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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口气太过恶意轻蔑,一些年轻气盛的惠州人已经受不住铁青了脸孔,有几人手已经握在刀把子上!
“我爹打仗死了。我哥打仗死了。全是在战场上死在我的眼前。我们全家就剩下我一个。”廖飞苍白着脸,眼圈却红了,他挡在愤怒的弟兄们面前,用那种眼神静静地看着脸孔涨红的京兆伊差役,说道:“我一共杀了二十三个东川兵,身上被砍了十八刀,至少三次差点儿死掉。你说这是偷懒耍滑,当乌龟缩在后面吗?”
他把血书递给身后的兄弟,在寒冷的秋风中脱下上衣。瘦地能明显看到肋骨的前胸后背,狰狞的刀疤纵横交错,肩膀上绽开一朵丑陋的肉花,在军营混过的都能知道那是极厉害的箭伤。
周围人惊呼起来。这伤势可怕的程度,简直不能让人相信他居然还活着。不赞同的目光像刀子咻咻射向刚才口出恶语的差役身上,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恼羞成怒。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瞎了你们的狗眼!”
“哟,许你胡说八道,不许别人看啊?!”花绿芜隐在人群之中,捏细了声音,清亮地喊了这么一嗓子。
“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人在做天在看……”围观的百姓唧唧咕咕起来。开始声音很小,接着声音就变大起来。前面的把看到的情景传给后面看不到的人,不一会儿,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惠州人那满身可怕的伤。
“的确太过分了!”
“全家都死没了!”
“谁写的封赏诏书啊?这人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杀死了那么多敌人,为什么不让他当官?”
“岂止是不让他当官啊,我听说了,最后顶替他当官的是个富家子弟,打仗时靠关系尽缩在后面了,皮光肉滑一点儿苦头都没吃,父母健在!就这样还封了他一个偏将呢!”花绿芜伪装成知情人士,大肆宣扬惠州内(幕)。
“真过分!就没有人管这事儿吗?”
“哪里有人管哟!立了功的全没戏,有关系的都顶替了功劳当官!连惠州主将都换了!这些人白白出生入死,到时候竟然求救无门,结果一合计,就求到东海侯营帐前啦!”
“哟,瞧着样子,难道东海侯没管?可是稀奇,不是听说东海侯胆子奇大,又最公正吗?怎得没仗义出手?”
“怎么仗义出手啊?那边虽然求了他帮忙守住惠州,但在其余的地方防备地紧呢!简直跟防贼一样!你别看关键时刻是东海侯打赢了这场仗,除了折损不少东海兵,他可一点儿好处都没落着!人家以后和谈,奖惩的时候都专门避着他呢,一点儿不敢叫他插手。人家东海侯心里能不明白吗?换了你,你能厚着脸皮往前头凑?”
“照你这么说,朝廷这事儿……可真不是很厚道。”
“然后惠州主将不就知道这事儿了吗?当时好好劝说把这群人哄回去了,谁知半夜就派人把他们全抓进大牢!还要一把火烧死!这些人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这才拼死告御状啊!!”
“简直是欺人太甚!!”在花绿芜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下,群情激愤起来。
就在京兆尹府衙的差役无法阻止一路前行的惠州人——因为越来越多西市的百姓开始帮助他们——的时候,皇上指派控制局面的一千御林军到达了西市。
如果花绿芜肯抬起头来仔细看看这些龙行虎步的青年御林军,她就能认出两个熟悉的面孔。
一个是忠勇侯的二儿子潘毅之。自从“昌乐郡主”(何不求假扮的)嫁给他五天后就香消玉殒,他的性格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几乎一夜之间就由一个火爆冲动的年轻人变成沉默而稳重。以前他安心当一个纨绔,现在却主动找了差事,在御林军任职。
另一个矮小俊秀的红衣男子,抱剑尾随,正是独孤栖白。独孤家情报网灵通,独孤宇瞻因身体关系,几乎半退隐的状态。这情报网中至少七成掌握在独孤栖白手中。因此西市的事情爆发了不到半个时辰,独孤栖白已经得到属下禀报的消息。
敏锐的直觉令他立即起身亲自来西市,听到这消息的瞬间他就明白这事情牵连之广,恐怕惠州、太子、宁王、东海侯都脱不了关系。
狂暴的飓风来临之前,他必须亲眼见证事情如何发展,以此确立如何应对。
一千甲胄鲜明,威风凛凛的御林军齐头并进,然后包饺子一样围住了纠缠在一起的人群。大街上拥挤地水泄不通,一半御林军跳上周围的坊墙,手持弓箭对准目标人群。
京兆尹府衙的差役像看到了救星,立即抽身而退,跌跌撞撞地跑向御林军统领打扮的一个人。现在他们非常狼狈,冲突激烈的时候,惠州人虽然尽量控制着没有伤人,可是周边义愤的老百姓趁乱朝他们身上丢青菜和鸡蛋,甚至不知从哪儿弄的臭烘烘的水。
带队的是南营统领恒远,单从外貌看,是一个像花岗岩一样坚硬冷酷的男人。他的副手是个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的青年,名叫温雪峰,乃是泰丰十六年的武状元。潘毅之现任四品带刀侍卫,与南营副统领温雪峰关系不错。
“大人,这里的百姓受人蛊惑,简直无法无天,竟敢攻击官府!我们,我们人数有限,实在抵挡不住!”
京兆尹差役的头头对南营统领恒远倒头便拜,他知道事后肯定逃不脱惩处了,便尽力把责任往惠州人和百姓身上推。
恒远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看也未曾看他一眼。左边出来一个御林军动作粗暴地将此人拖下。
老百姓见来了这么多御林军,胆小的早已经老实了,只有几个扔菜叶扔地高兴的顽皮少年没有意识到形势严峻,还东窜西窜地到处捣乱。
一片烂菜叶悠悠飘过人群,落在恒远坐骑的前蹄上。扔菜叶的少年还没有拍手叫好,便感受到一股极其冷峻的目光。那种冷酷竟吓得他不敢动弹。
“全体将士听令,射杀这群妖言惑众,冒充惠州将士的贼人!围观百姓速速抱头蹲下,如有相助贼人者,与贼人同罪,射死勿论!!”
站在坊墙上的御林军弯弓搭箭,一张张劲弓弯如满月,箭在弦上!
副统领温雪峰大吃一惊,低声阻止道:“统领大人,皇上的谕令并非如此,您这是……”
恒远道:“这是皇上单独给本官的密令,副统领不信,可以回宫以后问皇上。”
尖锐的箭头反射寒光!杀气森严!
“你们想要杀人灭口吗?!!”廖飞大吼!
“不要,爹,娘,我害怕!”抓着一把菜叶的顽皮少年已经吓得两腿颤颤。当爹的一巴掌把孩子拍到地上:“快蹲下!”
“射箭!”与此同时,恒远手臂一挥,像斩下一刀!弓弦同时绷紧放松,五百支长箭咻咻射向所有仍站立着的人!
此时站立的唯有惊怒的惠州人,一些吓坏了没反应过来的百姓,和乔装打扮的花绿芜!
花绿芜大惊!灾难来得太快,几乎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一个五六岁扎着小辫的女娃娃正在抹着眼泪哭,她想也没想便扬手一鞭子打飞疾驰而来的箭矢,飞身而上将这泪包丫头按倒在人群!
密集的箭矢呼啸而过,挟带死神的气息,立即就要夺取惠州人的性命!
花绿芜只觉得心中一团火在烧!
无耻!可恶!她要宰了那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狗屁统领!
她要救下这群可怜人的性命!
内力运转到极致,速度前行到最快!就在她和箭矢同时要抵达到惠州人的同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忽然紧紧勒住她!!
——如果你也试过这样,你就会明白这种情形。在飞速奔跑的同时,忽然被人拦腰抱住,那种冲击力足以让你弯腰呕吐!
花绿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头昏眼花之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有墙壁遮挡的楼阁之上!
一个黑发蓝眼的俊秀男子紧张地看着她。是了,这是独孤栖白!
“你为什么拦住我!”在大脑能运转之前,她就已经怒吼起来!
独孤栖白一怔,然后柔声说:“那里很危险。”
是的,那里很危险。
花绿芜仓皇转头,终于被她看见,一地绽放的血花,一个个被射成刺猬冤死的人。她看见廖飞。廖飞是站着死的,身上扎满了长箭,浑身浸透鲜血,曾经仰天怒吼的头颅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的眼中立刻充满泪水,心中充满了悔恨。
“虽然不知道御林军南营统领是受了谁的指使,但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太子绝对脱不了身。”独孤栖白柔声安慰道:“这些惠州人死了反而比活着更加有价值,都城的百姓会永远记着这一场亲眼目睹的血案。东海侯,不,对秦王殿下来说,这件事并没有坏处。操作得当,反而会更加有利。”
这种冷酷的安慰,听到花绿芜耳朵里简直适得其反!
“啪!”花绿芜忽然扔下鞭子,狠狠甩了他一个巴掌!
“你觉得这种事情很重要吗?”她怒吼!
独孤栖白捂着脸,诧异地望着她。那双蓝眸刹那间闪过的情绪,清晰地倒映在花绿芜愤怒的眼睛里。
花绿芜瞪着他!
他放下手,缓慢地笑了一下,说:“是啊。”
他的脸色苍白,右边脸映着青紫的指痕。他身形有些摇晃,失去右手所以空荡荡的那只红色袖子,竟然湿漉漉的。往上看去,他的后背竟然斜插着两支长箭!鲜血顺着袖子滴了下来。
花绿芜颤抖起来,忽然想起抱住自己的那条手臂。
独孤栖白只有一条手臂,一条永远握着宝剑的手臂。
他是扔下了宝剑,没有任何防御的,在箭林中冒死救了自己。
而自己,竟给了他用尽全力的一记耳光!
第六十二章
独孤栖白睁大了眼睛;一时没有说话。他的耳朵忽然听到了三个字。那是三个最平常的字,最能化解纠纷的字,最让人觉得没面子的字;所以有时候也是最让人难以开口的三个字。如果世上多有几个肯说这三个字的人;很多怨恨与杀戮就根本不会发生。
“对不起。”
对面少年装扮的人轻轻吐出这三个字;好像小鸟一样轻巧的声音。然后她扬起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纤薄的唇角流出一缕鲜血;脸皮微微鼓起;却并没有变色。
——不愧是师父送给她的人皮面具,这么打都没有坏,果然好结实。嗡嗡响的脑子一边想着这个,花绿芜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谢谢你救了我,以后我会报答你的;但这不代表我赞同你刚才说的那番话。”
独孤栖白神情激动,微微张开嘴,好像说了什么话。她耳朵却嗡嗡嗡地,并没有听清。
“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过了半天,逐渐清晰的声音才传到她的耳朵里:“……下去吧,他们发现我们了。”他说,嘴角微微苦笑着,似乎很有些失望。
御林军果然发现了他们。
蹲在地上的百姓压抑地哭泣着——血腥味刺激了泪腺。而那些被射成刺猬的惠州人却因失去了生命,永远不能再次哭泣,虽然他们背负着比谁都悲惨的命运。这就是历史上震惊都城五十余年的惨案,日后每每在茶楼酒馆的说书人口中流传。执刑者南营统领恒远因此案名留史书,遗臭万年。这次西市惨案牵扯之广,最后几乎令白竺覆亡。而现在,却只是拉开动乱的序幕而已。
“大人,方才站立者还有两个人没有死!”眼尖的御林军指着站在酒楼二层栏杆处的两人。
温雪峰看了一眼便惊道:“大人,那红衣男子像是独孤栖白!”
“国师的弟子?”恒远问道。
潘毅之在他的附近,闻言仔细辨认,然后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