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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间-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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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你想想看,这种顽皮劲儿会把你引到什么地方去呀?小家伙,这会把你引进牢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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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读书是好的,但必须记住,书不过是书,要自己动脑筋才行。鞭身派里有一个叫达尼洛
的教诲师,他竟说新书旧书,全都无用,便把书装在袋子里扔进河里了。不错,这当然也是
愚蠢的事。这也是亚历克萨沙搞的鬼……”他越发频繁地记起那个亚历克萨沙,有一天,他
到铺子里来,板着脸担心地对掌柜说:“亚历山大·瓦西里耶夫在这里呀,在城里,是昨天
到的。我找了又找,没有找到,他躲起来了呀。我在这里坐一会儿,说不准他会来……”掌
柜不友善地回答说:“我什么也不知道,任何人也不知道。”
  老头儿点了点头说:
  “正应该这样。对于你,一切人不是买主便是卖主,再不会有别的什么人呀。好,弄杯
茶喝喝吧……”我提了一大铜壶开水回来时,铺子里已有几个客人:鲁基安老头儿高兴地微
笑着,门后边的暗角里,坐着一个陌生人,穿着暖和的外套,长统毡靴,腰里系一条绿带
子,帽子歪歪地掩到眉毛上。他脸上没有什么特点,看上去很文静,而且谦虚,象是一个失
了业而且为此十分伤心的掌柜。
  彼得·瓦西里耶夫并不向他那边瞧,严厉而重声地说着什么,他抽搐似地一直在用右手
碰动帽子,好象要画十字似地举起手来,把帽子往上碰,碰了一下又碰一下,差不多要碰到
脑顶心了,然后又拉下来,几乎连眉毛都要掩祝这种神经质的动作,使我记起外号叫“兜里
装死鬼的伊戈沙”。
  “我们这条泥水河里,游着各种鳕鱼,把水弄得更脏了,”彼得·瓦西里耶夫说。
  长得象掌柜的那个汉子,低声而沉静地问:“你这是说我吗?”
  “就算是说你吧……”
  这时候,那汉子低声而十分诚恳地问道:“唔,那么你怎样说你自己呢,汉子?”
  “自己的事,我只对上帝说。这是我的事……”“不,汉子,这也是我的事,”新客人
严正有力地说。“对于真理,不能背过脸去,人不能故意把自己当瞎子,在上帝跟前,在众
人跟前,这都是极大的罪过。”
  这人称彼得·瓦西里耶夫汉子,我听了很痛快,他的平静而严正的声音,也使我激动。
他说话的样子,好象善良的神父在念“主啊,我们生命的主宰。”他一边说,一边渐渐把身
子向前弯倒,越出椅子,老在自己的脸前挥舞着手……“不要责备我,我还没有象你那样被
罪恶染污……”“茶炊开了,在翻腾作响,”老鉴定家轻蔑地说,但那一个不管他的话,继
续说下去:“只有上帝知道,是什么人更染污了圣灵之泉。兴许就是你们这些咬文嚼字的书
呆子的罪过。总而言之,所谓书呆子是一种死板的人,我不是书呆子,我也不会咬文嚼字,
我只是一个活着的平凡人……”“我可知道你是个怎样的平凡人,我听够了。”


  “是你们把大家搞糊涂的,很简单的东西让你们搞得乱七八糟,汉子,你们这般书呆
子,伪君子……你懂不懂我的话?”
  “这就是邪道。”彼得·瓦西里耶夫说。那人把手掌放在眼面前,好象念着掌心里写着
的字,动着手掌,激烈地说:“你们以为把人们从这个牲口棚赶进那个牲口棚,就算对他做
了好事吗?可是我——却不以为然。我要说人应该成为自由之身。家庭、妻子、你们的一
切,在上帝面前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人们应该摆脱那些互相争夺,打得头破血流的生活,摆
脱一切金银财宝,这一切都污秽不洁。灵魂的教主不在地上的原野,是在天国的山谷间。我
说,摆脱一切,斩断一切罣碍,打破世俗的网,这种网是反基督派织成的……我走的是正直
的大路,我灵魂不动摇,不接受那黑暗的世界……”“但是面包、水和衣服,你用不用呢?
这也是世俗的东西呀。”老头儿讥刺地说。
  但是这些话也没有触动亚历山大,他更加热心地说着,虽然他的嗓子很低,但却象吹喇
叭一般:“汉子,你最宝贵的是什么?只有上帝是唯一可宝贵的。
  站在上帝面前,从你的心头斩断地上的罣碍,放弃一切,上帝会看见你:你是一个人,
上帝也是一个。于是你就可以走到上帝身边,这是走近他的唯一的路。这样灵魂才能得救。
弃去父母,弃去一切,要是你的眼睛诱惑你,你就把你的眼睛挖掉,为了上帝,物欲死而灵
魂活。这样,你的灵魂,便燃烧于永世万年……”“那就把你喂臭狗去吧,”彼得·瓦西里
耶夫说着站起来。
  “我当你从去年起变乖了一点,不料变得更蠢了……”老头儿摇摆着身子,从铺子里走
到廊下去。这行动使亚历山大感到了不安,他诧异而慌张地问:“你要走吗?……呃……为
什么?”
  但是和气的鲁基安投着安慰的眼色说: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于是亚历山大就朝着他说:
  “说到你,也是个世俗的忙人。你也说一些无用的话,这有什么意思呢?什么三呼阿利
路亚,二呼阿利路亚……”鲁基安对他笑笑,也走到廊底下去了。现在,他就对着掌柜很自
信地说:“他们敌不过我的精神,完全敌不过。象火上的烟一样,消失了……”掌柜抬眼向
他一望,冷淡地说:“我对这类事不过问。”
  这人似乎不好意思起来,拉拉帽子喃喃地说:“怎能不过问?这是不能不过问的
事……”他低头沉默地坐了一下,就被两个老头儿叫去,三人一起,也不告别就走了。
  这人好象黑夜的篝火,在我眼前突然闪耀,明亮地燃烧了一下,又熄灭了,使我觉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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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厌世论里,有一种什么真理。
  晚上,我找个时间把他的话对作坊里的画工头说了。他是一个沉静和蔼的人,名字叫伊
凡·拉里昂诺维奇。他听完我的讲述,对我解释:“这好象是一个逃避派。这是一种教派,
他们一切都不承认。”
  “那么他们怎样过日子呢?”
  “逃避着过日子,永远在四方流浪,所以把他们叫做逃避派。照他们说,我们同土地以
及与它有关的一切都没有因缘。
  因此警察把他们看做危险人物,要捉……”我虽然过着痛苦的生活,但我不明白:怎样
可以逃避一切呀?在当时围绕着我的生活之中,我觉得很多有趣味有价值的东西,因此亚历
山大·瓦西里耶夫的影子,不久就在我的记忆中淡下去了。
  但是在痛苦的时候,他的影子常常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在野外灰黯的路上走着,向森林
走去,白色的不做工的手抽搐地提着拐棍,而且喃喃:“我走正直的大路,我不顾一切。罣
碍——这种东西,把它斩断吧……”同他并排走着的是外祖母在梦中所见的父亲:他手里拿
着核桃木的棍子,他后面跟着一条花狗,舌头颤动着……
  
十三
  圣像作坊在一所半石造的大房子里,占两间屋子;一间有三扇窗向院子,两扇向园林;
另一间一扇窗对园林,一扇对街。窗子都很小,四方形,装有玻璃。玻璃已经陈旧得模糊
了,不大愿意地把淡淡的冬天的阳光,透进作坊里来。
  两间屋子都挤满了桌子,每张桌子边上坐着一个俯着上身的圣像画工;有时候一张桌子
坐两个人。天花板上挂着一些装水的玻璃球,它们收敛灯光,发出白色的寒光,反映到方形
的圣像板上。
  工场里很热闷,有二十来个从帕列赫、霍卢伊、姆斯乔拉来的“圣像画工”在那儿工
作。大家都穿着敞开领口的布衬衫,帆布裤子,赤脚或是穿着破鞋。工匠们头上蒸腾着劣等
烟草的烟雾,四周围飘着亮油、干燥油、臭鸡蛋的气味,飘着松香油一样慢吞吞的、忧伤的
弗拉基米尔的歌:现在的人多么不害羞——小伙子当着人们迷住了大闺女……还唱别的许多
歌,都是听了挺不痛快的,不过这个歌唱得最多。歌中拉长的腔调,并不打扰思索,也不妨
碍用貂毫的细笔,在圣像的“服装”上画出皱纹,给圣徒突骨的脸上画出痛苦的细纹路。窗
下,涂金师戈戈列夫,敲着小小的槌头,他是一个爱喝酒的老头儿,鼻子大而发青。在这边
唱着的懒洋洋的歌声里,不时添进了他的枯燥的槌声,好象虫儿咬着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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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对于画圣像都不热情,不知是哪位凶恶的聪明人把这个工作分成了一连串琐细
的、丧失了美的、不能引起爱好和兴味的作业。斜眼的细木匠潘菲尔是一个狠毒阴险的人,
他把自己刨好胶好的各种尺寸的桧木板、菩提木板拿来。害肺病的青年达维多夫把它们刷上
底漆。他的伙伴索罗金,加上一道“底漆”。米利亚申用铅笔从图像上勾下一个轮廓。戈戈
列夫老头便涂上金,并在上面刻出图样。画服装的画上背景和服装。以后,没脸没手的圣像
就竖立在墙边,等画脸的来画。
  挂在神帷里和祭坛门上用的大圣像,没有脸,没有手脚,只有袍子,或是铠甲和天使长
的短衫,立在墙上,远远望去是很不愉快的。这些五彩的木板死气沉沉,缺少使他们活起来
的那种东西,但好象本来是有的,只是后来奇异地消失了,这会儿却留下自己累赘的袍子。
  画脸的画好了“身体”,圣像便交给另外一种工匠,他照涂金师敲出的模样,涂上“珐
琅”。写文字有写文字的工匠。
  最后涂亮油是工头自己动手。工头叫伊凡·拉里昂诺维奇,是一个安详的人。
  他的脸是灰色的,小小的胡子也是灰色的,尽是丝线一样的细毛,眼睛也是灰色,特别
凹陷而且充满悲哀。他笑得很好,但人家无法对他笑,总觉得有些不适合似的。他很象柱头
苦行僧西梅翁圣像,跟西梅翁一样瘦,一样干瘪,连他那呆钝的眼睛也好象透过人和墙似看
非看地凝视着远方。
  我到作坊来几天之后,画神幡的师傅卡别久欣,顿河的哥萨克,喝醉了酒跑进来。他是
一个漂亮男子,气力很大,进来时咬着牙齿,眯细着女人样的甜蜜的眼,默不作声地挥起铁
的拳头,见人就打。这个身材不高而匀称的汉子在工场里乱窜,好象猫在老鼠窝里一般,大
家都狼狈地避往屋角,在那里互相叫嚷:“打呀。”
  画脸的叶夫根尼·西塔诺夫用凳子砸狂暴者的脑袋,把他碰昏了。哥萨克人坐在地上,
大家马上把他按倒,用手巾捆起来。他象野兽一样想把手巾咬断。叶夫根尼就发狂地跳上桌
子,两肘靠紧腰边,做着向哥萨克人扑去的姿势。他是高大个子,浑身结实,一扑下去,准
把卡别久欣的胸骨压得粉碎。但这一刹那间,穿着大衣戴着帽子的拉里昂诺维奇走到他身
边,用指头威吓着西塔诺夫,认真而低声向工匠们说:“把他抬到门廊里去,让他醒醒
酒……”把哥萨克拉出了工场,把桌椅摆好重新坐下做工。大家交换着简短的言语,谈论哥
萨克的气力,预言总有一天他打架会被人打死等等。
  “要打死他不容易,”西塔诺夫好象讲他熟悉的工作一样很沉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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