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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摇晃中,纷纷而落砖瓦激起漫天尘土,迷人睁不开眼。弘历一时想护住自己头脸,一时又想护住无法移动从容,手忙脚乱间,从容推了推他,指一指不远处横倒着条桌道:“躲到那底下去。”
弘历一经提醒,立时半扶半拖着从容躲到了桌子底下。看着不断落下砖瓦,他脸色发青道:“这要是都塌下来,……们……”
“不会,不会有事。”
弘历瞥了从容一眼,惊讶于她说话时坚定,“怎么知道?”
“当然知道。”从容拂开扑面而来烟尘,咳嗽着道,“不然们打个赌?”
弘历默然,待地面停止晃动后,他探出头去道:“幸好,那洞没给堵上。”
从容也跟着他看了一看,“这会儿不晃了,不如先上去看看,看能不能出去。”
弘历摇头,“这么高,够不到。”
从容抬头敲了敲桌肚,“先爬上桌子呢?”
弘历钻出去,用手比划了一下,“不够,还差一点。”
从容四处张望了一下,原先殿中陈设家什大多给埋在了废墟底下,惟一留下几件,又是一人之力挪不动,除非……她思索片刻,道:“撑着桌子,踩着,不就够得到边上那根柱子了?”
弘历愣怔道:“腿伤成这样,怎能站得起来?再说也不能踩着……”
“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何况看这情形,不定哪时还要地动,万一这间殿都塌下来,再想走可就来不及了。”
弘历迟疑,从容又道:“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皇阿玛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到时就算过来救咱们,有人指路也比摸瞎好。”
弘历意动,从容看他不出声,便拖着伤腿钻出桌底,“先把桌子挪过去。”弘历听话地挪好了桌子,回头又扶着从容到了桌边,“撑不撑得住?”从容白着脸,紧咬齿关咯咯作响,弘历瞥见她伤腿处不断有鲜血渗出,为难地道:“不行就再等等,指不定就有人来了呢?”从容示意他松开手,“能行,快上去。”
弘历看她撑着桌子手不断打颤,心里不知是何滋味,“额……皇额娘,……不用待这样好。”
从容唇角已被她自己给咬破,“和天申、惜儿、还有福慧,都是额娘好孩子,不待们好,还能待谁好?”
“可上回……从前……”
从容不待他说下去,催促道:“别想着从前事了,快去罢。”
“嗯。”弘历挽了挽袖子,将长袍下摆掖进了腰带,“等一等,很快就会带人回来救。”
“好!”
从容不再说话,只是扶紧桌沿,弘历站上她肩头时候,她不由屏住了呼吸,只觉得惟一能支撑自己左腿也似断为两截。身体已不像是她自己了,眼前发黑,背后凉飕飕也不知是冷汗还是热汗,从容深吸几口气,将背脊挺得更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打转:送他上去,送他上去!
弘历伸展四肢,终于够上了那根梁柱,他蹬上去后,立即向下看了一眼。从容已瘫倒在桌前,伤腿不自然地扭曲在一边。弘历急忙问道:“怎么样?”半晌,从容方发出虚弱声音,“没事,快!快!”
此刻大地又开始抖动摇晃,弘历不再拖延,顺着“吱嘎吱嘎”作响柱子往上爬,房顶掉下碎石瓦块都打在了他身上,他也不躲避,只一心向上。终于,那个小小洞口已在眼前,透过微光,他已能清楚看见自己沾满泥垢手指。弘历动作从没有这样敏捷过,在失败了几次后,他终于在晃动中够上了洞口,正在他将腿也够上去时,一声巨响,烟尘四起,原先那根歪斜梁柱已完全倒下,而从容,不见踪影。
胤禛一边向那些赶来朝廷大员做着指示,一边看侍卫、太监各司其职,有序地移开那些废石残垣。不一时,胤禛似乎有些看不过去,往倒塌处走了几步,“们小心些,万一……”他话还未完,就已淹没在一众臣子口水中。
“皇上,千万小心,不要再过去了!”
“皇上,保重龙体是要紧。”
“皇上,还是避往船上好,这儿有奴才们照应。”
胤禛眉头皱拢,怒火伴着地动一起袭来,“皇贵妃还在里面,朕上什么船?”
地动山摇时,也无人来听他话了,只一窝蜂地将他往另一头引。苏培盛半扶半拖着他道:“皇贵妃吉人天相,皇上自可放心。”怎么能放心?胤禛踉跄着脚步,不断回头,忽然,他顿住身形,看着几个官员在他跟前摔了个狗啃泥,“皇上?”
“弘历?”胤禛直直望着在混乱中不断靠近人影,“弘历,是弘历!”胤禛疾步往回走,那群大臣拼死拦住道:“皇上,那儿危险。”胤禛奋力想要分开人群,正纠缠间,灰头土脸弘历已拜倒在前,“皇阿玛,儿臣不孝,皇额娘……皇额娘还在里头。”晃动渐渐止住,胤禛站定,强自镇定道:“她怎么样?又是怎么出来?”
那根柱子正倒在从容前方,土石劈头盖脸地打在她头上、脸上、身上,四周一切都似在不断转动,从容匍匐着钻入桌底,任由钻心疼痛将她带入黑暗。“容容,容容。”似乎是胤禛声音,那样焦急与无措,从容一下睁开了眼,确信自己并不是在梦中,“胤禛,在这儿!胤禛。”
没有人应她,她声音干涩轻微,即使听见,也无法听懂。那呼唤越来越远,从容拼命地随着那声音爬出,她手上全是血,伤腿也不断带来刺骨痛楚,可是,她还在不断地爬着,喊着,想要追上他……大地再一次振颤起来,那些原本已找好位置残垣也不再安分,从容挪不动,也发不出声,只得蜷曲着身子,默默祈祷着她夫君平安无事,她孩子也远离险境。
这一场地动令京城内外不少房屋坍塌,百姓游离失所。胤禛一头下令拨银赈灾,救济民生;一头命人在倒塌偏殿前围起毡幕,就近看着人挖移废墟,救援从容。胤禛本以为凭着弘历所指位置,救出从容不过是一日半日工夫,可是因地动频繁,弘历逃出时所用洞口又已塌陷,每次救人都无功而返。
胤禛烦躁日甚,有一次甚至亲手去搬起了石块,吓得苏培盛赶忙去叫来了弘历,一齐劝阻道:“皇上,小心龙体阿。”
“皇阿玛,儿臣来搬吧。”
“一起搬得快些,来,拿去。”胤禛直起身,想将一块大石交给弘历,可还没等弘历接稳,胤禛手就是一松,险些砸到他脚面。弘历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伸手扶住胤禛下了废墟,道:“皇阿玛,日夜不寐,若是引发旧疾该怎么办?就是给皇额娘知道,也不会心安。”
胤禛想到从容,心里就觉得空空没有着落,“没事,快去看着他们,都两天了,若是再拖下去,怕……”胤禛将唇紧。
弘历点头道:“儿臣知道了。儿臣会看着他们,儿臣还想……”
弘历顿了顿,胤禛问道:“想到了什么?”
“儿臣想,这两天地动不断,若一味在前面搬移,挖得重了,怕伤了皇额娘,轻了,又没个寻处,不如,不如从后头开挖。”
胤禛蹙眉,“前头有人说了,若动一动,怕是这殿都要塌下来。”
“儿臣不挖底下,只在墙上凿个小洞,够人钻就行。”
胤禛没说话,弘历看他意动,又道:“虽说这法子有些冒险,不过再拖下去,儿臣怕皇额娘身子吃不消。”
胤禛想到从容腿伤,又想到她已连着两天没有食水,心里交衡片刻,立即道:“好,就按法子,快去。”
弘历带着人开始在后面挖凿,胤禛半蹲在废墟前,心里也像有把凿子在凿似,无法平静,“容容,不要睡,还有许多话没对说,还有许多事……福喜,不是一直想知道福喜下落?还有香羽和小叶子,他们……”他正絮絮地想要往下说时,从另外一头忽然传来一阵欢呼,他扬起头,就见弘历小跑着过来,“皇阿玛,成了!”
胤禛跟着弘历转到后面,那小洞凿在半人多高,仅供一人钻入,弘历兴奋地道:“皇阿玛,儿臣刚才用灯照过,里头那两根柱子应该还在撑着,到时只要儿臣动作快些,一定能接到皇额娘出来。”胤禛拍了拍他肩,“好孩子。”弘历以为他准了,忙叫着人为他收拾,胤禛却阻止道:“有这份孝心,很好。不过,朕要自己进去,好好守着。”
弘历大惊失色,“不行,皇阿玛。里面总是危险,万一再次地动……到时……”胤禛眼光在那些欲出言阻拦人脸上一一扫过,静默中,他看定弘历道:“有事要办,万一朕有什么,”他手郑重放在弘历肩头,“以后,都靠自己了。”
以后都靠他自己?都靠他?弘历从大喜中回过神时,胤禛已勉力从洞中翻了过去。弘历咳嗽一声,语声中有了从未有过威严,“看紧些,有什么动静就快把皇阿玛带出来。”侍卫不敢怠慢,即刻低头,“是!”
胤禛进入后,就觉得里面潮闷异常,他适应了一下黑暗,就开始往垮塌方向走,“容容!容容!”回应他只有碎石踩在脚底声音,胤禛心沉了一沉,接过侍卫递上火折子后,他开始弯腰低头,细细搜寻,好一会儿后,有侍卫低低叫了一声,“皇上!”胤禛向他所指看去,就见墙根处有个石块状人影,胤禛走近几步,“容容?”“水……水……”从容不断呓语,“喝水……”
那些碎石又开始跳动,勉力支撑着柱子也开始发出喀啦喀啦声响,侍卫们担忧地望着头顶,胤禛拭了拭从容发烫额头,将她从碎石中抱起,“容容,过会儿就有水了,再忍一忍。”“疼!”从容挣扎了一下,艰难地睁开了双眸,胤禛调整了一下姿势,小心不碰到她伤腿,“容容,很快就好了。”
从容似乎从遥远梦中回过神来,“胤禛,怎么在这儿?”此时又是一下剧烈晃动,紧随其后振颤令人双膝发软,只能伏倒在地。胤禛一边护住从容头脸,一边道:“别怕,过会儿就能出去了。”
从容看看惊魂不定侍卫,又看了看那一再倾斜支柱,“先走,趁这会儿还没倒,快走!”
“要走一起走。”
“抱着怎么走?”从容推了推他,“不要管了,胤禛。”
胤禛不听,从容几乎要哭出来,“快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胤禛……胤禛!”
胤禛恍若未闻,在一片石雨中,他忽然站直了身子,“朕是天子,天怎么会与朕为难?朕说它不会倒,就不会倒!”石雨纷纷,胤禛脊背挺直如柱,而一直挺着柱子,却愈加倾斜,不断发出令人胆战心寒声响。
天际,乾坤颠倒,惊雷震耳……
作者有话要说:雍正八年,北京发生的地震是6。5级,震感强烈,而且余震不断,持续了大约有一个月时间
104青山
乾隆元年。
长长甬道;不灭长明灯;昏黑幽暗地宫中;静静矗立着三人似已化作了三座泥俑。不知过了多久;一身孝服惜儿时在忍不住,动了动僵直腿脚,在她边上弘昼立即扶了她一把;向背手而站弘历道:“皇上,这里闷得慌;还是早些出去罢。”弘历“嗯”了一声;脚上却没有动弹。
惜儿撑着腰,低头抚了抚自己再度隆起小腹,“皇阿玛与娘总还会回来;皇上对着这副空棺材有什么好看?”弘昼捏了捏她手腕;惜儿却没有他顾忌,“说错了吗?有这会儿呆站工夫,还不如多去办几件政事,到时候等皇阿玛回来,也算有个交代。”
弘历回过头,对着神色紧张地弘昼道:“天申,拉惜儿做什么,她说得对,朕听她。”弘昼听罢,出了一口长气。惜儿大咧咧道:“就是,皇上都说说得对,还拽做什么?”弘昼偷偷抹了把冷汗,这个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