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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画呼吸有些急促,她突然不确定刚才到底小良子的手是不是真的搭过她的肩。
那一刻她心里有一股冲动,她想追出去。
天亮了,趴在床边的一画醒来,身上盖着小良子的外套,身后的门开了,小良子端着早餐进来,看着睡眼惺忪的一画粲然一笑,走到床前,把早餐摆在了床头的桌子上,回身去倒水。
一画的两只大眼睛盯着小良子的背影在转,此刻躺在床上的外婆,坐在床前的一画,和在准备早餐的小良子看起来就像一家人。
一画嘴角上扬,她笑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前段时间还为自己的不明身世唉声叹气的,此刻,她很满足。
小良子一转身,愣住了,看着正在对着他微笑的一画,竟然红了脸。
他有些慌张,忙回身拿勺子,结果把勺子筷子,都给碰掉在地上,叮叮当当一阵乱响,正在熟睡的外婆也惊醒了。一画忙起身帮小良子捡勺子,哪知两个人同时伸手,小良子宽大而温厚的手握住了一画瘦小冰凉的手,弯着腰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相视一愣。
外婆欠了欠身:“小良子把饭都买来了?多亏这孩子了。”
他们俩这才同时一惊,撤回了手,两个人都是一脸微红。
一连几天,他们俩在医院轮流照顾外婆,即没有手势交流,也没有眼神交流,相互刻意躲避着。
终于外婆退院回家了。
一画躺在自己狭小的空间里,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潜意识里不断重复地出现小良子那双温暖的大手,相视的眼神,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一般,她想见小良子,又很怕见到他。折磨的她夜不能寐;她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她必须把这种情绪压下去,或者释放出来。
思索良久,她跳下床,朝小良子家走去。
到了前院一看,黑灯瞎火的,小良子不在家,按照以往惯例,小良子不会出门的,一画很纳闷,无奈,只好闷闷地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才发现,刚才的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没了,这时,才觉得自己真是疯了,幸亏小良子不在家,要不然……唉!
一画回屋,关了灯,坐在床上瞪着大眼呆呆地出神……
窗外;那棵大榕树底下,一个孤独的身影依树而立……
夸张吧?
终于,高考如约而至了。
当一画和米团双双站在考场大门前时,仿佛已经找不到一年前躺在海边满脑子都是青春忧郁的女孩了;她们俩信心十足,相视一笑,相互击掌说了声:“who怕who啊!”甩着小辫走入考场。
等一画从高考的考场上爬回来,对着镜子一照,倒吸了一口冷气。
“呃?你是我姨还是我姐?”
原本瘦小的脸不知何时变成了面包超人了!渔汤鱼汤!这是养人还是是害人?难怪最近上坡气喘,弯腰困难,帅哥不甩电眼了,一切一切来源就是因为自己是个‘粗人’。
小良子你是存心的啊!一画拍着床板狂呼乱叫着。
预约了高考填志愿就会来的人,果然踩着点儿来了。
看着杨飞絮看分数时的表情,一画终于也扬眉吐气了。
察觉到一画的得意,杨飞絮随即收回了笑脸,这么多年来,杨飞絮早已养成喜怒不形于色。纵然心里万般满意,她也不会流露半分,她很善于此道。
上次来,她就有了计划,如果这个丫头考得不好,她会动用一切关系哪怕用钱也要把她带走。当初不得已把这她放在这里,这十几年来,就像一个噩梦,她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故作轻巧地说:“就知道你不会差的。”
一画冷冷地看着她,眼光平视。
这一年多来,为了迎战高考,付出的甘苦只有自知,但她更明白;无论自己心里多么激动或是难过,面前的这个人都不能作为与之分享和倾诉的对象。因此,冷漠也是唯一的一种表达方式了。
对于杨飞絮的认可,一画无喜也无忧,她无语地挑挑眉毛直接忽落掉了。
杨飞絮看着淡漠的一画,知道她心中有怨念,似是安慰却又高调地说道:“以后的事情,你就不要操心了,等着入学吧,我会给你准备好一切的。”
一画只问了一句:“上海还是北京?”
这是她多年来唯一一次正面跟杨飞絮对话。
杨飞絮一怔:“当然是北京。”
一画暗喜,只要是北京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在同一个城市,还是有机会见到裴大叔的。至于上哪所大学对自己来说都一样,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即便自己有心仪的大学,这个女人也不会随她的心愿。
现在算是迈过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坎,冲破了自己的第一个界。以后,或许还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坎,看不到的界在等着自己,现在还不想过早去担心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
因此,在她面前,冷漠地妥协就是唯一的选择。
眼前的这个冷艳高贵的女人,此刻表现出来格外操心的样子,让一画心里很不舒服,虽然一画不知道她到底什么目的,这么逼自己,但终于让她如愿以偿了。
高分,和杨飞絮的愿望,对一画来说都似浮云,她只是为了兑现跟外婆的承诺,为这个海边小城里一个无私无怨的老妇人,为曾经救她一命而下跪苦求的外婆花儿街的左邻右舍面前直起了腰杆,她,做到了。
花儿街最后一个假期。
米团来找一画,说爸爸要带她回上海拜访亲朋好友,她今年高考分数也不错,去上海上大学应该没问题,她想拉一画一起趁着假期去大城市走走,长长见识,省得到学校被人叫乡下人。
一画也很想去,可是外婆身体不好,自己也没有那么多钱,正好聂老师说假期棋苑要参加一个全国大赛,裴大叔可能也会去,一画借此放弃了去上海的机会。
也许是考完试后心情放松的结果,一画在棋赛上发挥的异常出色。
裴洛文因为要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没能赶过来看一画的围棋赛。
棋赛结束后,一画心里微微有些失落感。
她把奖杯往桌子上一放,看着笑眯眯的聂老师说:“看,‘金’杯!不收我学费,你也没亏多少吧?”
聂老师说:“金杯又不是金子,你要能多待几年,我就有指望了。”
一画盯着金杯一脸的恋恋不舍,知道以后入了大学,跟聂老师的围棋生涯就此搁浅了。
聂老师看出了她的心思,客气地邀请她以后放假回来,再来棋苑指导小学员,一画乐呵呵地应承了。
假期里,一画一直都没去找小良子,躲在屋子里看小说,或者去棋苑找人下棋去。
为了不想带着这身膘去上大学,她又开始晨跑了。依然跟在小良子身后,不远不近。看着前面高大的身影,感慨万千,也只有这个假期了,还能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
小良子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画在后面,并没有回头,只是每次在他们以往休息的石头上,放一瓶水。一画跑到那里也不客气,一口气喝完,把瓶子往那里一放,第二天同一个地方,又会有一瓶满满的水等着她。
小良子这个假期也很忙,他们大学最后一年要参加国际帆板比赛,去日本。小良子是他们推荐的优秀选手,没白没黑地在海上训练。
孤独却不愿平静的一画四腿朝天躺床上做仰卧起坐,现在的她无比放松,想着小良子在海上漂着,想着米团在上海逛着,想着未知的大学是个什么样子。此刻,在她单纯的世界仿佛开了一扇很大的窗户,窗外五彩缤纷,一切都在对着她招手。
…… ……
时间还是一头野驴。
一画等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来自北京。
米团也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不过是去上海。她们俩有说不出的遗憾,值得庆幸的是,米团竟然跟四眼是一所大学。他们俩一个屈尊一个高就,说不清楚是谁踩着谁的脚印在走。
两个人商量好了,晚上一起去海边高台篷子那里,把所有的高考书籍都带来。她们俩在海边上演…………………‘焚书坑儒’事件。
“喂,我们在焚书葬书,你演啥孟姜女啊?”一画盯着米团眼泪模糊的脸看。
“我没那么矫情,烟熏的!”米团嗤之以鼻。
“眼泪留给以后做噩梦时用吧,现在跟眼前的噩梦告别,默哀三秒钟!”
说完,一画一股脑把书都扔火堆里了。
看着陪伴了自己一年的书籍,化为灰烬随海风飘远,两个人心里有说不清的轻松,终于把因高考所受的折磨都发泄出去了。她们相互击着黑掌,一路嬉笑着回家了。
接到通知书的那几日,外婆精神格外的好,柱着拐棍揣着糖,满大街地显摆去了。
这里就是她的世界,她终于做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情,她要让同她在一个世界里人都看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她要堵住他们的嘴。
晚上,外婆乐呵呵地跑到一画的房间,拉着一画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沉甸甸的,包了好多层。
一层层打开,里面是一扎扎大额的钞票,一画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扎在一起,眼睛都直了。
外婆把钱放在一画的床头,告诉她:这钱都是你妈妈每年给你寄来的,我一分都没花,全给你存起来了。当初抱你回来,我就认定要自己把你养大,你妈的钱我不能花,那跟讹人钱没啥两样。我老了,你上大学我真的供不了你了,这不,现在就能用上了。”
这一刻,外婆口气很自豪。
望着她那千沟万壑的脸,一画的眼泪哗哗地流。
她紧紧抱着外婆说:“外婆,你不能对我这么好,以后我离开你了,会看不上所有人的,这世上没人能跟你比的,那我该怎么办啊?”
这么多年,外婆自己是裁缝,在花儿街给人家做衣服,却从来没看给自己添件新衣服,病了就去找土方子来治……
原来人可以无私到这般地步,一画的心揪痛了。
她暗自庆幸自己醒悟的早,不然还这么懒惰下去,自己真的无颜面对她的辛劳和慈爱。
外婆还叨唠着,“孩子,你今后会越来越好的,人生就是一个过程,外婆要感谢你,有了你才让我晚年有了希望和寄托,看着你长大,你不知道我心里多高兴,你陪我这个老太婆走了这后半辈子,还让外婆看到了这么好的结果,外婆真的很满意,很满意。”
一画靠着外婆的肩上说:“过两天我去市场买几条鳕鱼,好好做给您吃。”
外婆带着满足的笑容去睡了,一画鼻塞了一夜……
在梦里,她睡的很不安稳,夕阳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晚霞灿烂的不像人间,眼前的小草仿佛都成了跳舞的小仙。
夕阳余晖中的大菜园,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小桶,时而翻土时而弯腰。
梦中的一画很小;她让小良子帮她挖蚯蚓;她要钓鱼给外婆吃。
小良子恶作剧,翻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蚯蚓,往她脖领子里放,小小的一画,除了拼命嚎叫,就是嚎叫,身上的每一个汗毛孔都诈开了。 那条又粗又长的蚯蚓仿佛不是爬在她身上,而是钻到她的身体里去了。梦中的一画在田埂野地里抓狂着,犹如一个丑陋的小鬼,手舞足蹈着,趁着暮色来临,来到人间作乱。
捉弄够了,无声笑着的小良从上衣口袋里拎出那条又长又粗的蚯蚓,在她眼前晃着。气急败坏的一画,抡起挖蚯蚓的铁锨满园子追杀着小良,她想拍死他。
追累了,闹够了,两个并排的身影仿佛是踏进了云端里。
梦里,他们俩给外婆钓来了很多很多条鳕鱼,那一夜,整个江河湖海的鳕鱼都在一画的梦里跳跃。
门前,外婆微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