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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琮看着黎启臣脸上的神色,猜出他心中所想,笑道:“我也并没有说谎,我这里能赏赐给他们的,难道不算宝藏?只怕比世间任何宝藏都丰厚,只要我能出去,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们的。”
晏薇撇嘴道:“不管怎样,这法子并不堂堂正正……”
公子琮解释道:“这是我的最后一招了,若他们真要置我于死地,我只能出此下策自保,放出鸽子,想办法逃到任何一个这样的机关中隐身,期盼他们找不到我撤了,等待外面的人进来,我好随之出去……除此之外,我别无办法保命脱身。非是我心狠手辣,而是我只能如此……”
黎启臣缓缓点头,虽未说话,但显然是赞同公子琮的做法的。一个人,位于这样的境地,身边连一个亲厚可靠的人也没有,面对几十个训练有素的兵卒,时时提防着不知什么人的暗算……怎样的自保之策都不为过。
但是宝藏引来的,恐怕都是些贪财的亡命徒,为了财帛能够冒险,只怕也能因财帛而杀人灭口,到时候与这些人周旋,未必比和那些兵卒周旋更容易。公子琮纵然心思玲珑,思虑缜密,但毕竟吃亏在常年禁锢在谷中,人情世故不够练达,对人心之恶还是见识得不够。又加上锦衣玉食惯了,只知道财帛可以打动人心,并不懂财帛对奴隶、平民的诱惑力到底有多大。
念及此,黎启臣不禁皱起了眉头,想到自己和童率又何尝不是如此,当时给晏薇留了那么多黄金,只想着报答她,却没想到会惹出祸患……
又一个第九日。
一早起来,黎启臣拨着火,煮大家的早餐。只剩下最后一把米了,在水里翻滚着,只够熬成三碗稀粥。
这九日的穴居生活,倒似在囹圄中一般,因为有之前的牢狱之灾,黎启臣倒不觉得什么。但公子琮和晏薇的脾气却一天天见长。公子琮烦躁地走来走去,像一只笼中的困兽。晏薇则是眉头深锁,托着腮,闷闷不乐。
因为公子琮的状况并不太好,身上沿着经脉起了一些红色的丘疹,晏薇说这是湿气所致,出去后略加调养即可。但黎启臣和她相处久了,看她的神色语气,便知道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公子琮心思灵动,也是早就看出来了,但又不说什么,只是暗自焦躁。
公子琮突然开口道:“出去的时候,把门口的灯向内扳,机关自会打开。出去之后在那个树洞用力踏下去,机关就会关闭。这个陶管通向外面的一株枯树,一人高,很容易辨认,若机关打不开或是需要和我通消息,只要攀在那枯树上,对着陶管说话,我这里便听得清楚。”
黎启臣听他话中的意思,恨不得要自己立刻就动身出去打探,于是起身整了整衣冠,说道:“烦请公子看着这火,我去去就来。”
黎启臣出了洞,但见外面朝阳耀眼生花,精神为之一振。
黎启臣急趋至仆从们居住的高楼侧畔,伏在草里静观了一会儿,见并无动静。到旁边厨房灶中一摸,火已灭,灰已冷,甚至灶灰都有点儿微微受潮板结。拾级而上,果见二楼空空荡荡,细软全无,满室凌乱,人已经走了多时了。来到公子琮居住的那座楼,同样是冷灶湿灰,马厩中的马也踪影全无,想必是都骑走了。
黎启臣也不耽搁,立即转回洞口,只见公子琮和晏薇已经急不可待地拿着应用之物站在洞口,远远见他过来,公子琮问道:“怎样?他们走了吗?”
黎启臣挥挥手,答道:“人都走了!我们可以回去啦!”
进入正堂,还未觉有太多异样,虽然值钱物事已经被洗劫一空,但这一点三人已有预料,并不诧异。文人小说下载
进入公子琮的旁室,却见所有的床、案、柜、架,均被拆散成片,满地狼藉,所有暗格机关中的东西,被劫掠得一丝不剩。公子琮略呆了呆,随即面露微笑道:“也罢!破财免灾,由他们去吧!”
晏薇却道:“这也太过分了!连被褥都不留一条。”
黎启臣向地上看去,果然只剩下不值钱的蒲席在,其他已经一无所有。
公子琮道:“不妨事,我们下去到厨房看看,弄点东西来果腹。”
黎启臣却暗暗想着,以他们这种洗劫的手段,只怕好一点的食物他们也会全部带走,很难说会剩下什么。
刚一下楼,公子琮就大惊失色:“我的犬呢?!还有孔雀和鹤,怎么都没了?!”
黎启臣也是一惊,适才来得匆忙,并未注意这些。只看到马厩中的马不在了,想必是他们带出去拉车骑乘。兔子、鸡和鹿不见了,想必是他们宰杀吃掉了。但是那几只犬是上好的猎犬,孔雀等禽鸟也只是赏玩之用,不至于如此贪嘴,全部杀掉吧?但眼前的事实却是,之前豢养上百只动物的笼舍,门户大开,空空如也。
晏薇走过去细看了一下,说道:“这笼舍中并无血迹,未必是被宰杀了,想必是他们走时怕它们无人喂养饿死,都放生了。”
黎启臣心想晏薇说的虽有道理,但看这些人行事,只怕未必有这个善心。
公子琮脸色稍稍缓和了些,转身进入厨房查看。
厨房是两进,外间是灶间,转过去紧贴灶台的背后是用于储藏的内间,借着灶台的热气,保持干燥,便于贮存食物。
进入内间,三人又是一惊,里面空空荡荡,不要说一粒米、一瓮油,就连一根柴、一条炭也没有!公子琮颓然道:“他们这一手可真绝,这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啊……”
黎启臣安慰道:“那边地穴中尚有木炭,我们取来用便是。这里树木葱茏,柴尽有的,只是要费些力气。湖中有鱼,捉来吃也能果腹。有手有脚不会饿死,公子不必担心。”
公子琮无力地点点头,说道:“那边树屋还储有粮食,我们先去取来吧……”
三人行至湖边,远远便微微闻到一股臭气,令人欲呕。走近看时,只见湖边载沉载浮地漂着很多东西,一时难以分辨。
公子琮突然叫道:“绮骧!骊风!疾骝!”顺着公子琮目光看去,湖畔不远的水中竟然浮着数匹骏马的尸体,已经肿胀发臭,但是那华美的皮毛在湖水的润泽下,依然散发着光彩。
再定睛细看,大到猎犬、梅花鹿、香獐,小到兔子、孔雀、仙鹤,无数动物的尸体,漂浮在湖面上,把湖水弄得浊臭不堪。
甚至,湖中还漂浮着一袋袋的豆麦、劈好的柴枝、整瓮的干菜……和尸体夹杂着,漂浮在浊水中,已经开始霉烂。
晏薇看着看着,不由得想要呕吐。黎启臣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晏薇一转身,把脸埋到了黎启臣的胸前,双手揪住他胸口的衣襟,轻轻地,保持着一点距离,并不抬头,肩膀抽动,不知道是在哭泣,还是在干呕。
公子琮沿湖奔跑着,不停地叫着那些动物的名字:“猎师!佳凫!雪月!丹羽!秋山……”从东跑到西,湖水浸湿了他右脚的鞋子和衣摆,又从西跑到东,湖水又浸湿了他左脚的鞋子和衣摆……鞋子跑掉了,头发跑散了,他还在跑,像是在招魂。有泪如倾,洒在湖畔细碎的白沙卵石上,迅即便干了,不留一丝痕迹。
周围虽然阳光朗照,但却令人感到无比阴寒。
第二十五章 酾酒有衍,亲朋无远
公子琮箕踞在席上,抱着一坛酒,是那种尖底的酒坛,那尖底就正正杵在他两腿中间,姿势极为不雅,但他似乎已经全然不在意。
月如钩,挂在楼头。
素纱的窗帘已经不见了,夜风吹进来,吹得满室的灯火歪向一侧。那树形铜灯有一人高,枝杈纵横,灯盘叠叠,想必是因为又大又重,没有被拿走。此刻燃起来,倒给这一片狼藉镀上了一层奢靡的金色,仿佛一切都还是完好如初的从前。
三人聚在右翼的夹室里,那是之前晏薇的房间。
右翼这三间房原就是作为客室使用,陈设较为简单朴素,因此并未遭到太多破坏,除了细软的帘帐幕帷之类被拿走之外,家具陈设均保持完好。
公子琮箕踞在席上,抱着一坛酒,是那种尖底的酒坛,那尖底就正正杵在他两腿中间,姿势极为不雅,但他似乎已经全然不在意。晏薇以床栏杆当作凭几,半趴伏半倚靠着。两人都是不言不动。
黎启臣依然在炭火上煮着粥,米是从树屋中取来的,水却是在地穴中汲来的。楼下的井中,竟然浸着给公子琮治病用的那几只大陶鉴,尤其是最大的那只,用来洗涤铜片玉片的,最为显眼。水汲上来,微微带着些青灰色,散着腥气,想必是那有毒的药汁被倾倒了进去。井水,已经不能再用了。
所有的衣物也都被洗劫一空,好在公子琮还在那树屋中备了两身,这才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洗衣的水也要去湖中或地穴去取,十分不便。更何况连水桶、铜斧等工具器物也都没有,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不是沉到了井里,就是沉到了湖里。当真是一丝生机也不留。
那坛酒,却是公子琮数年前埋在楼旁合欢树下的,此刻挖了出来。
透过窗,便能见到那棵高大的合欢树,硕大如车盖的树冠上,缀满了马缨一样的粉色花朵,微微有些香气,飘忽地散进来。
粥已经煮好,黎启臣分别盛了,放在案上,故作轻松地道:“毕竟有桌案了,总比在地穴中强些。”
公子琮并不答,一把揭开那酒坛的封口,捧起来欲饮。一股浓烈的酒香顿时充满鼻端,果然是陈年佳酿。
“你不能喝!”晏薇从旁冲过来,按住了酒坛。
“你凭什么管我?”公子琮眼睛中布满了血丝,显得面目狰狞。
“就凭我是你的医生,此疗法施行期间绝对不能饮酒!否则性命堪忧!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晏薇似乎也有点失控。
“医生……”公子琮抬起手臂,衣袖顺着手臂从手腕滑向手肘,裸露的前臂上,沿着经脉,隐隐的红疹像蚯蚓,在皮肤下凸隆着,那些已经两次敷过药的穴位,水泡的位置,皮肤已经结成膜一样的薄薄硬痂,灰黑色,像昆虫的翅膀,看上去有几分可怖。公子琮看着自己的手臂,惨然一笑道:“这算医好了吗?”
晏薇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但双手仍死死按住那酒坛。
公子琮喃喃说道:“放开手……我心里难过……我要喝酒!”
晏薇轻轻摇头,低声说道:“它们死了,确实让人难过,但它们毕竟是畜生,你不必……”
公子琮打断她的话:“你懂什么?!他们不是畜生!他们是我的亲友!只有他们不会害我,只有他们在我身边,我才不会戒备!我才觉得心安!你这种每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人永远不懂!”说着用力拨开晏薇的手,举起酒坛欲饮。
晏薇手一扬,打落了公子琮手中的酒坛,咣当一声,酒坛碎成片片,酒汁四溅,浓香醉人。星星点点的酒汁溅在两人的衣袂上,如同染缬出的花朵。
公子琮满脸通红,怒视着晏薇,突然抬起手,一掌向晏薇脸颊掴去!
晏薇的脸登时肿了起来,五个指印清晰可辨,还没等黎启臣有所动作,只见晏薇已经抬手回掴了过去。
晏薇力气不大,公子琮的脸上只留下了浅浅的红痕。但是这足以让他惊住,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动过他一根指头,这是第一次,有人打他。
“就算它们是亲友,你就要自暴自弃吗?如果全天下的人死了亲友,都要拿自己的命不当命,那天下早已没人了!你的兄弟当中,有的生下来便死了,有的三五岁便死了,有的被人毒杀,你这点病痛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