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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羽林卫便从地上爬起,直攀阶上。
窦沅早已回身入了殿。
皇帝刚换上新色冕服,正欲与窦沅一起去半夜叨扰椒房殿,尚未来得及摆驾时,便闻遣出调查的羽林卫有了消息,因坐镇殿中,抬了宫女子沏换好的新茶,等候禀告。
因说:“朕散出的羽林卫今儿连夜来复命的,只有你这一路?你算脚程快,怎么,不见得博浪沙一来一往已回来了?”
“禀陛下,”羽林卫礼道,“臣下并非派遣去博浪沙的那一路,臣下乃是为陛下寻故年老太医令的……”
皇帝一凛,便肃色道:“那也不能这般快!那个老头子,早就告老归田许多年了!”
“禀陛下,”他再一礼,道,“也是巧来,那位故旧,回长安来探亲,正被下臣逮撞来,故此才能及早回宫复命——老太医正打宫门外候着,只等陛下宣见。”
“宣。”
皇帝只吐这一字,那冰寒,早已攀上眉骨。
窦沅立一隅,默低头轻轻绞着绢,皇帝没看她,却向她这边轻招了招手:“阿沅,你坐。”
她便惶疑着坐下。心里似吊着千斤坠。
皇帝开始问话了。
窦沅一抬头,见殿下跪着一鹤发老人,那人虽已耄耋,但行礼如常,临见天子,半丝没有恐慌,她心中便有了底儿,因忖着,必没错儿了,那老人准是当年老太医令,亦是从前面圣过的,故此不慌。
只听皇帝道:“几番的真话,枉失了这许多年。你有多少要说的,只管与朕吐露。——朕问你,当年朕御驾亲征,临出长安前,跪在宣室殿外求谒的太医官,是你?”
老头儿顶着一头白发,深叩下,含了满眶泪:“正是臣下。”
“朕记得,”皇帝拊额道,“你当年责负为桂宫远瑾夫人请平安脉?”
“正是。”老太医令点头,又道:“当年求见陛下,是为诊出远瑾夫人当时脉象呈喜,司太医院任何一职,皆须为掖庭宫妃们腹中皇子负责,故此特禀。生怕走道儿出了差错,也是臣下私心了,就怕万一远瑾夫人母子有个闪失,会牵累太医官一干人众,所以……当年眼见陛下欲出征,临行前万般要见陛下,告禀此事。将来若有紧要,便可请示陛下。太医官们便可脱罪。”
“那后来……到底还是出事了。”
皇帝轻叹。
窦沅觑向皇帝。皇帝并未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惊讶。这许多年过去,人事已非,再悲伤,亦早该消弭远去了。
皇帝没叫他们退下。却回头,与她似闲话家常般地:
“这般说来,当年远瑾夫人在朕出征前便已身怀有孕,那个孩子,该是朕的。后来种种,皆是因先皇太后受人污了耳目,辨不清明,才害的远瑾夫人香消玉殒,可是?”
“妾不敢说,妾如何能编排旁人呢。”她偏如此。这许多年来,熬的多少苦,也该让皇帝尝尝。
皇帝沉一笑:“你有什么不敢做?连朕都敢顶撞,偏没你不敢的事儿!”
因起身,声音沉喑叫人惶恐:“这会子……可能摆驾椒房殿了?”
“不成呢,”窦沅打了个哈欠,“天快亮了,陛下不便打搅皇后娘娘歇息。”
皇帝又坐了回来,问殿下鹤发老人道:“当年既朕已走,你未来得及禀,宫中便无人知远瑾夫人腹中已有骨肉,是么?……连先太后都不知道?”
老头子开始哆嗦起来,抬袖擦了擦汗:“这……这……”
“但说无妨。”
“禀陛下,”老太医声音微颤抖,言道,“因宫妃有孕一事,牵涉甚广,若出差错,整个太医院都得受牵连。故此……下臣与诸同僚商议之后,决定禀皇后娘娘,如此,若有个突发万一,亦可交由皇后娘娘定夺。”
皇帝皱眉。窦沅便小心翼翼看过去,只见皇帝抬手,缓缓滑向眉间,轻揉了揉。那脸色极难看,但却未显惊讶,好似所知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自然是在预料之中。连她都料到了,胸含经纬的皇帝又怎会料不到。
她道:“陛下,咱们不等天亮了吧?妾入宫许久,从未主动请谒椒房殿,问候过皇后娘娘,今儿……便把缺漏的礼仪,一并补上。”
皇帝正要说话,喉间却涌来一股冰寒,便搔起了痒,直要蹿到心底里去。他微微矮下/身子,咳了一声,谁想那股痒意并未被压制,反更嚣张。他制压不住,嗽的更厉害。
窦沅有点担心,连眉都皱了起来:“陛下……”
他抬了抬手:“没事,咱们……这便去椒房殿。”
窦沅随他一同站了起来。
走至殿内,洞敞的门口袭来一阵冷风,皇帝打了个喷嚏,随侍欲扶,却被皇帝挡下,冷风中呵着凉气,他道:“朕还未老……朕……还未老的不能动。”
皇帝最忌老,最忌旁人用略藏同情的语气同他说话。他的目光与随侍相触时,冰寒入骨,那随侍矮下来,低了头,再也不敢直视皇帝。
悲寥的唱起声在宣室殿外冷风里逡回……
“陛下——御起!”
雨终于稍停。
汉宫的冷雨灌进了椒房殿。
这一年这一晚,迎来皇帝御驾,却是悲伤的开始。
皇后并不知。
“陛下——驾到!”
殿里明烛一支一支亮起,伏起的烛光如漾动的波纹,恍似被风吹开了……守值宫女子偷着盹子,那蒙昏虫也被惊醒了,一动,涟漪似的惊起整座椒房殿的倦意,便有碰打杯盏的声音跌开,宫女子懵懵撞撞去迎驾……
椒房殿,终于在天亮之前醒来。
卫子夫仓皇迎出,方才赶走了瞌睡虫,此刻衣衫未整,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打前儿见了黄伞盖,便跪:“臣妾迎见陛下,祝陛下万年无极!”
皇帝哼都没哼,在她面前略停,便远身去,居上座坐定,因有宫女子奉茶,他未看一眼,摆手便示意宫女子退。
因说:“起吧,皇后。”
语气凝了冰霜。
卫子夫一憷。
她毕竟老啦,花容不再,皇帝的后宫,有无数鲜妍的美人,一茬换一茬,点缀的掖庭四季如春。陛下……是再不会为她这一副皮相,来幸椒房的。
她懂。都懂。
但凡在宫中有过历数的女子,有几个不懂的?
君王哪讲爱?色衰,则爱弛。
皇帝冷哼一声:“皇后,朕这遭儿走,是有事问你。”
她心冷,暗里想,若没事儿,陛下能走来这儿?
因一瞥,便瞥见了伴驾的窦沅。
卫子夫眼底仅存的光亮,蓦地烧熄了。
作者有话要说:稍一望,5天没更新了,不敢讲,这个破章,,写了三天。。。越来越不行了。。
我会尽快完结!!!
没多少字儿了,尽快完!结!!
作者不是个坑货,从未坑过一文,挖坑必填的。。如果这坑没填完,那是绝不会开下一文的
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文坑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写下一文了。。。
酱紫么么哒~~爱你们~~
☆、第120章 武帝(9)
“皇后;你可知罪?”
皇帝开门见山;没半点子弯绕;这话一吐;莫说卫子夫,连御侧窦沅都惊了好大一跳。她的目光转向了皇后。
原以为皇帝老奸巨猾,要套话呢;必不肯这样开门见山的。卫子夫腿一屈;心里直打哆嗦,缓怔后,向皇帝勉强一笑:“臣妾不知……陛下罪责为何?是为甘泉宫钩弋夫人之事?”
“并非,”皇帝呷了一口茶,“赵婕妤年轻,初入宫闱;必不懂规矩,她开罪了皇后,多半是她自己的过错。朕绝不会因这事儿,怨怪皇后。”稍冷的目色便觑向卫子夫,目光所触之处,当真似冻了一层冰霜:“皇后,你说是不是?”
当真无半点儿夫妻情分可言了,卫子夫只觉冷,数十年前,赐她荣华富贵的皇帝,早已不是她熟识的模样。他们早生分啦。天家恩情,到底“恩”字为前,皇帝所赐的恩,斤两都数算的好,一斤一两,清清明明,不累半点“情”。
天家,就是这样冰冷而生分。
她长久谒,再抬头,缓声道:“臣妾不敢。”
“皇后,你还似从前一样,温温婉婉,”皇帝说话的声音也很温、很缓,却并不“柔”,尽管无愠色,但总觉错差了些什么,他道,“但朕已经不喜欢了。朕够厌烦,这许多年来,听惯了温声软语,每一个人,都似那样怕着朕,但你们背着朕,做着多少教朕怕的事儿……朕不究,并非是朕糊涂。你看着朕——此刻是朕问你,你……当年桂宫之事,你有无搀和?”
她低头,不肯吭气儿。
“你看着朕——”皇帝拔高了音量:“朕最厌烦旁人诳朕。朕与母后有龃龉,母后生前,朕未做多少孝顺事,是朕不对,朕愧为人子。但,因着甚么,朕才如此,你该明白。”
她略一沉吟,而后,狠叩首——
“臣妾知错。”
“错在何处?”皇帝嗽了声。接着,咳嗽声便一阵盖过一阵,他老了,年迈便体虚,饶是帝王,亦逃不开老天烦琐却公平的铁则。为人者,血肉凡胎,总要老,总要死的。
窦沅忽然有些难过。
便转头去瞧皇帝,——此刻他非帝王,而只是一个年迈的老者,在窦沅眼里,龙钟老态的帝王,为旧情锁,……一片伤心画不成,总不过是,一副伤心的画罢了。
他的悲伤与难过,只能藏在夜间,宣室殿寒灯冷蜡下,皇帝独饮寒夜凄清。及早临朝,他又该是步履稳健、器宇不凡的王,丹陛下,跪着他的臣、他的仆。他只能冷眼看着。
坐镇他的江山,君临天下。
最寂寞是孤家寡人。
多可怜呀。
窦沅转回了头。余光却瞥见皇帝也在瞧她,刘彻极深的目光,带着淡意的嘲讽,第一次,她在他眼里读出了别样的意味:“阿沅,你别可怜朕,朕憎恶同情。”他好似在这样说。
为君者逐鹿中原,最崇尚是铁血与戈矛。他不必俯首接受他人的同情与安慰。
他不必。
也不需要。
卫子夫缓缓开口,回皇帝话:“禀陛下,当年之事……臣妾有错。臣妾知错!”她默声有泪,继续道:“……当年桂宫事发,太后亲赐远瑾夫人白绫,不想远瑾夫人是个烈性子,绞碎了白绫,自个儿沉了塘子。此事之后,臣妾与长乐宫不免心中生悔——远瑾夫人虽做坏了事,但她毕竟承君恩,乃陛下亲封,实该待陛下回宫,再行决断。”她哽声:“臣妾错了。”
“继续说。”
她歇了歇,道:“后来臣妾谒长乐宫,太后与臣妾谈及此事,臣妾方知,远瑾夫人腹中骨肉,的的确确乃龙脉贵胄!妾因惊问:母后早先便知道?太后娘娘答是,诬陷远瑾夫人与腌臜人珠胎暗结,太后亦是默许的。陛下未出世的那孩子,不过是个契机,他……来的不是时候……”
皇帝只觉五雷轰顶,他原该料到的,便是如此。皇太后有太多的理由诛桂宫,趁皇帝远行,除掉媚上惑主的女人,对一个深爱儿子的母亲来说,太应当。
也正因为这“太应当”,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皇太后自认为做了最对的事,却反败下了最坏的行。
皇太后已入地宫,糙话儿,便是讲,死无对证了。
死无对证,凭谁都可翻弄。
皇帝明知故问:“因何?太后因何要这么做,剜朕的肉?”
卫子夫眼色略有些忧伤。陛下的心头肉……即便过去这么多年,即便那个人早已不在了,她仍然是陛下的心头肉!
卫子夫道:“因远瑾夫人乃陛下心中最重要之人,这连臣妾都知道,太后娘娘身为皇帝母亲,又怎会看不出来?昔年周幽王烽火戏诸侯,险丢姬氏数百年江山,自古美*国,往事累累,太后