不住说,是不是我到党校后表现不好,南州有什么不好的反映了?康季平说,恰恰相反。
万丽就更不明白,说,那你到底担心什么呢?康季平说,我担心你的精神状态,一个人,要做到看破红尘爱红尘是不容易的。看破红尘不难,爱红尘也不难,但看破了,还仍然爱着,这是比较难的。你来党校之前,恐怕也以为党校是个世外桃源,可以暂时地远离权力,远离斗争了,但是到了党校你会发现,没有世外桃源,你永远无法逃离,而且你会看到,越往上,有些事情越离谱,现在时间还不长,你可能还没有体会到,还没有深入地了解,但以后你会越来越清楚,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我担心的就是你看到了这一切以后,你会对人生对生活彻底失望,从而也失去你身上最可贵的热情和纯真,如果你看破红尘不再爱红尘的话,那就是我害了你。他看到万丽要说话,赶紧摆了摆手,不让万丽插话,又补充了一句,那就是我害了你,也是我错看了你,高看了你的基本素质。好,我说完了,你说吧。
但万丽却说不出来了,她顿时有一种哑口无言的感觉,康季平说出了她的真实的现状,这也是她自己一直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平剑刚的离去,向问的归来,她的境遇的改变,不仅没有使她产生欣喜若狂积极振奋的感觉,反而渐生悲凉,情绪总是提不起来。康季平的话,句句点在她的要害处,万丽闷得心里发痛,临分手时,康季平说,我明天晚上请你吃饭。万丽说,还有谁?康季平说,没有别人,就你和我。万丽犹豫了一下。康季平说,怎么,你们那里请假制度很严吗?万丽说,请假制度是管白天上课的,晚上的活动没人管,但聂小妹会烦的。康季平说,你怕聂小妹管你?万丽说,我不怕她,她也管不着我,但我不愿意她用那种眼光看着我。康季平说,那你就多出来,少让她看着你。万丽说,好吧,几点?康季平说,五点半。万丽当时有一点奇怪,一般晚饭都是六点,为什么康季平要提前放在五点半,但她也没有往深里想,也不是什么大事,五点半六点,都不影响她上课,就没有多问什么。
回到宿舍,聂小妹正在通电话,看到万丽进来,就匆匆挂了电话,回到桌边看起书来,她虽然不问万丽什么,但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万丽明白她是很想问问万丽到哪里去的,这一点,聂小妹和余建芳不同,如果是余建芳,就会直接地问,还会牛屎里追出马粪来,聂小妹却不作声,只是散发出一种追问的气息让你感受到,压迫着你,让你不得不说。但如果是余建芳和聂小妹同处一屋,情况就会大不一样,余建芳就不会感觉到聂小妹的这种气息,人与人的交流是不一样的,更何况,余建芳就算感觉到了,她也不会理睬,她会无视这种压力。但万丽不同,她既敏感,又心软,所以既能够明确地感受到聂小妹的无声的询问,又不能装作若无其事,最后总是不得不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让聂小妹安心,于是就告诉了聂小妹,是大学同学聚会。
聂小妹的眼神在眼镜后面一闪,似乎不大相信,万丽又说,当年我们毕业时,省级机关从我们这个文科班,选拔了几个毕业生直接进了省级机关,今天就是他们宴请的。聂小妹说,噢,你们毕业几年了?万丽说,都快八年了。聂小妹似乎算了算什么,说,那你们在机关的同学也该有处级干部了吧。万丽说,一个在省政府政策研究室工作的同学,副处级吧。聂小妹说,省政府政研室我跟他们熟悉的,是谁呀?万丽说,叫季方。聂小妹想了想,没有想起来,说,季方,不认得。停顿一下,又说,其实我在省里认识的人也很多,我担任乡党委书记的时候,为了跑项目,省里不知跑过多少趟,但我现在不想多出去跑,来党校,就是安心学习的,不是来搞关系跑路子的。
万丽说,是呀,我也是没办法,他们硬叫我去。聂小妹说,万丽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的,你同学聚会,那是非去不可的,不去,同学会说你架子大什么的,再说了,同学是感情最真挚、最不带功利的群体,参加同学会是人生最轻松最愉快最无负担的应酬,所以现在同学会那么多。万丽说,是这样的,同学碰在一起为什么开心,就是因为没有利害关系。
聂小妹说,万丽,我们来党校时间还不长,跟你接触这短短的时间,我看你这个人,思想水平不低,素质相当高,同样是研究生,高洪就不一定了。万丽其实早就发现聂小妹对高洪有点想法,她常常有意无意在万丽面前说起,但不知原因何在,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跟着聂小妹说高洪什么,别说高洪没什么让她说的,就是高洪有什么可说的,她也不敢说,一说了,也难保聂小妹不会转身去告诉高洪。好在聂小妹倒也不一定要万丽跟她一起说高洪的不是,只要万丽听着就行,聂小妹又说,你看看高洪吧,三天两头晚上都出去活动,哪有那么多应酬?今天下晚儿,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约他出去的。万丽说,你怎么知道?聂小妹说,我吃过晚饭散步,正好看见了,高洪有点尴尬,跟我介绍也说是同学,可我看就不像他的同学,他虽然年纪不大,但那女孩,毕竟比他要小得多。万丽差一点说,我可是正宗同学请我的,但话到嘴边也说不出来。
聂小妹又说,哎,万丽,你知道不知道高洪是怎么让闻书记看上他的,一个刚刚毕业的研究生,从小到大,就是在闷头读书,读了近二十年的书,到企业工作,还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一点经验也没有,凭什么让市委一把手这么重视他,就是那一通发言。其实万丽在机关里也曾听说过这个段子了,说是高洪的发言,大胆而狂妄,全盘否定了国营企业现有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