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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康熙带着几个儿子回了京城,亲自拟定治理永定河的总方略。
胤禛回了家,人黑瘦,疲惫不堪。听说李氏胎稳,精神为之一振。在正房和李氏院子里盘旋了几日,方往桃苑来。
习惯了孤独和等待,随遇而安的日子过得沉静似水。
这一日下了朝,见我和往常一样发呆,说:“我带你出去走走吧,成日闷在院子里,好好的一个人,也要憋坏了。”
我们出得门,信步往街上走,转悠到一家古玩店。我略有印象,说:“好像来过。”
他笑,说:“来过两次呢。”
掌柜的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次并没有推荐什么,只是朝后面点点头。四爷就带了我往内院走,却留了小盛子在外头。
却看见上次见过的中年和尚,在院子里喝茶,身后立着一个小沙弥。
和尚行礼,说:“收得一个徒弟,带来给爷瞧瞧。”
四爷没有说话,打量了那个孩子几眼。
文觉说:“法号性音,父母双亡,自小跟着叔叔婶娘过日子,挜不住打,跑出来混,张老头的儿子见他伶俐,教了一些拳脚功夫,学得不错,举荐给我。”
四爷说:“并非情愿出家,只怕………………”
文觉说:“主持见了这孩子,说是个有慧根的,问了他自己的意思,也是愿意的。”
四爷遂问性音:“你为何离家?”
性音说:“为了不挨打,吃饱饭。”
四爷又问:“为何出家?”
性音说:“家里家外,双手空空,两袖清风,都是一样的。”
四爷说:“可持戒?”
性音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四爷笑,说:“是个实诚的。可认得字?”
性音说:“师傅教过,些许认得几个,不会写。”
四爷说:“你好好跟了师傅,爷我包你和尚天天有酒有肉。”
说罢,和文觉一起大笑。
四爷又说:“我先走了,有事再联络。”
领了我出来,小盛子跟我们走回街上。四爷问我:“你看那孩子怎么样?”
我说:“我一向看不准人,你就别问了。”
他笑,说:“也罢,今日还去谪仙居?”
想想那日的意乱情迷,我摇摇头,说:“不想吃大餐,找点路边小吃。”
四爷说:“也好,跟了皇阿玛一个月,整日里吃些寻常百姓的家常便饭,比府上大师傅做的好吃多了。”
我说:“大鱼大肉吃多了,打点野味新鲜,自然觉得好吃。你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看还说不说这话。”
他摇摇头,说:“永定河沿岸的百姓,受这河的苦难深重,皇阿玛不惜代价要治好这条河。大哥如今办这个差,越发炙手可热了。太子和索额图十分顾忌,多次进言,想让索额图领了这差事,皇阿玛都驳了回去。”
我说:“治河全凭良心,中饱私囊是很容易的。他们当然眼红。太子什么钱都想要,怎么家天下?”
四爷说:“皇阿玛言辞之中已经露出不满来了。这次我和老五老十三,都是谨言慎行的,皇阿玛让我们密切注意索额图和他那些门人的动向。”
我说:“老人家不会派自己的人盯着?”
他说:“自然是有,不过,让我们留心,兴许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更何况,皇阿玛原来派的人有没有被收买,还在两可之间。”
我说:“父子君臣猜疑至此,索额图的路不长了。”
四阿哥说:“我冷眼看去,皇阿玛对老十三十分器重,寄予厚望。”
我听着酸酸的,遂笑:“爷吃醋?”
他说:“皇阿玛从没有如此直接赞过我们兄弟中的哪一个,太子爷也不例外。”
我说:“你们小的时候,国家内忧外患,皇上心忧如焚,一心指望着你们长大,能帮个手,自然严厉。现在天下已定,对十三十四这些年幼的阿哥自然是宠多过责,更何况皇上一天天上了年纪,舐犊之情犹甚以往。”
他不回应,若有所思。
说说走走,走走停停,随意在路边吃了馄饨,又买了一张大饼啃着,看见小孩子的玩意儿,面具买了几张,蝈蝈笼子买了一个,风车买了几个,布老虎买了三只………………
9.细草敷荣侵塌绿,野花争艳袭衣香(三)
我很少跟胤禛的孩子们接触。一来素不会哄孩子,孩子见着我不吓哭已经不错了,很少有孩子愿意跟我玩(除了我儿子,他是吃定了我);二来,这些孩子都金贵着,有个三长两短,我吃不了兜着走;三来,这些孩子将来的命运堪忧,我不想在他们身上花费太多的心血,到时候绕不出来。
想想曹雪芹一生耿耿于怀的两个字——“情孽”,我就心悸,宁愿做一无心人,也不想沾惹红尘情孽。至于与胤禛的肌肤之亲,只当是露水夫妻的一时之欢,或者黄粱一梦,满足生理本能的需要。所以,我纵然有时候翻醋坛子,也很容易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时空缝隙里的一缕游魂,不值得如此执着一心。
今日胤禛见我买了如此多的小孩玩意儿,十分高兴,说:“难得红玫有童稚之心,不如我们就去求求送子娘娘………………”
我想起那个笑话,说:“求人不如求己。”
大笑。
他亦笑,拉起我的双手,看进我的灵魂里去,说:“当真?”
我甩了他的手,继续采购。
往回走时,我和小盛子手里都拿满了小玩意儿。
走回府中,天色已晚,竟已经是晚饭时分。传了晚饭,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埋头吃饭。
院子里的桃花满树花苞,在树下望一会儿,我将买来的风车、小小的中国结、蝈蝈笼子一样一样挂在树上。
他跟在我身后,看我和秋桐忙活,也不插言。
我让红李掌了灯,对秋桐说:“你对景抚琴一曲,若是四爷叫好,一定少不了赏你。”
一曲阳春白雪,铮铮泠泠地随风奏响在夜空里,清冷的春日黄昏,我们对望彼此,各怀心事。
秋桂拿了笛子,站在秋桐身后,二人合奏秋日私语。
遥想年幼之时,哥哥一支短笛,从山岗到田野,悠悠绵长地吹,那时不知悲秋,更不知“华日西沉,缘浅波深”,只是一路跟着他,如痴如醉,走过漫长的青涩岁月………………
一曲终了,胤禛鼓掌,让小盛子拿了一对金镯子,赏给她们。她们谢了赏,退下。他转头看我,正想调笑,却见我眼泪汪汪,无神呆望,不禁痴了,一只手拥了我的肩膀,一直手弹去几滴清泪,在耳边细细说道:“往日不知红玫竟能闻弦歌而知雅意,这几个丫头竟是赏迟了。明日给你找一把更好的琴,你学着抚琴,可好?”
我摇头,说:“我素来蠢笨,手指粗如萝卜,麻木如棒槌,没的糟蹋了好琴。听听妙手之音,已经是造化了。更何况,我也未必是听懂了她们的曲子。”
他拥着我往里屋走,边走边问:“却为何落泪?”
我说:“只是想家而已。”
他叹道:“过年那阵子,红玫的兄长还特意来见我,说母亲想念女儿,想让你回去看看。我料想你必不愿意,就回绝了他,让卓雅赏了他几匹布,一百两银子,打发他回去了。想想也是可怜,那宋氏一家久未与你见面,不知疑心成什么了。每年年节,他们必来请安,必要求见你一见,唉,物是人非,也是难为了………………”
我坐下卸妆,他拿了一把硕大的牛角梳子,仔细地顺着我那长长的头发。
在这里有人打理,我也就没有在意,若是要我自己每天梳头,早绞掉了。在21世纪,我的头发从未长过肩膀,脸上从未抹过脂粉,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没有穿洞带环,有过两枚戒指,一枚银的,一枚铂金,每一枚戴上都没有超过三个月,就扔在包里,再没有见天日。早上洗脸看心情,刷牙要看口腔是否舒服,若是过得去,就免了。
我从来就是懒人,出了名的懒。长得肥头大耳,也难怪老公经常不愿回家。
婚姻于我,就是一个必须的过程,没有赋予更多的意义。就像在这里给别人做丫头,久了就睡在了一张床上,变成了妾;我的婚姻也就是两个人睡得久了,为了生一合法孩子,就领了一纸证书,请酒都免了。我不在乎,老公乐得省去了诸多麻烦,白捡一老婆。
只是不知这孩子,为何却乐意陪我?
也许是在这里无法心宽,所以也就没有体胖;也许是在这里我还算有点用处,能和他聊些私话,是任何其他人都不能参与的………………
我不知道。我从来不苛求生活,除了内衣一定要舒服,看书要看好书,其他都能将就,包括老公。
日子过下来,媳妇也快熬成婆,却突然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有了另外一重身份。没有想大干一场,只想平静度日,因为这个女人的一生,早已设定,不需要我费心去改变什么。
其实想想,在21世纪何尝不是一样?只是我不知道设定得如何而已。
我这里千回百转地胡乱想了一阵,他已经收拾好上床了。
我除去外衣,躺进他的怀里,他紧紧地拥住。两人第一次心无旁骛地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最喜欢这一章
9.细草敷荣侵塌绿,野花争艳袭衣香(四)
三十九年二月,康熙帝命内大臣费扬古和伊桑阿考试宗室子弟骑射。
在年少的阿哥中间,十三阿哥拨了头筹,十阿哥紧随其后,十四阿哥年少,也得了第三。康熙帝重赏了表现优异的众阿哥和宗室子弟。
考试完毕,八阿哥请没有得赏的众人喝酒。是夜,距离八阿哥府邸不远的四阿哥府邸,十三阿哥和四阿哥在积珍阁喝酒,八阿哥府里张灯结彩,宾朋满座,众人喝酒划拳,趁兴比试,热闹非凡。
十三阿哥喝到微醺,说:“都说老八慈善贤良,我看他无非是拉拢人心,以图远谋。从小他就事事争强好胜,万事要得个头彩。三十七年封爵,他是年纪最轻的贝勒爷。只是不知为何,他那一笔字,总是得不到皇阿玛首肯。如今他干脆放下了。”
四阿哥说:“文如其人,这字是人的另一张脸,虽然辩不出忠奸,但能看出一个人的气性。老八好取巧争功,这写字,却无巧可取,他耐不下性子,这字哪里能写好?”
十三说:“四哥这话说得是,皇阿玛也是这么说。但皇阿玛也说,只要是一心力争上游,为江山社稷出力,取巧也行,只是,这心思,不能偏了去。”
四阿哥内心沉吟:这十三在皇帝老子的心里究竟有多重?这样的私房话也同他说。
喝了一回,小太监提醒时辰,十三阿哥起身告辞回宫,说:“谢谢四哥的好酒。明日上书房必定热闹,四哥何不去瞧瞧?”
四阿哥来到桃苑,将十三说的话说与宋氏听。宋氏知他多虑了,说:“将来能给你使上劲的弟弟,就是他了。你如果连他都疑心,当真要做孤臣?外臣不能结交,兄弟相好却是无可非议。你看老八几个………………”
四阿哥说:“只要你说他是个靠得住的,我信你。只是皇上对老十三的宠爱,也太过了。征战结束后,皇阿玛四处巡幸,从没落下老十三一回,无论敏妃娘娘在与不在。”
我说:“冷眼瞧去,你的这么多兄弟中,只有十三阿哥最像皇上年少时,只是他养在深宫,缺了经历世事人情,虽聪明,却不机巧,皇上对这一点是既高兴又担心,故带在身边时时点拨。”
四阿哥问:“这是为何?”
我说:“聪明而不机巧,说明他生性纯良,是社稷之福,将来必能辅佐太子,成一代柱石之臣。担心的是,不懂权谋,怕有人伤害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