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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里马上传出了一段电脑合成的录音:“叶子菁,给你一点忠告: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给别人留条出路,也给自己留条退路!有人给你算过命了,你和你的家庭都将面临着一场血光之灾,请好自为之吧,别辜负了我们这番好心提醒!”
放下电话,黄国秀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看看,子菁,我说是找你的吧!”
叶子菁有些疑惑:“找我?什么事?”
黄国秀本不愿说,想了想,还是说了,口气很平淡:“一个录音威胁电话,要你给人家留条出路,免得闹上什么血光之灾!我估计是黑名单上的哪个主儿干的!”
叶子菁略一沉思:“未必,也可能是哪个涉嫌渎职单位的家伙干的,黑名单出现之前,我已经接到过这种电话了,两次,一次在办公室,一次在回家的路上!”
黄国秀提醒道:“那你别太大意了,案子办到这一步,要警惕疯狗咬人啊!”
叶子菁没当回事,淡然一笑:“苏阿福又是枪又是炸药,我都没怕过,还怕他们这种威胁电话呀?!”又说起了正题,“老黄,腐败问题的确很严重,但这绝不是改革开放的必然结果,二十二年改革开放成就很大,可以说是完成了一场伟大的民族复兴,前无古人啊!当然,出现的问题也不少,从一统天下的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产业结构全面调整,几千万工人下岗失业,矛盾比较突出,许多腐败现象就容易在这一特定时期滋生,应该说,是一种比较复杂的历史现象,对不对?”
黄国秀思索着:“子菁,你说得对,但是,你要记住,我们老百姓看到的是腐败现象比较严重的现实,而且,贫富两极分化也是客观存在的,比如我们的几万破产失业工人,至今没列入低保范围,我这个管破产的书记于心能安吗?!”激动起来,在叶子菁面前焦虑不安地走动着,“就在这种情况下,苏阿福黑名单上的这四十八个家伙,多则几十万,少则几万,还在大肆受贿,加重着社会的改革成本,陷我们党和政府于不义,简直是他妈没心没肺!”
这一回,叶子菁鼓起了掌:“好,好,黄书记,难得你还有这份激情!”
黄国秀苦苦一笑:“不是激情,是良知,做人的良知!”怔了一下,扶住了叶子菁的肩头,“子菁,对这些腐败分子一个都不能饶恕,真不能饶恕啊!”
叶子菁笑道:“黄书记,这你就不必操心了,谁想饶恕也饶恕不了,法律不会放过他们!可以向你透露一下,这一次,我准备作为第一公诉人出庭支持公诉!”
正说到这里,电话又响了。
叶子菁以为又是什么威胁电话,想都没想,伸手拿起了话筒。
不料,这个电话却是找黄国秀的,叶子菁便把电话递给了黄国秀。
黄国秀接过话筒一听,来电话的竟是方舟装潢公司老总李大川。
李大川在电话里急促地说:“黄书记,向你汇报个情况:据我所知,南二矿上千号失业工人明天要去省城群访,是周培成煽乎起来的,现在正在矿上串呢!周培成被公安局关了一阵子,倒长胆量了,说是反正闲着没事,要做专业上访户了!”
黄国秀大吃一惊:“大川,消息可靠吗?两千人去省城,哪来那么多车啊?”
李大川道:“黄书记,消息绝对可靠!他们说了,这回不找汽车了,全坐火车去,就是咱长山发省城的那列普快,1125次,据说已凑钱买了八百张车票了!”
黄国秀失声道:“我的天哪,这么说,明天……明天的1125次列车要成为上访专列了?大川,具体情况你知道吗?同志们这……这次又是为啥事呢?啊?”
李大川道:“好像是为最低社会保障的事吧?我们南二矿不是去年先试行破产的么?他们和他们的家庭不是一直没列入低保范围么?都一年了,意见很大呀!上次几个矿卧轨,南二矿就有不少人参加了,这回据说是接受了上次的教训,要合法闹哩!黄书记,这可不是一个南二矿啊,社会保障问题也涉及到今年破产的几个矿,这麻烦可不小啊,再说了,这事政府也该解决,国家可是有规定的!”
黄国秀说:“好,我知道了!”放下电话,立即拨起了市委书记唐朝阳和市长林永强的电话。唐朝阳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林永强的电话拨通了。黄国秀在电话里向林永强汇报了情况,建议林永强马上和铁路局联系,停发明天的1125次列车。
林永强听罢,十分恼火,没好气地教训道:“老黄,你们矿务集团是怎么回事?工作是怎么做的?还有完没完?竟然搞起上访专列了!你别找我,找公安局,找江正流和伍成义,就说是我说的,让他们去抓人,先把那个周培成抓起来!”
黄国秀忍着气道:“林市长,这恐怕不妥吧?咱凭什么抓人啊?周培成和南二矿工人有向上级领导部门反映困难的权利啊,他们这次没犯法呀!再说,困难职工的低保问题中央和国务院都有规定,就是工人们不闹也得解决啊……”
林永强没等黄国秀把话说完,就叫了起来:“老黄,你少给我说这个!解决?怎么解决?省里不给钱,让我们长山怎么办?我再重申一下:长山矿务集团是省属企业,从没向长山地方财政交过一分钱,这个包袱我们长山背不起,也不能背!”
这倒也是事实,黄国秀说不下去了,叹着气道:“可事情出了总得处理啊!”
林永强蛮不讲理,一副以上压下的口气:“当然要处理,你去处理!我不管手段,只要结果!明天省委、省政府门前出现了群访,省委肯定要找我和唐书记算账;所以,我也把话撂在这里:明天只要失业工人们跑进了长山火车站,我就找你黄国秀算账!不愿意抓人也行,那你现在就给我下去做工作!去给工人作揖磕头,求他们行行好,别再闹了!你也不要这么上推下卸,呆在长山城里当官做老爷!”
黄国秀再也忍不住了,怒道:“小林市长,这个官我不当了,老爷不做了,行不行?我先求你行行好,马上向省委建议,把我矿务集团党委副书记给免了!”
电话那边没声音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永强才又说,口气缓和了许多:“我说老黄啊,你怎么回事啊?啊?当真将我和唐朝阳书记的军啊?请你原谅,今天事发突然,我情绪也不太好,可能说了些过头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黄国秀余怒难消:“林市长,我可以不往心里去,可我们心里一定要有老百姓啊!破产煤矿困难群体的低保问题必须解决,再拖下去可能真会拖出大问题啊!”
林永强打起了哈哈:“就是,就是,这事也是我和唐书记的心病啊!所以,老黄,你和你们矿务集团还得进一步加大对省里的汇报力度啊,让省政府尽快掏钱安排!好了,先这么说吧,我马上还有个会,你赶快下去吧,现在就下去,还是先做做工人们的工作吧,啊?!明天真让上访专列进了省城,咱们的麻烦就大了!”
黄国秀勉强应着,放下了电话,放下电话后,脸色难看极了。
叶子菁在一旁已把事情听明白了,插上来提醒说:“老黄,南二矿的工人不但有向省委、省政府反映困难的权利,也有花钱买票,凭票坐车的权利啊!林永强要动用公安局抓人不合法,你让路局停开明天的1125列车也没法律依据啊!”
黄国秀长长叹了口气,承认了:“所以,真正做到依法办事太不容易了!”
叶子菁推了黄国秀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工作总还要做,我们走吧!”
黄国秀很意外:“走?你也跟我连夜下矿啊?就不怕检察院同志找你?”
叶子菁挥了挥手:“案子办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用不着我多操心了,就让吴仲秋和高文辉他们各尽其职吧,我就等着他们法院开庭了!”想了想,又开玩笑说,“黄书记,我跟你去还有个好处哩,看起来更像一次访贫问苦嘛!”
黄国秀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挺认真地说:“子菁,你去一下也好,我看能使你对这个案子的社会背景进一步加深了解,将来出庭公诉时心里更有底气啊!”
第十二章 沉重的职责
四十三
南二矿区一点点近了,路况越来越差,车子变得颠簸起来。尤其是进入五号井老煤场后,煤矸石铺就的黑乌乌的路面大坑连小坑,坐在车里就像坐在船上。
是一次故地重游,车窗外的景象在叶子菁眼里是那么熟悉:夜色掩映中的高高井架,凝固在半空中停止了转动的天轮,依然高耸的灰暗的矸石山,一片片建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低矮平房,以及昏暗路灯下呈现出的一片令人心酸的破败之相,在叶子菁眼里和心里,显得异常沉重,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关井破产意味着什么,已不需要任何注释和说明了。
一切好像就发生在昨天,高中毕业后的工作分配开始了,矿工子弟们兴高采烈地穿上工作服,走进了这座滋养了他们父兄,也吞噬了他们父兄生命和精血的大型煤矿。她因为不是矿工子弟,又因为是女同志,便和班上少有的几个同学被分配到南二镇镇政府做了机关办事员。当时因为没当上国营大矿的工人,却成了小市民,心里还真觉得难过哩。在计划经济年代里,南二人的观念就是这样,哪怕镇政府的机关干部也在小市民范畴。叶子菁记得,二十五岁那年嫁给在南二矿当采煤区长的黄国秀,她非但没有委屈感,反倒很自豪:她虽然没有当上这个国营大矿的工人,没有走进工人阶级队伍,却做了一个采煤区长的老婆。
那时的南二矿真是欣欣向荣啊,年产煤炭150万吨,又是县团级单位,科级的南二镇政府跟矿上打交道总是低声下气。那时的煤矿工人不但政治地位高,经济地位也高,叶子菁记得,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黄国秀的工资都高她许多,一九八三年她考上了政法大学带职去上学,经济上全靠黄国秀支撑。就是到了改革开放初期,她到矿区检察院做了基层检察官,工资奖金也没有黄国秀多。
巨大的变化是近十年发生的,煤炭资源的枯竭,加上产业结构调整和市场化进程,历史一个急转弯,将南二矿和南二矿的工人们无情地抛出了常轨。光荣和梦想成为了过去,曾经用自己的脊梁扛起了共和国经济天空的产业工人成了弱势群体。
一个特殊的困难时期开始了,一次次改革,一场场突围也开始了。应该说,南二矿绝大多数党员干部没放弃自己的职责,据叶子菁所知,黄国秀就为此付出了极大的心血。有一段时间,黄国秀做分管三产的副矿长,曾率着手下近三千号下岗工人北上南下,搞建筑,修铁路,甚至为一座座霓虹灯闪烁的城市淘下水道。后来做了集团党委副书记,黄国秀也仍在为李大川的方舟装潢公司和一些类似的生产自救项目东奔西跑。可结果是惨痛的,失败在努力之前已经被注定了。市场化的进程不可逆转,知识经济的步伐无可阻挡,过时的大锅饭体制和简单的低级劳动已无法创造昔日的辉煌,产业工人必须为时代的进步、共和国的抉择做出历史性的牺牲。
时代的进步和共和国的抉择是历史的必然,在世界经济一体化的大背景下,重走闭关锁国的道路,把历史包袱背在身上是没法前进的,也是不可想象的。但是,改革成本应该由整个社会来承担,国家必须建立健全可靠的社会保障机制。长山南部煤田破产后问题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