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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容啸天扶住我,关切地问道:“怎么了?身子不适吗?”
我轻轻地摇头,强力压下喉口猛窜的酸流与苦涩。
忽然,他离我而去,以迅捷之势飞奔上前,抽出腰间配剑,一瞬耀亮的银色光芒急速闪过,紧接着突兀地响起两声惨叫,两个兴军立时萎瘫在地。
我睁大眼睛瞧着这血腥一幕,惊骇地一动不动。唐容啸天低喊一声“快走”,便裹挟着我、贴着墙角快步而行。
心口一紧,直觉贴在腰间的大手温热异常,然而,我无暇理会,墙上、地上都是暗红的血水,浓烈的腥味生生的刺鼻,喉咙口仍是发紧,我紧张地问道:“这会儿兴军还屠杀民众吗?”
他低哑道:“应该歇手了!兴军也需要休息……”
迎面走来两列兴军持枪带挎刀,队列严整,步伐划一,纪律甚是严明。唐容啸天猛地勾紧我的腰部,迅捷地闪身于一处墙角的暗影之中。整齐的踏步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逐渐消失,而我伏身在他的肩窝处,只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以及他均匀的气息。
唐容啸天扳离我的身子,黑暗中眼眸闪现着坚定的光芒:“这会儿兴军巡视严谨,怕是到不了陆府,要不先找个地方歇息,午夜时分再去?”
我点头答应。此处乃扬州城东,聚集着盐商的深宅大院,烟水胜如山,私家园林多达十多处,尤其是我们行步的这一片区,花园绵亘不绝。而如今,兴军来势汹汹、大肆屠杀,曾经的翰墨园林、亭台楼阁、水木清湛,焉能留存?
惨淡的月光下,各处园林断垣残墙,满目荒凉,红色的火焰吞噬着花草树木,哔哔啵啵的声响不绝于耳。我们来到一处隐蔽的墙角,杂草丛生,乱石堆砌,他扶我坐下来,搁下长剑,在我身旁坐下,一时沉默无语。
背后的街上不时走过一队队的兴军,或是民众逃窜的仓惶的脚步声,或是惨烈的哀号声,或是凄惨的求饶声……
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喊声:“行宫烧起来了,烧起来了——”
气息一滞,我迅速地转首望去——果然,行宫方向的上空火光腾耀,浓烟滚滚,有如乌云滚动,又如千军行进,狂肆舞动于暗沉的夜空。
一阵脚步声沉重地响过:“咳,兴军把行宫烧了,那白痴皇帝、太皇太后,怕是葬身火海了……”
鼻端渐渐的酸涩,眼眶酸疼,一片水雾弥漫开来……我缓缓闭上眼睛,微觉一行泪水滑落而下,顺着脸庞、下颌零落……
他们毕竟是我的亲人,而我……只顾自己逃命……我当真冷血无情……
唐容啸天怜柔的抹掉我脸上的泪水,将我搂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安慰道:“生死有命……你累了,歇息一会儿,待会儿我叫醒你。”
许是真的累了,一靠在他的身上,我便模糊睡去,半梦半醒之间,眼前好似浮现着鲜血淋淋的断手残肢、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提着刀凶恶的兴军,还有爹爹、哥哥们惊慌惧怕的脸庞……突然,一把尖锐的长矛刺进爹爹的腹部,鲜血喷溅而出,喷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的……
我惊叫出声:“不……爹……”
“端木小姐,醒醒,醒醒——”唐容啸天低声叫唤着,抬起我的下颌,轻轻摇着。
冷汗直下,我立时清醒,迎上他焦急的脸庞,他担忧道:“你做噩梦了——”
忽然想起梦中的景象,我惊大了眼睛,抓住他的手腕:“我爹死了,我爹死了……我要回去……”
唐容啸天按住我的细肩,安慰道:“只是噩梦而已,别担心……”
我挣扎着起身,却拼不过他的气力,扬起拳头捶着他:“我要立刻回去,你别管我——”
骤然,他将我搂在怀中,两只手臂紧紧地搂着我的身子,深切的嗓音响在耳畔:“我怎能不管你呢?”紧致的拥抱将我窒息,情深款款的话语让我心惊;他的身上都是汗味,呛鼻得紧,却并不难闻,“你知道吗?离开扬州的这几日,我多么想你……我想要忘记你,可是我忘不了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我想要推开他,却是无法撼动他一分一毫。他是因我而离开扬州的,又是因我而回来的,如今,扬州城陷,我似乎可以摆脱那个高贵、锦绣的身份,凤凰涅磐,浴火重生,可是,为何……心生抗拒呢?
唐容啸天的侧脸厮磨着我的脖颈,悲怆道:“让我说完,好么?”哀叹一声,我轻轻点头,他缓缓道,“我知道,你不随我离开扬州,或许是因为唐抒阳……那晚,我也来了,看见他与你……你知道吗?当时我很想冲上去杀了他,可是,你却没有推开他,任凭他为所欲为……”
我静静地聆听他的心声,闭了眼,泪水滑落:“因此,你才会答应娶凌璇,是么?”
他放开我,神色略有轻松,英眸中泛起晶亮的水色波光:“对不起……你可知,当时我多么伤心……”
坦然地看着他,我诚恳道:“无需说对不起,我应该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端木情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眷顾,是我的福分。唐容大哥,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伟男儿,承诺过的事儿,想必不会反悔的吧!”
他惨淡一笑:“是啊,当时我说,绝不食言,”他怔怔地瞧着我,目光痴迷,与浓黑的夜色紧紧交缠,“离开扬州的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等你作出决定,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想离开扬州,我就与你远走天涯……”
他的心思、再明显不过了。他把主动权交到我手上,把他的一生放在我手心,任凭我处置。泪眼婆娑,我很想抱住他痛哭一场,却有一张傲俊的脸庞猛然切入脑海,制住了我——我看得分明,那是唐抒阳的英睿黑眸、薄削双唇,那是唐抒阳睥睨众生的气度、傲岸无双的言谈……一刹那,我惊呆了,茫然地望着他……
他苦笑:“不急,你想好了告诉我……”
我垂眸,凄切道:“唐容大哥,我不值得你待我这么好,不值得……”
唐容啸天呆呆地愣住,颓丧地起身:“子时已过,我们去找嫂子吧。”
夜深人静,偶尔几声犬吠惊破了沉寂的夜空。越走越是荒凉,越走越是惊心,那曲水长廊、飞檐白墙、亭榭玉栏的深宅大院,如今已是残垣断壁,焦炭黑木,举目望去,只有一片火烧的痕迹,满目凄凉;所以的一切,已经不复存在。
唐容啸天惊叫道:“天啊,陆府已经……”
陆姐姐呢?她在哪里?是否被兴军抓了?还是杀了?全身发颤,我慌张地问道:“陆姐姐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不会的……不会的……”唐容啸天生硬地吼道,凄惶地移动着步子,“我们找找……仔细找找……”
不敢出声喊叫,唯有仔细寻找……然而,始终看不到她的人影……
******
连夜赶回城北端木府,所幸,端木府安然无恙。从偏门进入瘦兮湖,一路经过北院厢房、径直来到正中央的大厅,静悄悄的俱无人影、死寂沉沉。
一股冷气从双脚升腾而上,一个念头绝望地扼住我的喉咙,掐得我喘不过气。爹爹、哥哥在哪里?他们……遭遇不测了吗?一路走来,血水横流,发出一阵阵的腥臭,薰懵了我的脑子。一阵眩晕袭来,手脚渐渐发软……
唐容啸天赶忙撑住我的身子,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在我耳旁说道:“他们一定没事的,没事的,相信我!”
我几乎发不出声音:“真的么?……”
他英武的脸孔就在我的眼前,目光闪亮,饱含切切的热意,仿佛要给予我坚定的意志:“我们到处找找,也许……他们只是躲起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竭力平稳心口的猛烈跳动,然而,仍是无力支撑,唐容啸天轻搂着我,穿行于端木府偌大的宅院……
“阿漫……”死寂中,一声轻微的叫声绵延而来,仿佛死水微澜,惊悚之余,是莫大的激动与欣喜。
我转首望去,一个黑色人影站立在厨房的门口处,身影萧肃。我心头一喜,冲上前去,扑进他的怀中,哭道:“三哥……爹爹呢,大哥二哥呢?”
端木浩轻拍着我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他们没事。来,我带你去见他们。”
我的亲人们安然地活着,饥肠辘辘,便在厨房里烧火做饭充饥。兴军攻破北门之后,城北百姓四处逃散。巷战激烈,守军死伤无数,最终溃散而逃。兴军冲进端木府,原本放火焚烧,一个将领下令不可火烧端木府,说是须禀报隆庆王再做定夺。端木府得以暂时安然无虞。
哥哥们的妻儿就地坐在地上沉沉睡去,我靠在爹爹的肩膀上,只觉全身疲乏,昏昏欲睡;爹爹叹道:“太皇太后他们呢?没跟你一起逃出来吗?”
爹爹终于清醒了!我欢喜地看着爹爹,迎上他那双苍老却犀利的眼睛,歉然地低首,口中发涩:“是唐容大哥将我带出行宫的,太皇太后他们……我并不清楚,后来,听说兴军火烧行宫……”
爹爹怜爱地抚着我的肩膀,长长地叹气,良久,黯然道:“瘦兮湖是我毕生的心血,兴军屠城,只怕难以保存……”
是啊,屠城十日,兴军实在可恶得丧心病狂;我搂住爹爹的臂膀,舒心地靠着,缓缓阖上眼睛,喃喃安慰道:“爹爹放心,阿漫一定会尽力保护瘦兮湖的。”
爹爹谆谆教导:“阿漫,你要记住,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切不可强求。”
眼睛已经睁不开,我轻声应了,陷入沉沉的梦乡……
82.【8】伤痛 'VIP' 2013…02…26
七月初二,扬州城愈加混乱。兴军疯狂屠杀城中百姓,男子一律鞭打、杀害,如兴军偶尔心血来潮,给予一些银两,可暂时保得一命;容貌端庄之女子,肆意凌辱,光天化日之下施行他们的淫恶与残暴。
哥哥们各自带着妻儿四处躲避,爹爹执意不肯离开端木府,唐容啸天便留下来保护爹爹、凌枫与我。我们爬到“烟雨流云”的屋顶上躲避,却发现已有十余人藏身在天沟里,皆是附近的百姓。
艳阳当空,七月的阳光一如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毒辣的光芒鞭打着我们的意志,只觉全身发烫、口干舌燥,后背大汗淋漓,脑额上的汗珠顺流而下……
突然,东厢房那边出现两三个兴兵,正在追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女,兴兵顺着墙麻利地爬上来,转眼看到我们,便朝着我们奔来,吼了几声,满嘴胡语的不知说些什么。
兴兵扬刀威胁着我们,天沟里藏匿着的百姓惊慌失措地爬出来、逃下去。我们跟着下来,往人群里一站,随着大伙儿走到前院。兴兵像是轰赶畜生一样赶着我们往外走,我紧紧地抓着凌枫的手,唐容啸天握着我的手。突然,大哥的儿子端木龙一个趔趄,走慢了一点儿,兴兵大喝一声,甩出马鞭,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峥。
端木龙尖叫一声滚在地上,身上立时绽开一道血痕,两个兴兵再次甩鞭抽在他瘦弱的身上。
“龙儿——”爹爹惨叫一声,欲扑上前——唐容啸天迅捷地闪身而出,抽出兴兵腰间的刀,身影来回晃荡之际,刷刷地挥舞出数道耀眼的白光,身手之快捷,让人惊叹。几声惨叫,三个兴兵颓然倒地,鲜血横流。
民众惊讶地看着这一幕,抽气声此起彼伏。唐容啸天冷哼一声,甩刀在地,弯腰抱起端木龙,交由爹爹抱着。爹爹老泪纵横,蹲跪在地上,搂抱着年仅八岁的孩子,艰涩道:“孩子,疼不……客”
端木龙苍白的小脸抖索着,额上汗水直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