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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花朝节一早便有人家将裁剪的红帛挂在花枝上,东西街道两旁摆着各样花朵,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这种日子姑娘家总是特别重视,早早地便起床梳洗,坐在镜前施脂布粉,怀揣一颗悸悸女儿心。
宋瑜亦不懒散,卯时便依依不舍地从榻上坐起来,却不是为了装扮。她一壁打哈欠一壁让澹衫伺候穿衣,泼墨长发懒怠地披在身后,不放心地去千舟院叫醒宋琛。
上回她问了宋琛意见,没曾想他竟然一口回绝,宋瑜好说歹说才让他勉强颔首。
三日过去生怕他要反悔,底下仆从不敢拦她,由着她进到内室。宋瑜将人一把从床上捞起来,摇了摇提醒道:“快去起床穿衣裳。”
宋琛勉强睁开眼,眼白占了一大半,吓得宋瑜猛地松了手,他便又软绵绵地倒回被褥中。
叫了许多遍他都不醒,后来宋瑜气急,索性在他脸上左右抽了一耳刮子,他这才捂着脸惊叫:“你打我做什么,不去了!”
其实宋瑜用的力道不大,是他大惊小怪,也是,哪有人敢这样打他。龚夫人对他几近溺爱,外头公子哥儿各个上赶着巴结他,素来只有他嚣张霸道的份儿。
宋瑜杵在床头睥睨,“你当真不去?”
他也是有脾气的,冷哼一声骄傲道:“不去。”
“哦。”宋瑜认真地点了点头,视线一扫落在被子下方,她眼里促狭一闪而过,抬手指了指那处,“那我就告诉府上所有人,你今日尿床了。”
宋琛有一瞬间的沉默,循着宋瑜所指看去,果见掀开的被子中间躺着一滩水印,并且时间不久。
他脸上蓦然通红,恼羞成怒地冲宋瑜恶狠狠道了声“滚”。
旋即见宋瑜一动不动,端是要他给出答案,他咬牙切齿地补了句:“我去。”
如此才乖,宋瑜心满意足地从他房间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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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宋瑜只略施粉黛,对镜描了描眉。
青色直眉,美目媔只。
换上对襟齐胸红褥白粉桃花裙,鲜艳娇嫩的颜色更加衬得面若桃李。翻荷髻高梳,头戴玉蝉金雀三层簪,一颦一笑让人错不开眼。
她提着裙摆迈出门槛,宋琛已经在外头等候,见到她不满地撇撇嘴:“一大早将我叫醒,自个儿却折腾恁久。”
此次他们出去事先告知了龚夫人,却隐瞒了跟谢昌同行的事实,若是她知道真相定要责备。哪有被人退亲了还上赶着倒贴的,可是宋瑜只一想到谢昌爽朗希冀的面容,便狠不下心拒绝。
如此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她这次一定要跟他说清楚。几人约在城外庙会见面,宋瑜立在青石台阶上,透过层层人群,一眼便望着大门外屹立挺拔的身影,她暗自捏了捏拳头下决心。
谢昌身旁另站着一个娇俏身影,从远处看穿着天青双绕曲裾,看着端庄,但她却一刻不得闲地走动。她忽地一回头,便对上宋瑜的视线,惊讶喜悦一并出现,眨眼便挤到跟前握住宋瑜的手。
原来是霍菁菁,算起来自打郊外那事后,她们便一直没有相见的机会。
“没想到谢大哥约的人是你!”她亲昵地挽着宋瑜,笑靥融融,全无一点尴尬,仿佛上回算计自己的不是她。“阿瑜,我若是早知道,一定二话不说就来了。方才还觉得无趣,目下你来了可真好,咱们可以好好说话。”
她最近一直借住在谢家,没有回永安城的打算。一来没有父母管辖,乐得自在;二来……她想到段怀清骄傲冷清的脸,不由得轻哼。
若说宋瑜心底没有介怀是假的,那日霍菁菁一声不响地便走了,留下自己一人面对霍川,教她一颗温热的跌入寒潭。然而面对她的热情,宋瑜却怎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低头嗯了一声,很是矛盾。
谢昌随后来到几人跟前,目光自然而然被宋瑜攫住,她无论立在何处都是最出色的,周遭一切霎时成了陪衬。他朝宋瑜微微抱拳,又对身侧宋琛道:“今日逛庙会的人多,稍后我们一同行走,切莫被人群冲散了。”
不得不说霍川想的周到,他怕自己尴尬,便携带霍菁菁一同前往。四人结伴,总好过两人处处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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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有人祭拜花神,跟前排了好长的队伍,每人焚以三支香,模样虔诚。
香炉中青烟袅袅腾升,盘旋半空经久不绝。霍菁菁拉着她要去凑热闹,然而人群攒动,宋瑜实在不大愿意。她最红没能拗过,挤到跟前一人取了三支,心怀惕惕地祭拜鞠躬。
出来后见有卖百花面具的,宋瑜驻足观望片刻,便上前买了一具。
面具只有上半块,做工简单,白底红梅。从颊畔抽出一支枝条舒展的梅花,红得艳丽,却又白的极致,同她这身衣裳很搭配,宋瑜一时心动便买了下来。
随后她发现这面具委实是有好处的,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她走在人多的地方便覆上面具。以免显得不合群,甚至给霍菁菁几人一人买了一具,花样各不相同,除了霍菁菁对其爱不释手,其他两个男人都只拿在手上,并无要戴的意思。
“这是娘们儿才喜欢的玩意儿。”宋琛如是评价。
谢昌只一笑,不置可否。
霍菁菁偏头觑他一眼,才半天的工夫两人已然混熟,说话并无顾忌,弯起眉眼笑眯眯地:“我们本来就是娘们儿。”
宋琛竟无法反驳。
夜幕徐徐降临,天上零星挂着几颗星子,月色迷蒙。街上亮起不少灯火,热闹程度不输白日,久违的夜景就在眼前,一时让人看花了眼。
宋琛跟个闲不住的性子,这点跟霍菁菁倒很是相似,两人一拍即合,不多时便抛下宋瑜、谢昌到前头热闹的地方玩去了。
宋瑜唤了两声未果,怏怏不乐地折返:“不如我们去前头找一找。”
谢昌却不为所动,看着她提议,“不远处有放花神灯的,三娘可否愿意一同前去?”
说实话宋瑜还从未跟异性同过花朝节,以往都是有薄罗澹衫陪同,今日本以为有宋琛在,便放她们两人自个儿玩去了,现在想来委实失误。她看一眼宋琛离去的方向,面露犹豫,旋即微一颔首:“嗯。”
正好她有些话要说,索性趁此机会道个清楚。
庙会后头便有一处空地,紧随着一弯河流,岸上垂柳茵茵,不少才子佳人汇聚此地。三五站做一团,清俊公子不住地打量身旁精心打扮的姑娘,脸上泛着腼腆笑意,被周围几人哄而笑之。
宋瑜被他们气氛感染,不自觉地唇角带笑,去一旁买了两只花灯,递到一盏到谢昌跟前。
他们头顶是摇摇曳曳不断上升的花灯,烛光明亮,飞得高了仿佛就是天上的星辰,密密麻麻挂了满天。她水眸微弯,恰似高悬的月牙儿,指着天上对谢昌道,“我们也试试。”
谢昌岂会拂她的意,便问了借了火折子递到她手上,“三娘会放吗?”
宋瑜以前玩过一次,是宋琛带着他一块放的,她信心十足地抿了下唇:“不成问题。”
事实是花灯才从她手中脱离,在空中飘了不过半刻,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火苗扑腾了几下俄而熄灭。
宋瑜沮丧地盯着脚底下摔坏的花灯,蹲下来查看,“怎么会放不起来呢?”
谢昌便给她分析,“三娘方才手没拿稳,里头灯芯偏了,如此便会导致花灯失去平衡,这才会掉下来。”
宋瑜仰头认真地听着,从地上站起来重燃斗志,兴趣盎然地跑开:“我再去买一个试试。”
才走半步便被谢昌叫住,他把手里花灯递了过来:“就用我这个吧,算我们两人一起放的。”
宋瑜紧盯着他,一时找不出拒绝的话,唯有从他手中接过。照他的方法重新点燃烛火,期间她手中一滑险些打翻,被谢昌眼里手快地拖住。他略有冰凉的手指碰到宋瑜手背,怔了怔旋即退开,指腹仍旧留有她的温度。
宋瑜心念微转,面上却无动于衷,好似并未在意。她成功地将花神灯放到空中,看着那点光芒渐次遥远,最终成为头上众多星星中的一颗,再也无法分辨。
“三娘。”谢昌忽然出声唤她。
宋瑜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她的双眸在夜里更加明亮,熠熠生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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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昌一颗心柔软的不可思议,仿佛有一个角落充盈又落空,总是患得患失。
他多想得到她,可惜近在眼前时,又被人硬生生地夺走。昨日家中一切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此事全因两人口角冲突,与谢家并无关系。
而霍川确实如他所言,再无追究此事,甚至审案那日,请人出面证明死者生前脾气古怪,很不稳定,有精神失常的迹象,可将泰半过错归到此人身上。然而谢家仆从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判处牢狱之刑五年,剥夺其全部积蓄。
谢昌看进她的眼睛,禁不住放轻了声音:“若是我家中再上门提亲,你会同意吗?”
他将这想法跟父母说过,起初谢老爷极力反对,甚至骂他糊涂。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说出去叫谢家还有何颜面立足陇州,这不是自己打脸吗!
倒是谢主母不做表示,她原本就喜欢宋瑜这姑娘,当初退亲惋惜了好几天。若是真能让两家重修旧好,是再适合不过,什么面子一类哪有个懂事乖巧的儿媳妇重要。更主要的是儿子喜欢,她将谢昌情意看在眼里,每每想起便忍不住替两人惋惜,甚至后悔当初的决断是否错了。
她也想过给谢昌另寻一门亲事,或许他见了旁的姑娘便能忘却宋瑜。然而若真有这么简单便好了,他根本连对方一面都不见,即便见了也是生疏客气得过分,绝不主动开口,真能教人气死。
起初谭绮兰是个不错的选择,若是和谭家结亲便是亲上加亲。然而近来谭家负债累累,自身难保,再加上谭绮兰名声十足不好,令人爱莫能助。她虽喜欢谭绮兰,但这回只能说她咎由自取,谢主母虽懦弱,但心如明镜,断不会让儿子掉入火坑。
是以这事便一直拖着,成了谢主母的一桩心事。
万千花灯下,宋瑜许久没出声,她原本以为这事宋琛的臆想,没曾想竟然是他的意思。
同意吗,宋家会同意吗?
依照阿母好强的性子,定然不会答应的,阿耶就更不必说了。那么她呢,她是如何想的?
宋瑜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摇了摇头,“我不能再嫁给你了。”
话音刚落,谢昌眼里的光彩陡然黯沉,一点点跌入无底深渊。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满是绝望与无助,他声音涩涩:“为何?”
究其原因宋瑜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她不喜欢谢昌,这不是她要找的人,勉强凑在一块儿不会幸福。以前她是没法选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她成了自由身,竟然变得贪心起来。
宋瑜盯着自己脚尖,双手背在身后细声:“我能不能不说?”
谢昌敛眸掩去眼里的失望,他看着宋瑜的头顶许久,末了抬起唇角无力道:“你讨厌我?”
宋瑜连忙抬头,摇了两下道:“怎么会呢。”
不讨厌,也不喜欢,他大抵就是这样中立的存在。谢昌得出这个结论后不无哀戚,旋即一想他该觉得知足,起码她不排斥他,会让他更好过一些。
可是宋瑜下一句话便将他重新打入谷底:“我们如今已无关系,今日出门与你见面已是不合礼数。日后或许我都不会出来了,谢郎君日后还会有许多个生辰,我就一并全祝福你吧。”
这句话是宋瑜酝酿了许久的,斟酌着如何说才能得体又表达全面,她一口气说完,悄悄抬眼看谢昌脸色。
便见他静静地不做声,泥塑一般立在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